在安卷说完那句话后, 陆衍便怔住了,许久未有动作,直至感觉有一只手正在勾动自己袖中的指尖他方才回神。
就见安卷不知何时朝他歪了过来, 对方那双向来明亮透彻的杏眼此刻一片潋滟, 正微微眯缝着望向陆衍, 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陆衍低眸同他对视。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安卷是醉了,而陆衍……
他在等安卷开口,想知道他会说什么。
半晌无人出声,陆衍率先动了下唇,“卷卷、”
他一开口,安卷也道:“你……”
陆衍顿了下,等待他的下文。
安卷盯着他, 逐渐凑近。
陆衍呼吸略微凝滞, 手指禁不住往掌心蜷去, 指甲陷进肉里。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安卷,注视着他的动作,观察着他的反应。
距离一点点拉进。
安卷嘴巴张合,“你是、”
陆衍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唇上,原就粉润的唇瓣此时被酒液浸染, 添了一层水色,显得颇为红艳, 上下唇瓣碰了碰。
“七、哥哥。”
少年清越的嗓音在酒后变得软和了许多。
陆衍喉头滑动, “嗯。”
安卷:“我困了。”
陆衍伸出手把他捞起来, “睡吧。”
安卷乖乖点头,“好。”
陆衍抱着人, 许久没动,掌心覆在安卷后脑, 指尖轻轻顺着他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
他有私心,一直都有。
方才妥协让卷卷喝酒便是他的私心在作祟。
从什么时候起,那种简单对弟弟的喜欢开始慢慢变质,陆衍已经记不清了。
他对卷卷的占有欲一向强烈,从来都没有削减过半分。
陆衍眼神微垂,安卷已经闭上了眼睛,喝醉的他很乖,半点没有耍酒疯的迹象,睡颜恬淡。他伸手,食指指尖在安卷颊边轻轻点了点,道出自己无数次在心中说过的那句话。
“快点长大。”
至多,他再等卷卷两年。
陆衍眼眸微阖。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安卷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能只有一会,醒过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满月楼的雅间内,他一抬头就能看到陆衍。
知道自己是趴在陆衍腿上睡着的,安卷还十分体贴地给他捏捶了两下,“谢谢,辛苦了。”
陆衍腿部肌肉有瞬间的紧绷,而后在听清他的话后笑开,“辛苦什么。现在感觉如何?”
安卷晃晃脑袋,“还好,我睡了多久?”
陆衍:“半个时辰。”
安卷‘啊’了一声,“这么久。”
说着,安卷扫视房内一圈,朝陆衍眨眨眼,“现在是晚饭时间了。”
陆衍笑着接口:“那便吃罢晚膳再回府吧。”
安卷冲他竖起大拇指。
两人又用罢晚膳后才悠悠起身,可能是坐太久了,也兴许是刚刚的酒劲还没过,刚站起来安卷就打了个晃,被陆衍眼疾手快地揽住了腰。
安卷忙攀住他肩膀,“呼——差点。”
陆衍喉结滑了滑,“酒还没醒?”
安卷动动唇,嘴硬道:“早就醒了,我刚才是腿麻了!”
陆衍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简单地应了声,“嗯。”
安卷以为他不信,还要再说。
陆衍却没心思听了,脑海被自己先前的想法占据。
两年,算是他的底线了。
再多一点,陆衍也觉得自己可能说不准什么时候便忍不住表明心迹了。
安卷见陆衍出神,刚想去戳他,被陆衍按住,“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雅间,还未踏出去就听到一阵喧哗。
此刻正是饭点,满月楼中人来人往,从二楼往下看去,大堂里挤满了人,而他们听到的声音正是从楼梯口传来。
“让开!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挡本大爷的道。”
“这位客官,雅间里已经有人了。”
“有人?有人也得给爷让路!”
安卷从陆衍身后探出脑袋望过去,只见小二挡在前面,两人站的地方正对着他们的雅间门口。
“咦。”安卷撞了下陆衍胳膊。
是冲他们来的。
其实这样的事情安卷之前也碰到过几次,京城里多的是有权有势的富家公子,其中有那么一两个惯爱仗势欺人的,横行无忌惯了,会踢到铁板也是情理之中。
上一回安卷碰到类似的事还是同陆烁在一块。
当时陆烁刚好出宫办事,办完后时辰尚早,临街就是城西将军府,他便径直过去找了安卷,带着安卷去了天水坊,正好碰到想包下天水坊讨好美人欢心的户部尚书之子万涛。
陆烁当下便挡在安卷前面,似笑非笑看向一进来就要包场让其他人离开的万涛。
万涛也是在国子监待过阵子的,只不过他平日里便作威作福惯了,怎会愿意在国子监里整日屈居人下。于是万涛没多久就回了尚书府,尚书大人则私下为他请了几位有名的先生给他授课。
因而万涛一开始并未认出陆烁,后来认出人来心知这位是他惹不起的,连忙点头哈腰地认了错。
此刻又碰到这样的事,安卷不免好奇,但并不担心他们惹不起来人。毕竟陆衍可是皇子,他惹不起的存在又有几个。
所以……
这回又是谁啊。
陆衍将他护在身后,冷眼看向前方。
安卷刚刚偷偷扫了眼。
“那个人……”
陆衍略一侧首,“你认识?”
