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么?”秦纵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语气也有所缓和。
他并不认为楚霁真的是要他去找什么龙鳞。这种东西,也就是骗骗那个昏庸无脑的皇帝。只是,楚霁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要来自己,又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随我一同,到沧州去。为我三年马前卒,”楚霁挪动了一下上身,在秦纵的耳边,吐气如兰,带着致命的诱惑:“我给你三万精兵,杀回南奚。”
秦纵被楚霁的话惊到了。他猜想楚霁应当所图不小,但没想到居然是图谋这天下!
这副病弱美人的皮囊下,竟然是这滔天的勃勃野心。
如果不是如此,怎么可能随口就说出三万精兵这样的话?州牧虽享军政大权,但一州府兵至多不过三万,而精兵,更是十里挑一。
但那又怎样!他秦纵本就是大雍的“叛将”,自然巴不得这暗无天日的大雍王朝覆灭。
楚霁在他面前,这般地毫不掩饰野心,倒是让他生出几分实感来。
他现在身受重伤,若是逃走,必定躲不过官兵追捕。倒不如先留下养伤,不过是为他所用三年,也算是偿还了他救自己出斗兽场的恩情。
三年一到,海阔鱼跃,天高鸟飞,他自然要回到南奚去报仇。
这样想着,秦纵微微侧过头,同样附在楚霁的耳边,用他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涩而
低沉的声音说道:“一言为定。”
楚霁听见满意的答案,大笑起来。随即放松身体,任由一头墨发肆意散落在身下的青缎上,顺便也收起了手中袖箭。
“快些起来,一身的血,也不怕弄脏了我的马车。”
秦纵闻言,垂眸看了一眼,身下这张好看精致到过分的脸。
秦纵这才发现楚霁的那双含情桃花眼,右眼的下眼睑处有一颗小痣,伴着他因笑意而出现的卧蚕,显得格外妖冶动人。
压下心中的异样,他收起手中獠牙,利落地翻身而起,又回到了他原来坐的位置。如果不是已经快变成一个血人了,丝毫看不出他身受重伤。
秦纵当然没有完全臣服,这一点他们两人心照不宣。
楚霁轻声告诉自己,且看以后。他心中的“秦纵诱捕计划”,已然初具雏形。
他坐起身,随手将垂在胸前的青丝拨到身后,又从旁边的暗格里抽出一方锦帕,擦拭着脸庞上沾染到的鲜血。
上一次,他脸上有这种温热黏腻的触感,好像还是在地下格斗场里?
楚霁向来心性坚忍,心智强大。虽然鲜血滴在他的唇边时,自己的心口,有一瞬间像是被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发着闷。但还好,忍住了。
他知道,只要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的惧意,就永远失去了让秦纵臣服的可能。
狼,天性桀骜,厌恶欺瞒,永远只臣服于强大坦诚的君王。
这也是他不掩饰野心的原因。
他侧过头,旁边的秦纵依旧笔直地坐着,垂着眼,毫不理会他那满身的血迹斑驳和已然溃烂的伤口。
完全看不出还是个15岁的孩子。
原书中写过,秦纵出生在涪州边关。他自幼天赋绝佳,所以练武一事上鲜少受罚;又因容貌俊秀,备受一众将士的宠爱呵护。
如此种种,再加上有一位温和柔婉的母亲,秦纵是名副其实的,温其如玉又意气风发的世家小公子。
后来全家被贬奚州,虽因家庭巨变和母亲身死,有过一段时间的沉寂。但随父起兵后,他就成了个心怀昭昭山河,光风霁月的秦家少帅。
但秦纵因为在斗兽场里的经历,加上终日饮恨,逐渐变得隐忍狠辣,手段也极其残忍。攻入盛京之后,曾下令屠杀所有世家贵族。后来经过手下死谏,才改为所有身高及马鞭者,斩立决。
虽然知道作者是按照人设写的,也符合男主的成长轨迹,但楚霁看小说时,还是直皱眉头。
现在看着秦纵还挂在嘴角的血,楚霁一时之间,竟回忆不起,自己当时看原书的那段描写,那种不适感,到底是抵触,还是心疼……
罢了,如今只要自己好好待他,好好实施“诱捕计划”,他应该不会变成原书中那样了吧。
自己竟也有这难得的慈父心肠的时候。
看着一身傲骨、刚烈桀骜的小将军。楚霁又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小将军,我以后待你,必定视如己出。
秦纵突然侧头,杀过来一个眼刀。
楚霁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完蛋,想当人家爹,被人家发现了。
楚霁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对所有下属,都很好啊。”
“……”秦纵又深深地看了楚霁一眼,转过头,垂下眼。
这个楚霁,真的念过书吗?
