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步履匆匆地从大楼里跑了出来,气喘吁吁道:“宋同志,不好意思啊,我们吴部长今天不在,要不你下次再来吧。”
宋知时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思索片刻接过了小王手里的信件。
“我知道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然后当着门卫和小王的面,将信件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
小王被他这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你——”
宋知时重新展现出一抹笑容:“回去告诉你们吴部长,我宋知时不会再来了,请他安心吧。”
小王脸上露出一抹慌张,他没想到自己的谎言这么快就被揭穿了,拼命地找补可却无济于事:“那个……我,我知道了……”
宋知时嘴角略弯,眼里却毫无温度:“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你在撒谎?”
小王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对啊。”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自己掉入了宋知时话语的陷阱里,赶紧捂上了嘴巴,生怕自己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宋知时意味深长道:“如果吴部长不在,那打从我见到你开始你就会告诉我了,而不是回去传了口信再回绝我。”
此地无银三百两。
“啊——”小王呆愣在原地,他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出卖了他。
小王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科员,现在被宋知时当众揭穿,脸已经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了,无尽的愧疚简直快把他淹没了。
“那个,你也别怪吴部长,我们这儿本来也挺难进的。”小王还当宋知时是吴部长的哪个亲戚,想进入他们单位,只能好言相劝。
宋知时摇了摇头:“我没想过进政府机关,我只想找个歌舞团的工作,我是跳芭蕾的。”
这才是宋知时找工作的初心,不过他想着既然找人走后门了,那也由不得自己挑三拣四,只要是合适的工作他都会去做。
谁料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吴忠明的做法他可以理解却不能苟同,即便是不能出手相助,面对恩人的孙子,也犯不着避而不见吧。
难道是怕自己死缠烂打?
就不怕自己抖落出他忘恩负义的事情吗?
很快宋知时就意识到对方或许还真不怕。
他怎么忘了,在这个时代,自己的出身是低人一等的。他是资本家的狗崽子,人家是家世清白、根正苗红的政府官员,是他怕吴忠明才对。
宋知时抬头往前面的行政楼扫了一眼,果然在三楼看见一扇窗户后紧紧拉着的窗帘正在随风飘动,仿佛有人在后面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宋知时讽刺一笑:呵呵,胆小鬼。
小王一喜,自认找到了解决方法,赶紧给宋知时提议:“你有一门技艺在身,那就简单多了。这个月很多舞蹈团在招人的,你可以去看看。”
宋知时知道小王只是个传话的,本来也没想过为难他,谁料还有意外之喜。
这是多次被拒以后,宋知时得到的第一份暖心回复,他发自内心地说:“谢谢你,王同志。”
小王挠了挠头:“嗨,您甭客气,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
两人互相交换了姓名,宋知时便离开了。
小王一回来,吴忠明就迫不及待地问:“他走了?”
“是啊,而且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小王也就是王柯,他还在为自己给上司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而沾沾自喜,丝毫没有注意到吴忠明阴沉的脸色。
“嗯?你怎么说的?”吴忠明眼皮跳了跳,他看见那少年撕信,猜到对方八成知道自己避而不见了,所以更担心对方把自己的事情抖落出去。
王柯实事求是回答说:“他说他是跳芭蕾的,我就让他去别处找工作试试。”
吴忠明半信半疑:“就这么简单?”
他还是有些疑神疑鬼,现在的宋家就是个烫手山芋,谁帮谁倒霉,他确信自己是宋清荣孙子在首都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不信对方会走得那么干脆利落。
王柯不解,这人都走了,吴部长还在问什么呢。
“是真的。”
“行,你出去吧。”吴忠明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等王柯一走,吴忠明立马打了几个电话。
“喂喂喂,老王啊,是我啊,吴忠明。”
“对,他姓宋,我跟你讲,他那个出身……我也是你怕你惹上麻烦嘛。”
“行行行,麻烦你啦。”
“哈哈哈,拨款的事情好说好说。”
“以后一起吃饭。”
几通电话以后,吴忠明终于安心了,甚至心情愉悦地在办公室里哼起了小曲。
想到今日之事,吴忠明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他心中暗道:宋老爷子,对不住了,我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您就最后再帮我一次吧。
宋知时得到了王柯地指点,重整待发。
有了目标,他找工作也更精准了,他开始悉心留意这几个歌舞团的招人标准,然后不厌其烦一家一家跑去面试。
可奇怪的是,明明写好招收芭蕾舞演员的单位,等他去了以后条件又变了。
这些都是政府或工厂的下属单位,是可以对外招工的,只要通过考试即可,远没有部队文工团那么严格的要求。
可他却一次又一次被拒绝,甚至连个面试机会都没有。不仅如此,他走到哪里都要面对招工负责人或惋惜或打量的异样目光。
“哟,还得过兰州军区五一汇演团体金奖呢!”
