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髓移植手术全过程复杂且漫长, 整个流程全部走完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在整个过程中,干细胞采集和输入需要的时间只占大约五六个小时,在这之前, “患者还需要在全环境保护下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预处理,这指的是患者在造血干细胞回输前接受的全身放射治疗和(或)细胞毒药物及免疫抑制剂的联合治疗。预处理的目的,一为进一步清除体内的恶性细胞或骨髓中的异常细胞群,为移植腾出空间;二为抑制或摧毁受者的免疫系统, 便于干细胞植活。”[1]
医科大附院肿瘤科的专家们紧锣密鼓地开了几次会,确定了林嘉琳的预处理方案。
而在进行预处理过程时, 由于是在全环境保护下进行,病人也因为免疫系统的抑制或摧毁,十分脆弱, 因此榕城医科大附院在原则上是不允许家属在移植预处理阶段对病人进行探视的。
最多可以通过病房内的监控进行观察。
因此在进行预处理的前一天,林北石没有去学校, 而是请假留在了医院。
林嘉琳在这一天已经转入了单人病房。
他坐在林嘉琳床边, 两兄妹聊了很久的天。
他们谈天说地, 聊小时候的事情, 也聊到长远的以后。
自从生病以后, 林嘉琳还是第一次和林北石说起这些东西。
从前活着就很吃力, 因此没有时间来看看过去,再看看未来,现在终于有了希望,能喘上一口气了, 总算有力气来聊聊这些或是真实或是展望的东西。
林北石说要带林嘉琳去游乐场玩, 要给林嘉琳选好的学校上学……林嘉琳说要和哥哥一起回家, 给哥哥剪头发………
林北石的头发已经很长, 这会儿已经到胸口往下, 再长下去就要到腰了,若是剪掉能拿好长一把。
林嘉琳捏着他的发梢,最后说:“好长,剪掉其实有点可惜,如果哥哥喜欢,留着也挺好的。”
“嗯,”林北石嘴角微微翘起来,“头发到时候再说吧”
谈到小时候,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到父亲,林嘉琳眨着眼睛看天花板一会儿,说自己梦到奶奶和妈妈了。
“哥,你还记得嘛,我们县那条最大的街,奶奶和妈妈做好了包子和茶叶蛋,就推小车子到街口去卖,很香很香,我在梦里说和奶奶说想吃,她说让你给我做。”
林北石沉默一会儿,揉了揉林嘉琳的脑袋:“等你好了,我给你做。”
他们聊得那样自然,病痛在这个时候似乎远离了他们,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中最为普通的一对兄妹,平平淡淡地聊着,好似明天林嘉琳并不是要去做手术,而是要去上学。
聊到后面,林嘉琳困了,林北石就不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拍着妹妹的手。
等到林嘉琳睡着了,林北石就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林嘉琳。
一墙之隔,陆景文端正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他在这里陪林北石。
第二天,移植手术正式开始,林嘉琳被移进特殊病房。
小姑娘进病房前还在笑,眼睛弯弯地对林北石说:“哥哥,我会加油的!”
林北石闻言眼睛一弯:“嗯,嘉琳,我相信你。”
话音落下,病房门缓缓合上。
林北石逐渐看不见林嘉琳的身影。等到门彻底关闭,他挺直的脊背弯下来,陆景文眼疾手快地拉过他的肩膀,把他带进自己的怀里面。
林北石的脑袋靠着他的肩膀,陆景文感觉肩膀那一块衣裳又湿了。
陆景文手一顿,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垂下来,触到林北石的后脑勺和看起来白净细弱的脖颈。
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颤着。
在哭呢。
意识到这一点,陆景文有些手足无措。他不会说漂亮话,也没有进修过安慰人的术语,只能像之前一般,更多地用肢体语言来代替语言表达,一下一下拍着林北石的背。
“没事了,”陆景文温声说,“都会好起来的。”
医院外阳光很好,十月末,道路上的树木已经枝枯叶黄,风一吹,那黄叶就簌簌落下来。
这个秋天注定漫长。
但是秋去春来,万物的生机会重新焕发。
将林嘉琳送进治疗室后,林北石便不再去医院了,他每天靠着监控和林嘉琳见面聊天,三点一线的生活也因此变成了两点一线,学校和庐南两头跑。
陆景文则在十一月初收到了一封邀请信。
五市教育帮扶与重大产业扶持项目准备在十一月十八号正式开工,开工当天要举行开工仪式。鸿茂作为这次项目的主要合作方之一,自然也收到了请柬。
这份请柬递到了鸿茂的外务部,然后又递到了陆景文的手上。
项目开工动员会主会场设置在榕城,在帮扶市县还设有分会场。
