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内。
宋景开通风,点燃浴室香氛,待会儿褪下衣裤后的血腥味儿会不可避免地浓重一些,他不想让一墙之外的赵乾朗起疑心。
准备工作做足,他解皮扣,从外套里掏出止血的药粉。
伤口面积太大,最初这段时间得每隔一会儿就重新上一层药粉,要不然血会止不住,一直会渗出来。
垂感很好的制服裤垂落,露出修长匀称的双腿,笔直白皙的小腿上蜿蜒着干涸的血迹,大腿缠着绷带,很厚,但最外层依旧渗出血来,绷带下缘也全红了。
宋景坐在浴缸的边缘,他舒口气,低头伸手去解绷带,其实并不怎么疼,只是止血有些麻烦。
他刚把绷带解开,门外响起赵乾朗的声音:“宋景。”
宋景手一顿,停下来,问:“怎么了?”
“接受指定吗?”
“什么?”宋景愣了愣。
“既然你都开了这个头,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明天你把司想的肉带回来给我尝尝怎么样?”赵乾朗的声音吊儿郎当。
“以前在他手下没少被他指使,我还挺好奇我这位队长的肉是什么味道的。”
宋景细长的手指缓缓捏紧药粉瓶子。
“明天带司想的,后天就……粟伍的吧,那小子肉嫩。”
宋景呼吸不稳,他沉声道:“今天的不好吃吗?”
“老了点。”门外面的声音挑剔道。
宋景低头看自己的伤口,大腿肉应该已经是他身上最嫩的肉了啊,要换成上臂的吗?不,那就太影响工作了,而且那个位置太明显,很容易被人发现。
他道:“我明天试试别的烹饪方式,会尽量把它弄得嫩些,你别打别人的主意。”
“司想和粟伍都不行。”他沉沉地说。
“为什么不行 ?”
宋景咬紧牙齿,愤怒地说:“他们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别再说这种话了。”
他低下头,声音里的怒意减轻一些,几乎算得上是哀求:“我会为你提供你需要的食物的,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好吗,不要在说想吃他们这种话了,算我求你。”
一墙之外,赵乾朗眉眼阴沉,指间碾着一个肉丸。
鲜香的汁水弄脏他的手指,丸子破开,粉碎在他指尖,他细细地盯着那些肉沫,炸过又卤过的肉失去原有的色泽,分不清成分,哪些是人肉,哪些是普通家畜的肉。
他抽了一张纸巾,把指尖擦干净:“朋友不能杀,好人不能杀。”
“那你今天割的是谁的肉?”声音听不出喜怒。
宋景低下头,声音变得更小:“你别管。”
别管,好一个别管。
赵乾朗呵地笑了一声。
浴室内,宋景听到赵乾朗的声音:“怎么没有水声,你干洗?”
疏忽了,宋景打开水龙头,就在那一刻,浴室的门砰一声响朝另一边撞开,他落的锁压根没有用,赵乾朗高大的身形突然出现在门口。
宋景懵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第一件事是拿过旁边的外套遮挡自己腿上的伤口。
但是已经晚了。
哪怕只有一秒也足矣看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血迹斑斑的堆起来的绷带,地板上晕染开的鲜红色,坐在浴缸上自然垂落的两条长腿,一条大腿暴露着一大片血红,敷在上面的白色药粉被血打湿,已经变成红色的泥,但在一片红中能隐约看到一点洁白的颜色,那是藏在薄薄血肉下的骨头!
赵乾朗宛如地底阎罗,沉着脸一声不吭朝他大步迈过来,只片刻,鳞甲蔓延皮肤,卷发遮挡他的侧脸,他两只眼睛燃着彤彤的火星,浑身溢出黑气。
那是怎么形成的伤口已然不必言说,什么工作不小心能不小心成这样,这除非拿着刀一片片地片下腿肉,否则无法形成这种伤口!
拿刀的人想必手很稳,刀工了得,伤口均匀平整,心也够狠,片到快能看见骨头了!
好一个“会为他提供食物”。
朋友不能杀,好人不能杀。他还奇怪宋景怎么突然心性转变,居然愿意为了他违背自己原则,克服自己善良的天性,替他杀人取肉。
然而其实没有什么转变心性克服天性,也不存在什么倒霉蛋,那个倒霉蛋就是宋景自己!
他在割自己的肉喂他!
从低于平时的低温,苍白的脸到身上不正常的血腥气,他早该察觉!
“宋景!!!你他妈!”赵乾朗暴喝一声。
宋景抱着自己的外套,像是被他这样子震慑住,竟然像是感到害怕似地往站起来往角落里缩了下。
他只着一件白色衬衫,堪堪遮过臀部的长度,长腿光裸,脸上唇上毫无血色,他那一缩,让盛怒中的赵乾朗停下脚步。
赵乾朗胸膛起伏,抬脚将浴室里燃着的香氛和其他洗漱用品全都踹得七零八落,他盛怒地问:“怕我?”
