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只觉得一直昏昏沉沉的。
他能感受到自己应是躺着的,但是自己仿佛因为身上不尽的寒冷动弹不得,只无意识地抽着,同时意识又清醒的抽离在身体感官之外。
薛青感到自己被扶起,喂下了一颗丹药。
丹药入口即化,就像一股暖流流入了身体,缓解了他的寒冷。
他的意识才慢慢缓过来。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薛白,眼中尽是心疼。
薛白身后是许久未见的无双和一个陌生男子。
“弟弟醒啦!”无双发现薛青睁开的眼,连忙问道,“感觉怎么样?”
见三双眼睛都盯着自己,薛青无端产生了一种自己命不久矣之感。
难道自己真的生了什么重病?
“我总觉得有些冷。”
薛青老老实实地说道。
“小青你知不知道,你中毒了。”
一脸懵的薛青听到薛白这样说。
直至听薛白讲完,薛青才知道,原来自己身上竟中了阴毒。
怪不得他的妖丹完全无法运转,妖力也总是枯竭着无法凝聚。
而这阴毒是因谁而得,不言而喻。
可恶的黑蛇!!!
薛青在心中第一百零八遍痛骂。
而且,如今摆在他面前的竟然只剩下一条道路。
那就是深入和尚窝,去让法海来帮自己。
知道这个治疗方法的薛青只觉得要吐血三升。
他和法海究竟是什么孽缘!
明明他已经想努力想躲避了。
薛青没想到,已经居然会巧到,他中了毒,但是这毒只有法海能解。
这是什么偶像剧里面男女主之间的情节桥段啊!?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和法海的轨迹强硬地交织在了一起。
薛青在心中默默锤桌。
他好想逃,却逃不掉。
曲有意表示可以让薛青以他义妹的身份去灵隐寺治疗,曾经灵隐寺和天机阁也算有过并肩作战的情谊,何况曲有意愿意以五个仙品灵器作为报酬。
五个仙品灵器!
这可实在是丰厚得不能再丰厚的报酬。
可是寺中和尚还是表示,要先得过问法海本人的意见。
曲有意有信心让灵隐寺的和尚答应,可是若是那法海……
他倒是实在不确定了。
毕竟法海心性极佳,个性淡泊,不像那些和尚,看着是和尚,其实早就投了仙门修炼那一套。
等级有界,以法力为尊。
曲有意本以为这一趟怕是不成了,已经焦急着在书房查阅古籍试图探寻出其他的法子了。
他不想辜负无双所托。
但令人意外的是,前去灵隐寺的属下前来回话。
法海竟是答应了。
不仅答应了,还愿意把隔壁院的禅房腾出来,让他的“义妹”暂住。
这下倒是真的出乎曲有意的意料了。
果然,法海大师就是与那些寻常的和尚不同,心怀众生,普济众生。
若是有下一届灵隐寺住持竞选,曲有意定是要代表天机阁给法海投上一票。
“此事凶险,姐姐把这件事交由你来决定。”薛白说。
随着治疗的进行,薛青的妖力会逐渐恢复,妖性也会缓慢显现。
因此,薛青需要按时服用下之前的丹药,那丹药能掩盖妖丹,外人用灵力探入时,只看得到内府,只会以为薛青是寻常修士。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是在法海施法祛除阴毒时,薛青在法海面前要小心不能露出破绽。
虽然凶险,但他们也努力做好了近乎完全的准备。
但薛白觉得若是自己弟弟觉得害怕不愿去那庙宇之中,那她以后便四处收集火系的灵器丹药来缓解便是,就是弟弟会因为时不时的毒发而受苦。
薛白尊重薛青的决定。
薛青看着姐姐比之前忧愁了许久的面容,知道这件事已经别无他法,不然姐姐也不会担心忧愁到这个地步。
他也不想再这样拖下去,成为姐姐的累赘,再让姐姐忧心。
治好之后,薛青定要发愤好好修炼。
小蛇如今才发现,离了姐姐的庇护,自己在这世间竟是弱小的寸步难行。
故此番虽然有些惊险,但只要能治好他身上的毒,他愿意一试。
薛青想要变强,还想要亲手……报仇。
他接受了这个办法,看着薛白担忧的表情,薛青忍不住安慰她,不想要姐姐太过担心。
“姐姐放心,我和那法海曾经见过几次,他看样子也不是会滥杀无辜之人。”
姐姐理应开开心心在人间游玩,和心上人好好恋爱,而不是整天因为他而操心。
“见过几次?”薛白被薛青的一番话惊的茫然,“什么时候见的?你失踪的这几天碰到了他?”