安卷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好像是,”安卷回忆片刻,道破对方身份,“常安侯嫡次子。”
他会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并不是因为对方也在国子监,国子监那么大,不是所有人安卷都认识。主要是前段时间宸妃娘娘设宴,看中了常安侯嫡女,正好是这位常安侯嫡次子的同胞姐姐。
陆衍听罢挑眉,安卷挠了挠脸,眼睛四处乱瞟,“我这次可不是八卦。”
明明就是八卦自己撞上来的。
陆衍失笑,捏了捏他脸颊,“嗯,卷卷不八卦。”
安卷觉得他这话像是反话,打掉他的手,直接越过他往前走。
常安侯嫡次子,名唤孙杰。他认得安卷,见是他后吊着眼朝他瞥了瞥,鼻孔朝天,“我当是谁,原来是国子监的小跟屁虫。”
所有在国子监的学子都知道安卷与所有皇子们都交好,这么多年下来更是众勋贵子弟皆知,有人羡慕之,当然也有人暗生嫉妒。
显然,孙杰对安卷厌恶久矣。
孙杰表情淡淡睨着安卷,想到日前自己在书房偷听到父亲的谈话——宁嘉帝对镇远大将军心有顾忌。
因而他在看向安卷时眼神颇为轻蔑,然而这样略带鄙夷的神情在对上从安卷身后走出的陆衍时一顿,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陆衍。
“七、”孙杰刚开口说了一个字,陆衍便扫他一眼,他瞬间如同被一双无形大手扼住喉咙般,被钉在原地不敢再言语。
无他,自七皇子陆衍入朝这几年,对方所显露出来的手段同样令人惊叹。
孙杰当日在父亲书房门口偷听时也听对方提起过如今在朝的众位皇子,其中最为出众的当属这位七皇子了。常安侯甚至曾有言,倘若陛下未立太子,如今的储君人选是谁还未可知……七皇子最有可能当选。
常安侯没有说的是,即便立了太子,也未必没有其他可能。
废太子令立储君……不过此乃动摇国之根本之大事。太子未犯重大过错宁嘉帝又岂会这么做,遑论如今太子正得民心,倘若陛下真当如此,恐惹人非议。
对于常安侯提到的这些,孙杰是万万不敢大肆宣扬的。他虽纨绔,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是知道的。
见陆衍无意暴露身份,孙杰讪讪一笑,方才的嚣张气焰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对陆衍恭敬地喊了声,“陆公子。”
安卷心中啧啧,又一个变脸大师。
陆衍牵了下嘴角,神色冰冷,“你方才说什么?”
孙杰顿时面如土色。
传言中,安卷和所有皇子交好,七皇子犹甚,他今日这算是捅到马蜂窝了。
“我、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孙杰磕磕巴巴道。
安卷默默补刀,重复:“我是小跟屁虫。”跟屁虫就跟屁虫,非要加个‘小’,安卷也是有脾气的。
陆衍接口:“你不是。”
安卷:“我是。”
说话间,安卷学着孙杰方才的样子,也斜着眼睛看过去,许是酒意未散,他今日格外上头,“你看我不爽是吧。”
孙杰哪敢顺着他的话说啊,连忙摇头,心中咬牙,“我、没、有。”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安卷撇嘴,“不爽就不爽,你说就是,敢不敢同我比一场!”
安卷从不认为自己和那些喜欢仗着身份横行无忌的家伙一样,有什么事情他可以自己解决,并不需要其他人为自己出头。
少年语气坚定,通身流露出来的自信张扬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陆衍侧目凝视着安卷,就是这样的卷卷……格外引人注目,让人根本挪不开视线。
孙杰眸光闪了闪,见七皇子不开口,目光在安卷带着些绯红的脸上流连。
从方才安卷走近时他就闻见了对方身上的酒气,如果现在借着对方喝醉时比一场。
运气好的话……
没准还能叫对方吃吃苦头。
暗自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孙杰猛地一点头,“可以,不过……”
安卷追问:“不过什么?”
孙杰眼珠子动了动,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陆衍,而后飞快道:“要比试的话,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许向他人求助。”
还以为他要提出什么条件的安卷一听便大方道:“这是自然。”
孙杰试探着道:“比什么我来定?”
安卷:“你定就你定。”
孙杰心中一喜,正想说什么忽悠这个醉鬼,却听安卷继续:“不过得我同意。”
孙杰暗忖竟没醉得那么厉害,余光中七皇子岿然不动,就这么静静站在那里,难怪对方不说话。
不过这样也行,孙杰故作思考,“比走马?”
安卷:“你要和我比这个?”他的骑术可是陆衍教的,他虽然输给了安卷,但安卷有绝对的自信,自己可以轻松赢下这个孙杰,毕竟连二哥、三哥都输给他过。
孙杰点头,“对!”
喝醉了还跟他比走马,回头从马上摔下,届时可怪不到他头上。
安卷:“比就比!”
孙杰一见鱼儿上钩,立马笑逐颜开,“好,那我们现在、”
“现在他要和我回家。”陆衍淡声打断。
孙杰登时噎住,他转眼,冷不丁就和陆衍那双眼下看起来格外黑沉的眸子对上,顷刻间打了个激灵。
陆衍扯了下唇,孙杰的那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他的眼。
安卷慢了一拍转头看向陆衍。
陆衍抬手牵住他,五指顺着指缝插入,十指交扣。
“回家了。”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