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和粟伍对视一眼,黎安偏过头,敲了敲手腕向科长请示,说了两句话后他放下手: “只有现在。”
黎安说:“回去之后,他得单独关押。”
“没关系。”宋景说。
他伸出手,黎安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赵乾朗四处打量着押运车。押运车的车厢很矮,外围用铁丝网围起来,车厢内竖立着两根柱子,没有座椅,被拷在柱子上面的畸变体或者犯人只能坐在地上。赵乾朗以前还做七队副队长的时候没少押运畸变体,活捉回去给沈一声做实验样本,他对这里的构造无比熟悉,但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押运的这一天,世事果真是难料。
他抬眼打量片刻,收回了眼神,他知道要从这里逃出去有一定的难度。
车后门朝两边打开,光泄进来,又一个人进来了,他警惕地抬眼望过去,阴冷的神情立刻一变。
宋景的双手也被拷在了身后,弯腰从大开的厢门进入,黎安的脸在厢门出闪现,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厢门就被关上了。赵乾朗紧紧地看着宋景。
“你怎么进来了?”
“他们把你也铐起来了?”
赵乾朗额头的青筋鼓起:“这帮混蛋。”
“你好歹也是特管局的人,说关就关?你又没做错什么。”
宋景平静地温声说:“是我自己要求的。”
“我自己要求进来的。”
赵乾朗的话戛然而止,哑然地看着他,眼中渐渐浮现复杂的神色。
宋景弯着腰走上前,靠近他。
赵乾朗神情复杂地说:“你傻不傻?”
或许还是讲了些情分,宋景只是双手被拷在了身后在,并没有被拷在柱子上,他的活动度比赵乾朗要高一些,他在赵乾朗面前坐下,赵乾朗还在念叨他:“你以为押运车里待着很舒服吗?进来干什么……”
指责的声音被宋景缓缓靠过来的动作渐渐变得小声,直至无声。
宋景在他对面坐下来,双手背在背后,朝他挨过来,挨在他肩膀上。
二人肩膀挨着肩膀,是一个不依靠双手的拥抱。
赵乾朗的声音软和下来,叹了口气,轻声问他:“受伤了没有?”
宋景摇摇头:“没受伤。”
车子启动了,车厢里静默了一会儿,车厢角落的监控里亮着红灯,俩人谁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赵乾朗偏头,下巴挨着宋景额头的冰凉的有些微湿的皮肤:“委屈了?”
宋景没出声。
“跟你说了,人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赵乾朗说。
宋景垂着眼皮,脸色依旧苍白,看起来有些累。赵乾朗偏过头,下巴贴着他冰凉的额头皮肤,吻了吻:“别难过。”
“别难过。”
事情已经定局,说什么都没用了,车子开得很快,没多久就在特管局的审讯楼前停了下来,惯性刹车让二人的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
分开前,宋景说:“他们或许会拿我要挟你,让你配合局里的工作。”
赵乾朗说:“猜得到。”
“他们不会真的拿我怎么样,刚刚即使你不妥协……”宋景有些恍惚地说。
“我知道。”
“那你还……”宋景的声音渐小,看见赵乾朗望着自己的眼神。
车停了,宋景听见前面驾驶室的人下了车的声音,时间很短暂,二人深深地望着彼此,靠近,短促地碰了一下唇。
分开,赵乾朗说:“别担心。”
“我……”
门被打开,黎安的脸出现在厢门外,二人的对话被中断,黎安爬上来,说:“得罪了二位,下车吧。”
赵乾朗被关押进了审讯室,宋景则被卸掉了手铐,没有对他限制人身自由,但限制了他靠近审讯室,也暂时卸掉了他的接警权限。
科长和副局等人进了审讯室,宋景失魂般游荡在审讯室外的走廊里。
办公楼里所有的警员看见他神色都有些复杂,尤其是方才跟他动过手的,路过他时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黎安抱着一叠资料从档案室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杯咖啡,进审讯室前,他在宋景的面前停下来,看了宋景一眼:“你放心,如果他配合的话,我们也不会为难他的,毕竟……”
毕竟什么,毕竟赵乾朗对他们还有用?毕竟赵乾朗之前也是特管局的人?毕竟他们之前感情也十分好?黎安没有说下去,进了审讯室。
门关上,宋景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之前还能听到,今天或许是追击那几只音波系的畸变体的时候靠太近,听力有所减弱,听不见丝毫声响,这令他十分难安。
粟伍包扎好伤口后走过来,跟他一起站着。
“对不起,景哥。”
“虽然你说不用说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
宋景面无表情:“你不用道歉。”
粟伍说:“现在我们真的需要一个突破口,我没有办法。”
“你别生我的气。”
宋景看着走廊的灯。
其实他何尝不明白现在情况危急,确实需要一个突破口,理智上明白,情感上却无法接受,他问:“科长他们打算怎么做?”