薛白觉得弟弟果然是大了,之前突然冒出来的心上人就吓了她一跳,没想到弟弟还和灵隐寺的高僧有过几面之缘。
真不知道弟弟还有多少惊喜又或是惊吓是她不知道的。
“姐姐你就放心啦~你就安安心心的,我还等着解完毒送你和许宣成亲呢。”薛青朝薛白颇有深意地眨了眨眼,成功让薛白的神色从凝重转为女儿家的羞涩。
薛青想,他正好趁此机会,按之前梦境鬼判官的说法,将欠法海的恩情还了。
若能治好毒,他便也如同姐姐曾经那般隐居山林修炼,那样便和法海永世不再相欠。
“见过几次?”一旁的曲有意听到后恍然大悟,指尖摩挲了一下下巴,“怪不得……”
无双好奇,“何出此言?”
“我原本是担心法海大师不答应的。只是听我属下说,他当时和法海大师多描述了一下青青的样子,原本还在悬着未决的事就那样定下来了。”
曲有意拍了一下手,“这实在是很有缘,不是吗?”
无双捂着唇笑了笑,打趣道:“看来是我们的担心多余了。”
而薛青倒有些瑟瑟发抖,听这描述,法海莫不会猜到是他了吧?
薛青还是好奇,“曲大哥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描述我的样子的吗?”
曲有意沉思,面色为难,“嗯……我忘记问了,估计是根据我给他的画像来的吧。”
其实他知道他属下是如何说的,只是若是将他这五大三粗的手下说出的话说出来,没准会惹人生气。
他属下是这样描述的:曲少主的义妹惯喜欢穿的浑身上下都绿绿的,是个修士,但是术法似乎也没有很精通,有一双很大的眼睛……
也不懂法海是怎么听完他属下的描述后同意的,明明当初曲有意和属下吩咐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
大约属下较为粗犷不羁的缘故,只对他的描述记了个大概印象,去灵隐寺时就开始自由发挥了。
不过只要能同意,便是大幸。
“那我需要什么时候动身?”薛青问道。
虽然此刻身体仍止不住的觉得冷,但终究还是比前面那动弹不得的样子好多了,也有气力可以收拾一下东西,做一下准备。
“再过一个时辰,就让曲有意派人将你送进去。”无双答道。
“对了,我父亲不知道这件事,我害怕事情有变,给你准备了几个法宝和术符护身。”曲有意将一个芥子袋递给薛青,“里面还有隐藏妖丹的丹药,一日一颗。”
“你敢瞒着你父亲?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无双勾了勾曲有意的下巴,斜眤着一双狐狸眼调笑。
谁人不知天机阁阁主是诛妖的激进派,当年的妖界横难就有天机阁的参与。
可谁会想到,恨毒了妖类的天机阁阁主自己的独子,居然和妖类整日厮混在一起。
“为了你放肆,我心甘情愿。”曲有意吻了一下无双勾着他的手。
一旁的围观群众薛青看的目瞪口呆。
怎么感觉,无双和这个他今天才认识的曲有意,氛围怎么这么奇怪!?
莫名的让蛇脸红。
只是如果他没记错,无双应该是公狐狸吧。
莫非他俩……?!
哦豁,真是看不出来。
这对薛青可并不陌生,在高中时,班上的好多女生都喜欢看有关书籍,在下课休息时会聚在一起讨论剧情什么的,虽然没听过她们的聊天内容,但是她们快咧到太阳穴的嘴角给薛青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并且,她们居然还将他和他同桌拉了郎,拉郎他不介意,但是!
为什么要说他是软萌小受啊!
