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玩笑的。”荷灯又说。
但即使他这样一点也不认真的补充后,那个从身后猝然凝眉看向他的目光也没有半点挪移,仍然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他。
荷灯不再理他。
他伸手拍了拍躺在地上周明的脸,力道轻飘飘的,见人挣扎的动了动,他想了想道:“周明,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很少开口去叫他的名字,因而不过这样很随便的叫了一声,地上的人的面上顿时就显现出一种怔然的情绪,随后面色就又涨得通红,完全没注意到荷灯拍打他面颊时带着的轻蔑态度。
“荷、荷灯……?”
周明的手如同行走在沙漠多日的旅人终于看到盈着的清水一般,充满了渴求的含义,他想去抓住荷灯的手,荷灯就让他抓,没管对方的手上沾满泥土和血。
荷灯还把人从地上扶坐到倚靠着墙面的位置,使得周明可以靠着发黑的墙壁大粗喘气,他剧烈咳嗽两声,刚要说什么,忽地就看见站在荷灯身后的人,身体霎时一僵。
周明显然是认出了偷袭自己的人,虽然那个时候局势混乱,他没怎么看清对方的样子,但其身上穿着的衣服他还是匆忙瞥见过的,“他、他……”
周明吞吐着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抓着荷灯的手的力道也因本能的惧怕而猝然收紧,荷灯觉得有点疼,但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玩的在仔细看周明扭曲的面孔。
他耐心地问:“怎么了?”
“他——”周明磕绊了好久,后面才猛地惊醒,另一只手颤抖的抬起,指着荷灯身后,大声道:“就、就是他打我的!”
“啊,”荷灯转过头看了,和里呈野短暂的对视一眼,然后又转回来说:“我知道了。”
“荷灯,”周明还是很紧张地抓着他,甚至抓得更牢,他逐渐清醒一点,看着里呈野,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你是谁派来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这样放狠话,但等被他威胁的人往前走了一步后,周明就立刻又很害怕的闭上嘴巴。
荷灯无语。
“少说一点吧,你不怕他又打你吗?”荷灯把手从对方的抓握中脱开,无奈道:“别看我,我也打不过他。”
“我……”周明的脸气得涨红,他还要说什么,忽地他脑中就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他愣了下,看了看后面的人,又看了看荷灯,他呆呆问:“等等……他、你,你们都在这个地方?……什么——”
周明像是已经快要想通什么,只是还没有完全的理清,以至于陷入语无伦次的境地,最后还是荷灯善解人意地帮他把话说明白:“我和他为什么一起出现在这里,是吗?”
周明看着近处荷灯沉静漂亮的眉眼,他愣着,痴痴地点头。
荷灯也跟着他点头,很自然地说:“我叫他来的。”
周明一顿,在荷灯毫不掩饰的直白话语中,他这时才明白了什么:“——你是故意约我的?”
看荷灯默认的反应,他不敢置信道:“你叫人来打我?为什么?……因为我之前那样对你?所以你想报仇……”
“不是啊。”荷灯打断他,很轻的弯了下眼,在周明重新恢复到困惑的目光里说:“是他和你有仇。”
周明的神色明显不信。
荷灯就又笑:“我们有什么仇吗?”
周明虽然很不愿意,但他还是遮遮掩掩地举了一些例子,有不少还很含糊的概括过去,生怕荷灯又记起之前的事,再不理自己了。
对方说的做的那几件事,荷灯自然记得很清楚,就连周明瞒着他,一直自以为藏得很好的事他也清楚,但要说有什么感觉,荷灯还真没有。
或许是周明现在鼻青脸肿,又眼光闪躲的样子实在太蠢,再或许是每次对方的手段实在太幼稚,让荷灯很难放进眼里,因而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只淡淡的“哦”一声。
“这样吗?”荷灯第一次很有兴趣地去看周明的脸,算是清俊的长相,如果没有脸上的伤,是还挺顺眼的。
荷灯伸出手,在周明骤然瞪大的眼里,轻慢地抚上他的脸,“原来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吗?……那你觉得我会怎么对你?”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周明的喉咙上下滚动,这期间他身上的疼痛都像是得到治疗一样的舒缓,很轻易的就可以忽视,唯有抚摸在他脸上的那点柔软感觉清晰无比。
荷灯的掌心顺着已经完全呆滞的人的脸往下滑,直到摩挲至对方不断吞咽的喉结处时,他才停下。
“如果是我的话,”荷灯语调缓慢,像是在边思考边说:“你还记得那只老鼠吗?”
周明呼吸一窒,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什、什么?”
“找人打你也太轻松了吧?”荷灯这样说,“如果是我要找你‘报仇的话’……为什么不想办法把那只老鼠塞进你的嘴里呢?”
