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纵身跃上崇王府错综复杂的屋脊,身上臃肿的棉衣被雨水浸得湿透。
他脚程极快,步履轻盈不似平常之辈,崇王这样的身量,他扛起来不说,还能以这样的速度逃窜而出,轻功身法可见一斑。
那身后缀着的道道索命般的黑影,竟然被他这样生生拉开了距离。
骤雨未歇,崇王身子渐冷,血从伤口处流出,又被雨水浸泡冲刷,他体内武器上的毒性扩散。
那四五人穿梭在黑暗的雨夜里,踩得屋脊瓦片一阵声响。
萧崇叙眼前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身后那些人却依然还在穷追不舍。
霜叶再是轻功了得,极善逃跑,此刻也有些体力不支了。
以这样的速度运起轻功,本就极耗内力,霜叶身子出了虚汗,与冰冷的雨水混杂在一起。
不多时,他终于逃到一片密林附近,他抓紧肩上的萧崇叙,穿梭进树林里。
林叶被雨水打得噼里啪啦响,进入这片林子,身后那些人再想寻得他们的踪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霜叶气息已经是乱了,他原本跃入林间后终于要松一口气,发觉身后那些人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追得越发紧了。
崇王似乎从下山来后鲜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他在一片冰冷混乱的恍惚里,听到身下扛着自己逃跑的这人越发剧烈的喘息声,闻到血腥味,树叶刮过脸颊带来细微尖锐的痛意。
似乎是过了许久,也仿佛只有一瞬。
萧崇叙失了血色的嘴唇轻启:“放我下来吧,他们要的是我……,你把我放下,自己逃命去吧。”
他不知道这人听清楚自己说什么没,却未能感到身下的人动作有丝毫的停顿。
霜叶脑袋上的毡帽不知道何时已经跑丢了,他发丝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地贴着因过度使用内力而变得惨白的脸颊。
他抬眼望去,前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
萧崇叙终于感觉到他停下来了。
霜叶脚步落在铺了枯叶和泥水的悬崖边缘,他沉重的脚步朝后退了两步,揽着萧崇叙的那只胳膊一紧。
霜叶的声音在雨声里有些发闷和模糊,他说:“主子,别怕。”
下一刻,霜叶纵身跳下悬崖,二人的身影瞬间坠入一片漆黑的深渊里。
萧崇叙眼前彻底一黑,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两个字就是“别怕。”
这简直太荒唐了,自他年少起至今,也未曾有人在他脸前说过这种类似安抚,似乎是以保护者姿态说出的话。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噼里啪啦”木柴燃烧的声响。
萧崇叙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山洞里,他目光微动,看到洞穴外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萧崇叙又将目光移回,看到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的那道身影。
火光映照在那人的脸上,萧崇叙细细地打量,心头划过一丝古怪的感觉。
实在是太普通不过的一张脸,鼻梁不高不矮,嘴唇不薄不厚……
这张脸显露出来的一切都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平庸。
霜叶此时已经脱掉了厚重的棉衣,仅着着单薄的里衣,倚靠在火光前的一处,袖口也卷了起来,露出来细瘦的腕子。
有几分深的肤色,那双手也是,看起来该是一个久经风吹雨打的,许久劳作的肤色。
只是这人脱掉那些臃肿衣物,才能看出来,竟是这样削瘦的身材。
这样的打量似乎是太露骨,霜叶眼睫轻颤两下后,缓缓睁开眼,醒来了。
一瞬间,四目相对。
自古以来没有主子先躲避奴才眼神的规矩,这样直白地望着,在某些规矩深重的府邸已经称得上是冒犯。
霜叶清醒过来后,很快从地上起身,然后快步走到了萧崇叙面前,然后跪了下来,叫了一声:“主子。”
萧崇叙并未叫他起身,他躺在铺着些干草的地上,鼻腔里还是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霜叶看到萧崇叙已经彻底恢复意识,眼底一片清明,心底不由为萧崇叙这样的身体感到惊奇。
这人离近了些,萧崇叙才觉得萦绕在周身的腥气去了些,崇王府别院的扫地小厮身上有一股古朴好闻的松木香。
明明是萧崇叙身受重伤,躺在那里,可到底是天潢贵胄,哪怕如此境地,也依然是气势迫人。
萧崇叙半垂着眼眸,打量着身前跪着的,神态恭敬的奴才。
半晌儿,他才开口道:“你倒是有本事,甩掉了他们?”
霜叶低头回道:“我带主子跳下悬崖后,抓住一根藤条进来这里,昨夜雨大,他们未再继续探查。”
萧崇叙不知道是想什么,许久未作声,但是霜叶敏锐地察觉到那道压在头顶上方,恍若实质的视线。
霜叶不动声色的微瞧了一眼,看到崇王视线越过自己,打量着这洞穴的环境。
萧崇叙还未再问,霜叶就又答:“此处洞穴乃是奴才闲暇时候寻得,以前在这山林野间摘野果,打野鸡时遇到雨天或者大雪,时常会到这里避一避,因此这里常备着一些干草木柴。”
“不必多做解释。”
萧崇叙语气平淡,收回了视线,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看起来并无所谓霜叶的答案。
霜叶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恭敬模样,萧崇叙未叫他起来,他就还是老老实实姿态标准地跪着。
半晌儿,萧崇叙才又道:“抬起头来。”
霜叶不由在心底叹气,竟是在之前打量着那么许久还没瞧够吗。
萧崇叙看着眼前跪着的这男子缓缓抬起头来,还是那平平无奇的一张脸,这样的面孔放在人堆里不会引起任何的人的注意,实在是没什么记忆点的一张脸。
但是在对上那双浅色眼眸的瞬间,萧崇叙心头又瞬间涌上一股古怪的熟悉感。
萧崇叙自小记忆超群,有那超出常人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是任凭他如何搜刮,都难从记忆里找出来有关这人的任何一点印象。
萧崇叙眉心微蹙,他久久凝视霜叶那双眼,半晌儿才迟疑地问道:“你是……二牛?”
霜叶闻言一怔,身子都定住,下一瞬间却是颤动起来,他神情露感激非常,似乎是由于极其激动,语调都有些发颤:“主子竟还记得奴才。”
他动作迅速地拜倒,头轻磕在地:“主子许久未来鹭洲,奴才已得主事管家赐名,改名儿叫霜叶了。”
那实在是一个仅仅因被主子记住名字,就感激涕淋得一塌糊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