就算是,他薛青也是妥妥的大猛攻。
薛青表示不服。
薛白将一块灵石递给了薛青。
薛青如今没有妖力,不能使用传音石,只能用随身携带的灵石来验证是否安全。
只要灵石不碎,就代表薛青是安全的,这也好让她在外面放心。
很快就到了入寺的时间。
灵隐寺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
“灵隐”,意为“仙灵所隐”。【注1】
这是薛青第一次来到灵隐寺。
接待他的僧人很是温和有礼,在曲有意手下的护送下,薛青很快就到达了为他安排的禅房。
因这次他前来的身份是天机阁少主的义妹,故寺中以贵客之礼相待。
薛青所住的禅房是单独的,还带个小院子。
树植丰茂,一清澈小谭位于院中,有几尾锦鲤游曳其中。
环境倒是十分清幽雅致,一草一木皆带了宁静的禅意。
只是这院中并不是无人。
有两个小豆丁正在这挖土玩乐,一个头上扎着两只小角,一个有着圆圆的小光脑袋。
那个圆脑袋豆丁背影十分眼熟。
看到这个熟悉的小豆丁。
薛青下意识的感到一丝不妙。
果然,听到有人来的动静,两个小豆丁纷纷回过头来。
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向四周扫了一下,很快就锁定在了薛青身上。
顶着这个目光,薛青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清脆响亮的童声打破此时的沉静。
“师娘!”
阿乐扔下手上的小铲子,欢快地咧嘴露出漏风的牙,张开藕节似的手臂,迈着小短腿快速地冲了过来。
像个小炮弹一样。
“师娘,阿乐好想你。”
冲过来的小胖丁抱住薛青的腿,那双还沾着沙粒的小脏手揪住薛青的衣服。
阿乐抬头看着薛青,一张包子脸可怜兮兮的。
仿佛他们是久别重逢的至亲亲人。
围观的僧人和曲有意下属包括还在挖土的小豆丁都惊了。
还是那个头发扎了两个小角的小豆丁率先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师娘呀。”
而其他人齐齐地看向薛青。
他们听到了什么!?
薛青:……
拳头硬、了。
在周围人如炬的目光下,薛青只觉得自己的脚趾都快将地给抠穿。
他缓缓的试图将阿乐的两只扒着他的手拿下来。
居然拿不动。
这小豆丁就像长在他腿上似的,并且力气奇大无比,撕也撕不开。
薛青默默的将手收了回来,抬头对上了曲有意下属瞪的和铜铃一样大的眼睛,颤颤巍巍地尬笑:“哈哈,小孩子真是调皮,童言稚语,哈哈哈。”
言下之意,小孩子瞎说你们应该不会当真吧哈哈哈。
曲有意下属也十分上道,哈哈一笑为薛青救场,“寺中孩童也如此热情,灵隐寺果然是好地方哈哈哈。”
闻言带路的几个僧人的神色也和缓下来,看样子是要客套寒暄一番。
眼看着话题终于要被转移开,阿乐显然不乐意。
他又扯了扯薛青的裙摆,大声问道:“师娘你和师父的定情信物还在师父那呢!我等下去和师父知会一声!”
定情信物……师父……
莫非,这位新来的贵客真的和法海大师有羁绊?
也是,之前那宁王世子都被直接拒绝了,还是住持在闭关前强硬要求法海给宁王世子医治这两年,法海才答应下来。
怪不得这次法海大师这次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原来这其中竟有这么一层秘辛在。
围观的众人表示自己都懂了。
深深的懂了。
而薛青只觉两眼一黑,回头对上曲有意下属的眼神。
这个粗犷大汉的眼神震惊,仿佛在说:你和法海居然是这种关系!?怎么不早说!
“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解释。”薛青苍白又无力的试图辩解。
谁知边上的僧人皆抢先一步说:“薛施主不必担心,贫僧什么都没听到。”
废话,如此劲爆的秘事,他们可生怕招致祸端。
完了,这下真解释不清了。
薛青心中绝望。
而还紧紧抱着薛青腿的阿乐还觉得不够,悄咪咪将自己脏脏的小肉手在薛青衣服上蹭干净。
仿佛后知后觉的虚虚捂住自己的嘴,奶声奶气,“这是可以说的吗?”
样子好不做作。
薛青:……
你都已经说出来了还问什么!?
这小屁孩快给我闭嘴吧。
“额呵呵呵呵。”薛青假笑了两声,“可以可以。”
此刻若是说不可以,那倒更显得是欲盖弥彰,做贼心虚了。
按捺住想将这小屁孩拎起来打一顿屁股的心。
他朝阿乐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阿乐,你能不能放开我的腿?”