荷灯的眼睛就细细地打量着他,很黑,里面的光也很冷,周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脸色瞬时就白了。
“如果是很饿的老鼠的话,它应该会很高兴地吃掉你的内脏吧?它很尖的爪子还会勾破你的肉,你会流很多血。”
他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每句话都是超乎寻常的平静,可就是越这样才越令听着的人心惊,荷灯只是说,什么都没有动,周明就已然全身发抖,面色白得像一张纸一样。
脆弱的好像一戳就破。
在这样气氛紧张的时刻,荷灯却微笑起来说:“我开玩笑的。”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开玩笑。
周围的气压忽地一松,不等周明缓过气,荷灯就又很亲密一样的转而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问:“你可以当这次被打的事情没发生过吗?”
周明靠着墙,喘着疼气看他,没说话。
荷灯等了他两秒,见对方实在不说话,就也没再坚持地站起身。
因为他刚刚是蹲在周明的正前方和他讲话,因此他起身时,光影难免在晃动,气流也微微的被他的动作带起,就这样,周明在沉默间闻到恶臭的气味里的一缕甜香,勾人心魄的,饶是才被荷灯吓过的他也不禁晃神。
接着他的视线又很快被一抹异样的色彩吸引过去。
荷灯刚刚是双腿并拢地蹲着,大腿后的肉压着小腿肉,他的皮肤好嫩,不过就那么一会儿时间那处就洇出草莓似的粉,周明看着,心就又很不争气地动了。
“等等……”他叫住要离开的荷灯,荷灯转头看他,周明咽了咽口水,道:“也、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如果你愿意和我……”
“滚。”
荷灯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转身继续走了。
而从后面开始,一直没出过声的男生在看见荷灯离开之后,顿了顿,也跟了上去。
到外面,即使贫民区四通八达的暗巷里仍然布满积聚着污水的小洼,但有阳光俯照的地方显然要比里面的环境好很多。
“我要回去了,”荷灯转头看了看人,问他:“你呢?”
里呈野的表情很淡说:“回家。”
荷灯就笑了。
丝丝微凉的风从远方奔赴而来,穿过外面富丽堂皇的街道后,再挤进潮湿逼仄的窄巷,空气里好像都带着樱桃甜蜜的香气。
荷灯向前一步,不知怎么的,比他要高大得多的男生本能的就往后退了一步,但他的身后是破落屋舍的灰墙,他退无可退,身体都压在那上面。
他一怔:“你……”
“里奈知道你被停学的事情吗?”荷灯打断他说。
里呈野抿着唇,没说话。
荷灯就明白了:“——好哥哥?”
他又轻又慢地念,很简短的三个字在他嘴里就有种难言的味道,像是柔软的羽毛落在人的心尖上,又酥又麻的,以至于里呈野的目光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陡然沉了下去。
是和他在屋里看荷灯抚摸周明时,一样的眼神。
而现在轮到他了。
从见过第一面后,就能让荷灯记住长相的男生显然在此方面格外的卓越,荷灯看他稍凶的五官,从眉梢,一路往下到压得平直的唇角,都是像刀一样锋利,整体看上去很冷酷。
可就是这样略显阴郁的人,荷灯抬手去摸他的脸时,不知道对方是傻了,还是怎么的,他也没躲开。
“那你后面又要怎么样呢?”荷灯问他说:“周明他不会就这样放过你的。”
里呈野哽着脖子,回答说:“没事。”
怎么没事呢?
荷灯漫不经心地想,连骨头都硬得要死……打断后会是什么样子?
在此之前,荷灯有想过用其他方法来解决这件因自己而起的事,他很怕麻烦,但对于一些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也不会躲避,况且还是一件极其简单的冲突。
但在后面他又改变了想法。
他需要一只和其他人、势力都没有牵扯,而且听话的狗。
荷灯在心里想了一些事,他不说话后,周围也变得安静,安静的时间长到他身前的男生终于好像回过一些神,皱了眉头要躲开时,荷灯才慢悠悠地开口问:“你不道歉吗?”
道歉什么?
里呈野呆了一秒后才反应过来,他先僵了僵,后面才同第一次道歉那样硬邦邦地开口:“对不起……”
他话还没完全的说完,脸就已经先被人扇得偏了过去,空气里有重重的一声脆响。
被打的人维持着偏侧过去的动作,久久没有动。
荷灯看着那块渐渐红起来的痕迹,他冷冷道:“我不接受。”
里呈野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正过头。
然后就看到荷灯唇边翘起的笑意。
很冰冷,带着审视的冷静意味地看着自己,像看一件不知道是否有价值的物品一样。
“疼吗?”
少顷,在荷灯狠狠的甩了对方一耳光后,他又重新靠近他,温热清甜的气息就洒在里呈野的耳边,在其恍然失神时,他又听到荷灯轻声在笑:“但还不够啊。”
里呈野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荷灯在里呈野定定注视的目光里转身,离开,直到对方缓过神后,他已经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和长道尽头的光融为一体,而当男生也在长久的驻足后,准备离去时,他放在兜里的手机忽地响了一声。
里呈野取出来,在看清发信人时,他起步的动作微微一滞。
【荷灯:明天你可以回学院了。】
——【想好了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