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时偶然从二姐口中得知,大姐夫刘爱民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谣言,硬说大姐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种,两个人开始闹离婚,最后还堂而皇之地带着小三登堂入室。
他的死讯传到京城,更让大姐悲痛欲绝。
大姐虽性子柔弱,却也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小姐,她受不了这份折辱便离婚带走了孩子。
在那个年代,一个刚离婚的女人,又没有工作,抚养一个孩子何其艰难,他的死磨灭了大姐的精气神,没过几年,她便抑郁病逝。
大姐没了以后,大姐夫跟二姐抢起了外甥的抚养权,但二姐自己家孩子一大堆,其实并不适合再养育一个孩子,就在这危急关头,还是顾淮强势出击,把孩子领养走了。
之后宋知时掌握了力量,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他时而外出增长见识,时而会去二姐身边,不过二姐生活美满幸福,儿女们都很有出息,倒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地方。外甥宋世安被顾淮这个单身汉照顾得妥妥贴贴,宋知时再无遗憾,开始了四处游荡的生活。
他见证了这个国家从四分五裂走向和平统一,再从积弱积贫发展到今日的辉煌,看着一个又一个熟人从青葱少年变成中年最后垂垂老矣,顾淮是最后一个他认识并且还在人世的同辈。
如今顾淮也走了,他是不是可以重新去投胎了呢?
宋知时陷入了短暂的茫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力量也在逐渐消失。
想着想着,宋知时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走,那瞬间宋知时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顾淮对宋家的恩情,他可能只有来世再报了。
睁眼、闭眼……
睁眼、闭眼……
如此反复多次,宋知时终于确定自己活过来了。
他面孔朝上,出神地看着头顶上的蚊帐。房内寂静无声,只有尘埃在阳光的缝隙里翩翩起舞,泛黄的玻璃外时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没人知道这个破旧的老宅里,一位年轻人悄然经历了生死巨变。
宋知时是被肚子里的饥饿唤醒的,他抬眼看了一眼老黄历,红色的大字写着癸丑年六月十九,也就是1973年7月18日,此时已经是运动开始的第七年了,而现在的他只有20岁。
15岁那年,他被爷爷以送嫁为由强行押到了河洛,去年年末,又被迫“嫁”给了顾淮,由此开启了他人生最后三年的倒计时。
宋知时深深地叹了口气,虽然重生得略有些晚,但是他知道现在大姐还在京城,二姐就在本地,爷爷在某不知名的监狱服刑,只要大家都活得好好的,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这里是哪里啊?他怎么没印象了。
这时,门外传来惊喜的喊声:“少爷,少爷您醒啦!”
宋知时看着眼前穿着破烂却精神的少年,过了半晌才认出他。
“小……小多?!”
宋多,宋老管家的孙子,运动以后跟着他一起被遣送到了河洛,与宋知时尴尬的家庭成分不同,宋多家是长工出身,是被压迫的“无产阶级”,凭此出身,宋多的哥哥很快就应征入伍,成为一名光荣的军人,宋多比他小几岁,目前还在读书,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深厚。
宋多把米汤放在瘸腿的板凳上,“哇”的一声扑到了宋知时身上:“呜呜呜,少爷您可醒了,您吓死小多了。”
宋知时僵硬地回抱住了眼前的少年。
这时他也想起来了,自己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前几天跟顾淮大吵一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才搬到宋多这里跟他一起住。
年代久远,具体事由宋知时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前世的自己非常傲慢。
当时他从省城最好的高中转学到这穷乡僻壤,因为看不上这里的教育,所以上课也不认真,校内人缘极差,也不讨老师喜欢。毕业分配的时候,便没有了他的名额,最后还是在顾淮的安排下,去了一个偏远公社做了老师。
受大时代影响,这时候的老师工资很低,但胜在安稳,以他当时的家庭成分,能进来做老师已经是很好的出路了。
想到这里,宋知时皱了皱眉,他记得当时自己并不领情。
受奶奶的影响,自己从小就热爱舞蹈和音乐,河洛没有宽阔的练功房,没有钢琴古筝,更没有名师益友,有的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和一群混迹乡野的泥猴子。
恰逢河洛市最大的陕甘煤矿文工团招人,当时他就不想干了,擅自辞职,从公社学校跑回了顾淮所在的部队……一时之间,顾淮结契兄弟一事在家属院甚嚣尘上。
后来发生的事情,小说中均未细写,但宋知时死后每每想起,都懊悔万分。
自己辞了工作,只能在部队的家属院里住了下来。还是因为自视甚高,觉得河洛偏远荒凉,家属院又都是一群没有文化的中年妇女,总之他跟其他家属都处不来,让顾淮夹在其中好不尴尬。
作为一名娇养着长大的少爷,自己也十项全废,衣食住行一直仰赖宋多。但宋多却被顾淮安排去读书了,两个人为了这件事没少吵架。
想着想着,宋知时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比兜:“唉——”
他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中,全然没注意到宋多错愕的表情:他家少爷这是怎么了?是烧还没退吗?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叹的?
前世,他难以接受自己从一个天之骄子的世家公子,跌落成乡野村夫,还跟一个乡巴佬结婚,对方还是个男人,要知道来河洛之前,他还不知道男人可以跟男人结合的,这简直是罔顾人伦!
所以对生活中的种种,自己总是有诸多不满和抱怨。
自打结契以后,他跟顾淮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已经是常态。严格来说,其实他俩还不算是吵架,基本上是自己在闹,对方默默看着不说话。
没过多久,顾淮退伍转业,正好去了陕甘煤矿做办公室主任。于是自己喜滋滋地,顺理成章地被顾淮安排进了文工团里,开始了梦想中的生活。
但没有感情的婚姻生活是不幸福的,文工团的事业也并非一帆风顺,两人的矛盾越积越多,三年后还是分开了,自己也因车祸身亡了。
按书中内容,顾淮辉煌的事业至此开始,桃花运也接踵而至……
宋知时狼吞虎咽地喝完了米汤,肚子感觉像个无底洞似的,根本没有饱腹感。
以前他为了保持身材,一直吃得都很精细。来到河洛以后,就是想吃点好的都吃不上了,加上这个年代普遍缺衣少食,整个人如弱柳扶风一般,一阵风都可以吹走。
想到后世那些美食,几十年没有吃东西的宋知时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去他的练舞!去他的保持身材!去他的文工团!
他要好好活着,活到一百岁,然后吃肉,吃肉,吃很多肉!
宋多闻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少爷,家里只有米汤,没有肉……”
宋知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最近住在宋多这里,把人家的口粮全吃了。
他抹了抹嘴,郑重地对宋多说:“小多,你以后不要叫我少爷了,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了,你以后叫我名字就行了。还有,你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我跟顾、顾大哥对你的期望,平时也别太省,缺钱我给你。”
刚满17岁的宋多被宋知时一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我、我什么都不缺,我就担心您,我们家少爷以后可怎么办啊?”
是啊,好端端的工作辞了,他以后可怎么办呢?
宋知时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