阿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知道自己前面的行为估计已经惹的薛青不快了,只讨好的朝薛青笑了笑,又露出那漏风的牙。
这才松开了扒着薛青腿的手,阿乐乖巧地说:“师娘居然还知道阿乐的名字,阿乐好开心。”
小胖手指绞了绞,一副内敛羞涩的模样。
薛青如今已经是破罐子破摔的无欲无求状态了,他已经放弃争辩。
转身朝僧人谢道:“麻烦师傅将我带至这里了。”
僧人回了个合十礼,答道:“已将被褥都换新的了,施主直接休息即可。”
嘱托完薛青一些寺中清规,带路的几个僧人就告辞离开了。
搞完事情的阿乐一见局势不对,就拉着自己在边上一直看戏的小豆丁,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见人终于都走了,薛青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就听到曲有意的下属按捺不住地感叹道:“薛姑娘,没想到您居然有这一层隐藏身份!”
有着浓密络腮胡的大汉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少主还让我尽力保护您的安全,看来真是多虑了,在这灵隐寺中薛姑娘也是有人护着的!”
薛青还在极力辩解:“您误会了,其实……”
脸上有刀疤的大汉打断了薛青,“姑娘不用解释,虽然洒家单身了三十多年,但这一点还是懂得。”
他自以为理解的憨笑了好几声,“男人都是不忍心自己心爱的女人受伤的,想必那光头的和尚肯定也是一样的。哈哈哈!”
薛·法海心爱的·“女人”·青:“哈哈哈,您真幽默。”
懒得辩解了,就这样吧。
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
送走了曲有意的下属,薛青疲惫地倒在了床榻上。
连鞋袜都没脱,就想这样躺着不动了。
其实一路过来,他的身体仍是不舒服着。
虽然服用了火灵丹缓解了一番,不至于疼痛到行动不了。
但那阴恻恻的冷依旧如附骨之疽,一直如影随形,伴随着隐隐的钝痛。
其实前面拨不动阿乐的手,也不仅仅因为阿乐的力气大,还因为他的身体,已然有些使不上劲了。
他现在就像是个弱不禁风的纸片人。
肩不能提,手不能扛。
他都快嫌弃死自己了。
也不知这法海治病是怎样一个流程,如之前给宁无恙那样治吗?
不过这法海倒不像是个降妖的高僧的,像个行医救人的医生,有病就要找他治。
不知他业务这么繁重,忙不忙的过来。
被自己想法逗到,薛青嘴角忍不住溢出一点笑容,但因为紧随而来的带着冷的疼痛又将这笑憋回去了。
这种感觉,就像有一把用坚硬的寒冰凝成的剑在他的身体中,无尽的释放这永不融化的寒意,而那尖锐锋利的剑,在他柔软的血肉中磨着他,带给他折磨不堪的疼痛。
使了点劲将自己的鞋蹬掉,薛青将自己埋进了被褥里,裹紧了被子,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希望这一动作能让自己温暖一点。
他服用的火灵丹只能缓解一时,随着时间的流逝,功效只会越来越弱,而那带着寒冷的疼痛一层一层更为汹涌地泛上来。
他本想要去找寻装着各种丹药的芥子袋,可冰冷的疼痛连他一起也冻僵了。
薛青埋在被褥中,只觉得冷得他快要昏过去了。
法海什么时候才来啊,有没有医德?
难道要他这个中毒的人自己去找他吗?
主要是,前面引路的僧人也没和他说法海住在哪啊……
完了,看来是真的要自生自灭了。
估计是身体的保护机制生了效,薛青只觉得意识慢慢模糊了起来,渐渐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身躯也被冷的无意识的颤着。
模糊中,只觉得突然有一个热源靠近了自己。
那样温暖,贴着的时候只觉得那彻骨的寒冷都一起褪去了,让他感觉好多了。
他忍不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手攀上去,求生的意志让他紧紧扒着这个热源不轻易放手。
像个巨型的热水袋。
只是这热水袋似乎不大情愿,还推拒着。
求生本能强烈的薛青可不会放过这个希望。
他蓦地比前面多了许多力气,直接一把扯住,直直将其拽到了床上。
薛青整个人缠了上去,将自己完完全全贴着,努力汲取着热量。
这热水袋怎么还裹着一层布。
扒掉!