“你也别太担心,副队……他对局里有用,应该是会先向他寻求合作,我听黎队长说了,他们想要从他那里套出那张黑传单的主谋和位置,把他们一锅端了,尸首拿回来公布展示,彻底打消民众想要倒戈的念头。”
宋景却没有觉得轻松一些,他知道赵乾朗不会愿意透露。
如果他不配合呢?
赵乾朗无论如何也不配合的话,特管局是否会拿他杀鸡儆猴,警醒民众?
粟伍没有时间久待,他还要出警,很快大楼里警员简单整备过后就急匆匆离开了,走廊里只剩他一个人。
他就麻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的灯忽然灭了,他扭头,发现整个特管局的灯都灭了。
黎安从审讯室里开门出来,看见他,愣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待他回答,又急匆匆地说:“应该是停电了,连局里都停电了的话,应该全市都停了,我去打开备用电源。”
植入在他们脑子里的芯片是由技术部的总机控制,总机断电的话大家的芯片也就失联了,黎安把备用电源打开之后,宋景的芯片里才有重新有了声音。
他听到队友在里面说发现阳台悬挂着人头,小区发生暴-乱,普警他们已经联系不上了,人手不够,请求队友支援,而其他的队友却回复说因为全面停电,交通系统已经崩溃了,他们被堵在路上没办法及时赶到。
最近接连几天都有人不断拖家带口地逃离南渊市,加上停电,交通系统也瘫痪了,路上这几天各大主干道都堵得水泄不通。
芯片里的交流急迫短促,一方接一方地询问。
宋景握紧拳头,还是打算起身去拿刀。
从审讯室里出来的黎安上前拉住了他:“宋景。”
“不用你去,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宋景看向他。
“拜托了,现在市里电路系统全面瘫痪,监控不起作用,人手不足,民心动荡,我们真的很需要突破口。”
“你能不能……”
“先把个人情感放一边,帮我们做一下赵乾朗的工作?”
“他什么也不肯说。”黎安说。
宋景沉默。
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他又麻木又痛,理智与情感在他心中不断地拉扯,他感觉自己好像快要被撕成两半了,他说:“你几个小时前才拿枪指着我的脑袋把我按在地上,现在你让我去做赵乾朗的工作?如果我不愿意,是不是还得再被你拿枪指着脑袋一次?”
黎安难过地看着他:“宋景,对不起。”
“你知道,他很强,而现在我们人手不足,我们一个队友都损失不起,在那种情况下,想要没有伤亡地把他拿下,那样是最稳妥的做法,情势所逼,我很抱歉。”
“如果我不愿意呢?”宋景说。
黎安闭了嘴。
片刻后他说:“那我求你。”
“我可以代表特管局和南渊市的人民求你,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对你下跪。”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希望再用一次那样的方式。”
宋景沉默。
黎安急了:“你也是警察,大家都有亲人朋友。”
宋景闭上眼睛:“别说了。”
他没有。
他在南渊没有亲人朋友,他唯一的亲人和爱人在审讯室里。
可是他仍旧没办法说不。
宋景进了审讯室。
备用电源开了,审讯室里灯火通明。
果然如黎安所说,赵乾朗没有被苛待,他衣着整洁,仪态从容地坐在审讯椅上,虽然双手被拷了起来,但面前仍然放着一杯咖啡。
科长和副局长坐在他面前,看见宋景进来,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副局长一起出去了。
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们俩人。
宋景站着,赵乾朗坐着。
迎着灯光,隔着审讯台,赵乾朗跟宋景良久沉默地对视。
许久,他笑了。
“老婆,轮到你来审我了啊。”
他笑了,宋景却瞬间就红了眼眶。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难过,可他就是觉得很难过,为赵乾朗而难过,为他们二人身不由己的境况而难过。
“别哭,”赵乾朗不笑了,“哭什么。”
“对不起。”宋景说。
“对不起,老公。”
“别道歉,”赵乾朗说,“你我之间,永远不需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