楚霁正准备再给自己找补两句,“咳,咳……”一阵轻咳又止不住地从唇边逸出。
他熟练地翻开一旁的暗格,拿出一个白玉的雕花瓷瓶。倒出一粒滚圆乌黑的药丸,放入口中。
这是他府中的医师姜木配制的。姜木在原书中并没有出现过,是楚霁在开采钧瓷原料的山上遇见的。
楚霁遇见他时,他守着一个空落落的山门,一个人侍弄着满园草药。撵鸡骂狗的,倒也自得其乐。
楚霁看他医术不错,便说要给他单独建个药庐。他一听见药庐,欣然地随楚霁回了楚宅。
服药之后,楚霁的咳嗽止住了,苍白的脸色也终于有了些许的好转。
今日倒不是因为受了风寒,而是因为这个身体气血两亏,自己又偏偏耗费了太多心神。
如玉的指骨捏着瓷瓶,随手把玩了一番,楚霁又从中倒出一颗药丸,放在手掌之中,递到了秦纵的眼前。
秦纵正在耗费全部心神抵御胸腔中翻涌的气血,稍不留神,他就会即刻呕出一口鲜血。他的胸口被最后那只雪豹拍了一掌,所受的内伤绝不会轻。
但他带着这个年纪所特有的倔强和秦小将军的傲骨,不愿意在楚霁面前露出一点点的脆弱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上面放着一颗药丸,漆黑的,带着一股和楚霁身上,极为相似的药香,只是不如楚霁身上的好闻。
这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白皙,修长,却称不上十分好看。掌中有薄茧,划痕,甚至烫伤……
实在是不像传闻中,金尊玉贵的楚三公子。
秦纵心中哑然,都说传闻不可尽信,他难道还没见识到吗?
一刻钟前,这只手曾抵在自己的胸膛,带着箭矢的寒芒。
耳边传来楚霁的一声嗤笑:“我没有咳疾,补气血的而已。”
秦纵摇摇头,随后抬起手,捻起那一颗药丸,放入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很快生效。翻涌的气血逐渐平息,四肢百骸里升腾起暖意。
他转过头去看楚霁,发现楚霁也正看着他。眉眼间没来得及收敛的笑意,分明透着温柔。
春山如笑,转瞬即逝。
*
马车慢慢驶过街巷,没过一会儿,停在了一对镇宅的狻猊石雕前。
楚宅到了。
楚霁撩开帘子,下了马车。他方才在马车上,瞧见有血突然从秦纵的裤管上滴下来,像是还未愈合的旧伤又崩开了。
刚准备转过身扶他一把,就见眼前寒光一闪,两把长刀横在了秦纵的脖颈上。
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纪安已经扑了上来。慌乱地扯着他的衣摆,又克制着动作,像是生怕弄疼了他,声音里带着也明显的哭腔:“少爷,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楚霁闻言,垂眸一看。
自己一身月白的长袍,此刻像是扎染了红色颜料。尤其是金线暗绣的地方,血色渗进去,变成刺目的猩红。就连楚霁一贯喜爱的玉觽上,也染着干涸的血污。
难怪三人的反应这么激烈。
应当是刚刚在马车内,秦纵欺身压过来的时候染上的。
“我没事。”抬手在纪安的包子脸上掐了一把,楚霁又转头对着那怒目持刀的二人笑道:“不得无礼。”
电光火石间,楚霁又想起马车里那句视如己出,又半玩笑半认真地接了一句:“从今天起,这是我楚家的小少爷。”
秦纵闻言,瞥了一眼楚霁,随后面无表情地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轻动,弹开了眼前横着的刀,朝着楚霁走去。
纪安听见这话,瞪圆了眼。他虽然在马车外听见了少爷的笑声,但他也没想到,短短一个下午,楚家就有了小少爷!
少爷该不会是被大少爷二少爷催得烦了,仗着他们二人远在益州,不认识秦小将军,就准备信口胡诌,骗他们说,秦小将军是他的儿子吧?
还没等纪安想明白,就听见已经走远的少爷在喊他。急忙提起衣摆,迈着腿,跑了过去。
那边蒯信刚收起刀,看着前头三人远去的背影,楚霁甚至还伸手扶着秦纵的肩膀,大为惊奇地拱了拱站在旁边的蒯民:“哥,你知道吗?秦小将军居然是咱们楚大人的儿子!”
蒯民闻言,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伸手又在蒯信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这个憨货,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能组织出来的语言吗?
“又敲我!”蒯信嘟囔着看向自家二哥。
“大人只比秦小将军大六岁,怎么可能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大人明显是动了惜才之心。”蒯民不再看自家的傻弟弟,反而是看向已经走远的楚霁和秦纵。
他一向心思敏捷,这三年跟着大人,也大概是估摸出了大人的意图。
他有预感,眼前的这两个人,会执子破局,比肩而行;让这浊世,千里同风,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