“躲什么!”
宋景被瓶子摔落的动静震得缩了下肩膀,呐呐地:“不是,我……”
“你告诉我,你的腿上的伤怎么来的!”
“我……”
“你怕我,你割肉给我吃做什么,老子稀罕?”
宋景一怔,无措地说:“我知道你不稀罕,我是自愿……”
“自愿?你问过老子的意见没有?你知道我愿不愿意吃你这个破肉了吗你就割。”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伟大,觉得特别感动,是不是觉得我吃了你的肉应该对你感恩戴德啊。”
两句话把宋景说得眼睛红了。
他惶恐,无措,难堪:“我没有,我只是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我想让你的伤快点好起来。”
“想让我的伤快点好起来?我告诉你,十个你都不够我吃,你以为这么点儿肉能做什么?”
“我的自愈能力很强,肉还会再长出来的。”
意思是他可以做到“源源不断”,不只是只有“这么点儿”。
赵乾朗猛地怔住:“你……”
他眼睛也红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红。
“你的自愈能力很强,你还挺骄傲?割完了大腿,你还打算割哪里?”他呵地笑一声。
宋景被魇住了,话赶话地回答:“小腿,上臂,腰间。”
“好,好得很,小腿上臂腰间,怎么煮?”
“很多的,可以做红烧,清蒸,可以卤,也可以油炸,要是你想吃辣,我……”
“够了!”赵乾朗猛地喝了一声。
“我他妈不想吃辣,不想!你自己厨艺有多稀烂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在学了。”
“学个屁!难吃就是难吃,你的肉又柴又老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就是玩出花儿来老子照样觉得难以下咽!少拿这种低等品来脏我的嘴!”
宋景闭嘴了,他已经无话可说,他绝没料到这么快就被赵乾朗发现,更没料到赵乾朗知道后会是这种反应,他确实不想让赵乾朗知道那是他的肉,但只是怕赵乾朗知道了心里有负担,或者自恋一点说,他怕赵乾朗担心他,所以不肯吃,绝没想到迎来的是一波羞辱。
他惴惴的,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做什么都是错,做什么赵乾朗都生气。
眼眶红着,屈辱又难堪,却本能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赵乾朗裂开嘴笑了。
同样十分红的眼睛在他笑的那一刻同步滑下来几颗泪,他仰起头,别开脸,笑道:“你割肉喂我,还向我道歉,你怎么这么低贱,我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低声下气。”
宋景揪紧手指,衬衫下摆被他揪成一团,他低着头,所以没有看见赵乾朗的泪,他轻声回答:“是我老公。”
“是吗。”赵乾朗的声音飘忽,他看着低着头缩在角落里不敢看他的宋景,看他单薄的身体,并在一起的双腿,看他血红血红的伤口,用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有多复杂的眼神看。
那是一种愤怒混杂着愧疚,屈辱里藏着尖锐的心疼,高高的自尊被情感拉扯挣扎的眼神。
又落下一颗泪来,他高傲地用手背粗鲁抹去。
他就那样看着他许久。
宋景不敢说话了,就一直低着头站在那里,他也不再说话,浴室里飘着砸碎的香薰、沐浴露、洗发露,以及宋景身上的血腥气混合过后的味道,排气扇嗡嗡地开着,但气味仍未消散。
宋景伤口没有等到伤药,加上一番情绪起伏,血又开始渗出,突破红色的药泥的屏障,从他笔直的双腿流下来,他一动也不动,仿佛不知道痛,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赵乾朗咬了咬牙齿,说:“我不会吃你的肉,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
“嗯。”宋景难堪地小声应。
“以后再有类似这种事情,不要自作主张。”
“嗯。”
“再说一遍,我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爱人。”
“爱我哪里?”
宋景似乎在思考,短暂地没有回答。
赵乾朗没有等他思考完,他继续说:“既然知道我是你爱人,躲那么远干什么?”