“是。”
“之前在陕省省团呆过?”
“对。”
“那怎么走了?是辞职的还是被开除的?”
其实这些档案上都有写明,但对方就是要重新问一遍。
考虑到这是唯一一家让自己进面试的工作单位,宋知时忽略那让人不爽的口气,强压心头的不爽,恭敬地回道:“因为家人工作变动,所以我才辞职的。”
“那你来我们这儿可是屈就了。”负责人继续阴阳怪气道。
宋知时抬头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神情至到把对方看得心神大乱,然后默默不语地把档案拿了回来。
“你干嘛?这是在面试,你先跳一段给我们看看。”
“不用了。”宋知时顿了顿:“您说的对,在您这儿我确实是屈就了。”
“你——”负责人脸色铁青。
找工作连连碰壁,宋知时就算再傻也知道里面有问题。
既然对方横竖不会录用自己,那他还跟个小丑一样在这里表演作甚?
宋知时还没未走出办公室,身后就传来负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太过分了,不尊重师长,你以为你是谁啊?这就是陕省省文工团出来的苗子嘛?”
负责人料定宋知时年轻脸皮薄,只会吃个暗亏不会回头对呛,这才如此肆无忌惮。
谁料宋知时脚步一顿,还真就折返回到他面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要让别人尊重你,首先你也得尊重别人吧!”
说罢,宋知时扬长而去。
宋知时知道,自己找工作又失败了,而且过于冲动了,经过这件事,对方还不知道要在背后怎么传呢。
但他还真不后悔,侮辱自己可以,侮辱他的老师和队友,那不行!
至于背后下绊子的人是谁,不言而喻,目前他还没有跟对方硬碰硬的资本。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宋知时默默把对方名字记录在自己的小本本上。
没有后世的沙尘暴雾霾,七十年代首都的天空一片湛蓝,跟水洗过一般。
但宋知时的心情却不是那么明媚了,他不敢把找工作失败的事情告诉顾淮,更不敢告诉姐姐,不是怕两人失望的目光,而是怕他们为自己抱不平,太为自己担心。
顾淮初来乍到,要努力融入大学这个新集体,姐姐生活在水生火热的刘家,也有自己的难处,正如王柯所说,每个人都不容易。
自己得学着独立成长,不能总是依赖着他们两人。
没有找到歌舞团的工作,宋知时也没有气馁,再不济他还有高中文凭呢,找个学校做老师总行吧。
重新找到希望的宋知时开始留意其他的招工信息,同时他继续蹲守几个人才市场,争取不放过任何机会。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到了国庆,顾淮休息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找工作的事情,反正身上的存款也够吃喝一辈子不愁了。
在顾淮同学的推荐下,两人搬到了六角胡同一套小四合院里。
两人行李并不多,所以仅用半天时间就完成了退租和搬家,然后出门置办了一些家具。
一个简单温馨的家就这样诞生了。
宋知时找到了房子,却也没有忘记之前的承诺,给找了房子的中年汉子一半的报酬。经由他介绍,宋知时认识了不少跟他一样的短工。旁的不说,起码找工作能有个伴了。
众人虽然奇怪,为什么少爷似的少年要跟他们一样蹲工作,但到底没有再问。
国庆节的几天,宋知时没有再出去找工作,而是陪着顾淮一道去了趟香山,虽然玩得有些乐不思蜀,但还是要回归现实。
国庆以后,顾淮继续上课,宋知时继续搬砖。
这日,宋知时一如往常来到人才市场蹲点,很快就有几个工头模样的人来招揽搬运工,宋知时身量纤细,干不得重活,所以这类工作一般不会找他。
正当他百无聊赖之时,一个戴着墨镜穿着花衬衫的男子走到他们几个的面前。
“我这儿缺二十个成年男人,一天一块钱包一顿午饭,来不来?”
一天一块钱!
要知道现在一个二级工一天才一块钱,他们平时打短工只有五毛八毛的样子,而且还包一顿饭。
众人面面相觑,但明显都很心动。
只是这男人怎么看着跟个混混似的,不像个好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