陆景文粗略地扫了一眼开工动员会的设置,发现这次开工会议在棠溪县居然也有一个小型的分会场。
棠溪………那里是林北石的家乡。
陆景文想起那灰蒙蒙又落后的小县城,眼睫垂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棠溪两个字。
林北石在榕城待了那么多年,没有回过家。一是没时间没钱,二是怕碰到那边的熟人。
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想回——
叮铃铃——
闹钟骤然响了起来,陆景文拿起来一看,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他环顾安静得针落可闻的办公室,将请柬放在桌上压好,收拾收拾出了门。
再过二十分钟,林北石得下晚自习了。
没过一会儿,从鸿茂大厦地下车库开出来一辆宾利,朝着榕城三中开过去了。
接到人的时候已经九点半。这天突然降温,晚上温度下降很快,林北石判断失误,这会儿只穿着一件夏季校服,秋风一吹就冷得呛了两声。
陆景文脱下风衣外套往人身上披,然后把林北石塞进副驾驶。
身上带着余温的风衣外套让林北石懵了片刻,他大脑断线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他对着驾驶座的陆景文磕磕巴巴说了句:“谢谢。”
陆景文轻轻揺了揺头:“没事。”
车子慢悠悠开了出去。
林北石从书包里面拿出来保温杯,喝了口热水,而后就握着保温杯不动了。
他闻到披在自己身上的风衣外套带着一点极淡的洗衣液味,和自己身上校服上的味道一样,一股很浅的薰衣草香。
林北石愣了会儿,想起来前两天他们的衣服是放在一块洗的,陆景文的外套和自己的校服绞在了一起,味道自然也是一样的。
其实这也没什么,他们住在一块,用同一个洗衣机,同样的洗衣液,衣服的味道当然是一样的,并不是什么特别稀奇古怪,值得人去注意的事情。
换作以前,林北石对这种事情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现在,林北石却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
这种感觉,就像当时看见了满客厅的玫瑰花一样。
他有些无所适从,伸手想将披在身上的风衣外套拿下来散散热,手刚碰到衣领子,耳边传来陆景文的声音:“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林北石揺了揺脑袋:“没有……没生病。”
话音落下,额头骤然贴上陆景文温凉的手背。
林北石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躲起来,但可惜车子就那么大,右边是车门后边是椅背,躲也躲不到哪去。
等到后背贴上椅背,他又反应过来现在陆景文是他货真价实比真金还金的男朋友,于是坐着不动了。
他额头不烫,是正常的温度。
陆景文这才把手撤回来。
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陆景文放下心来。
车子继续往前开,陆景文握方向盘的手很稳,车子稳稳当当地开着,林北石还牢牢握住水杯,脸上的红正缓慢消退下去。
那天晚上过后他们的关系会产生了质的变化,从合约关系变成了正儿八经的恋爱关系。但是对于“谈恋爱”这件事情,仍然是两眼一抓瞎,摸着石头过河。
喜欢是真的喜欢,无措也是真的无措。
林北石等到脸上的热消退下去,才一根一根地松开了紧握着保温杯的手。
陆景文的车这时拐了一个弯,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北石,想要回棠溪看看吗?”
林北石猛地抬起头,看向陆景文。
“我记得你家住棠溪,”陆景文语气温和,“如果想回去看看,我们明天就可以去看看,明天周六,正好有时间。”
“我………”
林北石一时失了声。
想回去看看吗?好像也不是特别想回去,那个地方承载了他太多的苦与痛,光是回忆就能活生生剜下他一块肉,他骨子里仿佛与生俱来的卑怯就是在那里滋生的。在那里,老天爷悄无声息地给他上了一层囚笼
但说不想回去看看,又似乎不是那回事。他在棠溪县生长的那漫长的十几年里面,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包有痛苦的外衣,也有一些事情饱含着珍贵的情谊。
那里曾经也有爱他的人。
而且他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回棠溪县才能做。
“……去吧,”林北石抬起头,眼眸里折进去一点暖光,“我也想回那里看看。”
【作者有话说】
[1]黄晓军,实用造血干细胞移植(第二版),人民卫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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