宋景没有回答,他怕了,有一种对赵乾朗心灵上的本能的恐惧,赵乾朗总说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从一开始的不放在心上,不相信,到一次次被他的言论和态度震撼,再到现在,他真的怕了,他确实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难堪,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过来。”赵乾朗说。
宋景没动,不敢动。
“血流下来了,味道很难闻,傻站着干什么,上药。”赵乾朗说。
因为听到了难闻两个字,宋景终于动了,他弯腰去地上摸索,捡起瓶子,弯腰的时候血流得更凶,宋景像是还在游神,药粉撒上去就被血带走,赵乾朗看得皱眉,大跨步走过去。
走了两步,铮一声,铁链绷紧,到尽头了走不了了,而他还够不到躲在最里面的宋景。
他怒视铁链,猛地发力,链子绷紧,跟浴室金属门框相碰,发出铮铮的响声。
那响声把宋景惊动,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赵乾朗。
他看到赵乾朗脚尖朝向他想要走过来的姿势,看到他臂膀发力,脖子青筋鼓起,与锁链逐力的愤怒,看到他手腕红了,并且很快磨破,渗出黑色的血液的执拗。
“妈的。”赵乾朗骂了一声。
扭回头看到他,喘了口气:“过来。”
宋景没反应过来,没动。
赵乾朗于是又扯着那锁链奋力挣扎了几下,想要朝他走过去,宋景看到他的血滴在地板上,他惊诧地说:“你别挣了,流血了。”他又想到他腹部的伤口,“等下肚子上的伤口要崩开了。”
赵乾朗停下:“那你过来。”
“过来啊,你管我的伤做什么,我死不了,你看不到自己的腿成什么样了吗。”
宋景怔怔的。
“你那手到底能干什么,笨死算了,饭做不好就算了,药也不会上?”
赵乾朗妥协了,他向他的心软妥协,向他的人类情感妥协,向宋景妥协。
他无奈地舒出口气,终于吐露第一句真实的心声:“过来,让我抱抱你。”
宋景的眼睛又红了。
赵乾朗看着他的红眼睛,又叹了口气,声音更轻了些,有无奈,妥协,心疼,从苏醒到现在,绝无仅有的温柔:“过来,老婆,老公抱抱你。”
半晌,宋景迈着两条光|裸的腿,一步步地朝他走过去。
离还有两步,赵乾朗长臂一捞,将他拉入怀里,他收紧胳膊,将宋景严丝合缝地抱住,皮贴皮肉贴肉,他的下巴抵在宋景的额上,宋景睁着眼睛,脸颊贴在他的脖侧。
赵乾朗用下巴蹭了蹭他,蹭他毛茸茸的脑袋,出了层细汗变得有点粘乎乎的额头,他并不嫌弃,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吓到你了?”
宋景怔着。
“谁让你那么做了,难道不该骂?骂你两句都是轻的了,真想打死你。”赵乾朗说。
说是这么说,但他大手落在宋景的背上,轻柔地顺了顺,呼噜呼噜毛,赶走惊吓和不安。
然后他蹲下来,拿过宋景手上的药瓶,替他擦去血迹后均匀地上药,再用宋景之前备好的新的绷带给他包裹上,他动作轻柔,熟练且迅速。
“药粉挺好,但是面积很大,即使你是特警也不能这么玩,还是去医院吧,今晚就去。”赵乾朗说。
他用手掌沾水,抹去宋景小腿上的干涸的血迹,那么好看的一双腿,被宋景自己弄成这样,对自己真够狠的。
他现在算是知道宋景隐藏的那一面到底能有多疯了,他低估了宋景,也低估了宋景对他的感情。
要是他早知道他这么疯……算了,也难说。
这一刻,他不想去想那么多。
“怎么不说话?”他抬头,看站在他面前的宋景。
宋景咬着自己胸前的一块衬衫,无声地流泪,泪流得很凶。
赵乾朗手忙脚乱,站起来,想去捧他的脸,伸出手发现自己手上有血迹,他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擦:“哭什么,怎么哭这么厉害。”
他替他抹去眼泪,但没用,旧的抹去新的泪珠又落下来。
“这么疼?”
他又想到什么:“还是委屈了?刚刚真吓到了?”
他咬牙,无措,但还嘴硬:“我不就是凶了点,又没拿你怎么样,骂两句还不行了,这么金贵。”
宋景哭得抽了一下,他立刻一叠声地说:“行行行,以后不骂你了还不行?你他妈割自己的肉给我,你知道我知道的时候什么心情吗?”
不能说,一说他就又来火。
他从宋景进了浴室里起疑的那一刻,是惊疑,骇然,不敢相信。
抛出问题试探,并且成功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的时候,是震撼,震惊,还有愤怒。
他一个宋景的囚下徒,本该憎恨他,厌恶他,使尽办法折磨他,知道他割肉给自己吃的时候应该幸灾乐祸,应该觉得肆意畅快,然而他涌起来的最鲜明的情绪却是愤怒,愤怒于他居然敢这么做,居然但敢这么毁自己的身体。
在愤怒之下,其实是他不想也不愿承认的心疼。
“以后不要这么做。”他说。
宋景嗓音沙哑地说:“我以为你……讨厌我。”
“是挺讨厌你的。”赵乾朗说。
“这么疯,不讨厌你讨厌谁?你怎么能比我还疯。”
他还是没好气,说完怒气沉沉地盯着宋景,盯了半晌,他伸手盖住宋景的眼睛,然后倾身过去,在自己的手背上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