已经意识不清的薛青只觉得这层布碍人,腾出一只手就去扯。
动作十分急切。
但是作乱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包住,制住了他的动作。
可是肌肤相触,那直接感受的热度让薛青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一声。
扯着衣服,他又贴了上去。
-
薛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入眼的是那一双漂亮的凤眸和那鲜红的晃眼的朱砂痣。
熟悉的让人害怕。
意识还没有清醒。
只觉得是在梦中,薛青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扯了手上捏着的衣服。
“你怎么才来?”
这个破和尚,说要给他治病,其实是把他扔在这不管了。
他觉得自己是在怒气冲冲地质问,却不知自己声音出来只像是撒娇似的嘟囔,还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委屈和埋怨。
配上此刻因为毒发而病态性晕红的脸,倒有些说不清的勾人之意。
把脸贴上了那一副温热的躯体,贪恋着好不容易而来的热意。
只觉得贴上去的时候那身体还颤了一下,似是被他吓到了。
薛青不满地拍了一下,发出响亮清脆的一声“啪”。
“别乱动。”
不要打扰他取暖。
然后薛青感到他的两只手腕被抓住,那只大掌轻而易举的将他的手腕一起握住,让他动弹不得。
随后另一只手贴上了他的后背,一股温暖的法力如水流一般缓缓进入他的身躯,驱散了一直以来折磨着他的冷。
随着疼痛减缓,薛青的大脑也开始解冻,恢复清醒。
薛青原先涣散的目光缓缓凝实。
撞进眼帘的是那一双熟悉的凤眸,形状流畅,倒真的像是瑰丽华美的凤凰。
那浓密的黑睫随着眸一起垂下,遮掩了主人瞳中的眸色。
然而此时的薛青心中并不平静。
法海……?!
他什么时候来的?
薛青一愣。
随后发现的是他现在和法海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奇怪。
自己整个人几乎要面对面地跨坐在法海的身上,两只手的手腕被法海握着,紧紧桎梏住,法海的另一只手正贴在他的后背处。
法海则像是被恶人抢劫了一般,向来严谨不乱的僧袍被扯开,露出一小片胸膛来,原本习惯性捏在手中的佛珠也被随意放在了床上。
那上挑的眼尾都多了几分红。
疑似恶人的薛青:……
天哪,这都是什么糟糕的场景。
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法海就这样任由他乱搞吗?!
如果情况允许,薛青简直想抱头蹲下。
一个人静静的缓解一下这心灵的冲击。
薛青动着腿就想先从法海身上下来。
但身体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
不同于那阴毒带给他的疼痛,是一种灼热的,碰撞似的疼。
自后背扩散至全身,瞬间让他失去了气力,顿时软倒下来。
好疼……
薛青整个人就像没骨头一样只得趴在法海身上。
“别动。”
“在给你解毒。”
法海的脊背还是挺的笔直,那掌有力的支着他的身体。
明明身体温热,这人吐出话语的模样总是冷冷淡淡的。
哪怕此刻僧袍凌乱,不再是那一丝不苟的模样。
眉却未蹙起过半分,凤眸中是冷静到极致的淡漠清醒。
让人看到便会从无尽的热潮中一瞬清醒。
在疼痛中,薛青突然想起来法海给宁世子运功治疗的模样。
法海也是伸手支着那个宁无恙,似乎不希望宁无恙靠近他。
看来这和尚没准是个洁癖,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
于是本还觉得别扭的薛青此刻又没脸没皮地贴了上去,将额上因疼痛渗出的汗液全都蹭到了法海的僧袍上。
杏眼满意地看着被他汗液蹭湿的僧袍。
他在疼痛之外,抽出心思坏心眼地想。
看,这下被他弄脏了。
-
疼痛让时间都变得缓慢漫长起来,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抵着他后背的手才放开。
而失去了支撑的薛青瞬间不受自控的朝后倒了下去,整个人完全软倒在被褥上。
在这如同酷刑的疼痛慢慢退却后,薛青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蒸了高强度的桑拿,浑身水淋淋的冒着腾升的热气。
这种热度是由内而外的。
整身皮肉都要被热化了。
他喘了喘气,看到法海站起身,站立在床边,那身僧袍已经整理过,又是那副衣衫整齐,庄严齐整的模样。
疏离的凤眸冷淡的勾着,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只是眼尾还未褪尽的红痕和那衣襟上还残着的湿意,将这游离于众生之外的人拉下神坛,落入滚滚凡尘。
也不知道这人明明碰到他时肌肉紧绷,能感受到其中不可忽视的抵触和紧张。
那前面干嘛不推开他?难道碍着他是病人不便动手?
可是法海越是这般克制抵触,就越想让薛青想要去打破这副面具。
就像看到一朵开的正好的花,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要伸手将它折下来,揉在自己的掌心中。
“这毒是怎么染的?”他听到法海问。
薛青顺了顺自己还不稳的气息,虽然现在浑身狼狈地倒在床上,动弹不得,那湿淋淋的杏眼依旧狡黠倔强地瞅着法海,“要你管。”
语气十分欠揍。
可是这下意识的话一出口,薛青又后悔了。
虽然疗伤过程很痛苦。
可是法海在耗费功力帮他解毒。
于是他那含着水的眼又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法海。
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就像小猫咪用爪子挠了你一下,事后觉得自己做错了,又睁着一双大眼睛抱歉地看着你。
薛青小声答道:“被妖伤的。”
法海淡淡地点了点头。
薛青也不指望他能得到其余什么反应,只疲倦地闭上双眼。
到底还是有些累到了。
是力气耗尽的脱力感,累的连指尖都不想动。
在沉默的空气中等待了一会,薛青才睁开眼,发现原本在床侧的法海已然不见身影。
居然一声不吭的走了。
真是不守“医德”,把病人扔在这就不管了。
薛青正在心中嘟囔着,就看到禅房的门打开,法海拿着一册书走了进来。
对上薛青的眼神,他将那册书放置在薛青身边。
“施主空余的的时间可读经书,凝神静气,对治疗也有所裨益。”他说。
一个冰凉的硬物被放置在薛青摊开的手掌上,薛青下意识的握了握,是一个手镯。
他将这个硬物举到自己眼前,是一个青玉手镯,通体清透,上头还雕了一条活灵活现的小蛇。
是他之前被法海拿走的那个玉镯子!
薛青的一双眼瞬间迸出亮光来,他还以为这镯子再也拿不回来了。
没想到法海居然还留着,并且主动还给他了。
只是……
欢欣过后,薛青突然想到。
法海将镯子给他,不就认出他是那晚的人了吗?
虽然那晚有惊无险,但对于薛青来说,一想到自己编出的谎话,当事人还在自己面前,就挺尴尬的。
他想抬眼看法海是什么表情,但是一抬眼就和那凤眸对上了。
薛青讪讪,“你认出我来了啊……”
此刻倒全然不见前面怼“要你管”的那狂拽的模样,那一瞬冒出来的张牙舞爪的刺又安分地缩了回去。
法海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既在寺中,就好好研读经书,静一静心,明日我来考察。”
总觉得法海语中的“静一静心”似乎在内涵他的心不静。
而且让他研读经书,他又不是阿乐,为什么要看经书。
但如今在寺中薛青只能仰仗为他解毒的法海。
他还等着法海早日将他的毒解完,他就可以早日遁走,从此逍遥。
所以现在薛青不敢违抗法海的话,但是事情总是可以商量的。
见法海转身就要走,薛青连忙伸手去抓住法海的衣袖,扯着不让他走。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法海,表明了自己的诉求:“可不可以……不看经书?”
“不可。”法海面无表情的将衣袖从薛青手中抽出,“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他是男的啊!
不服气的薛青再次扯住法海衣袖,“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晚将我压至墙上的是谁?你就回我一个字,我可不可以不看经书?”
他可不想在寺中饱尝身体煎熬和精神折磨的时候还要去看那劳什子的经书。
两人正对峙着,禅房的门被人敲响。
是有僧人来送斋饭了。
在薛青愣神的那一刹,法海再次抽回了自己的衣袖,转身离开了。
留下一句“明日戌时三刻”,告诉薛青明日的治疗和检查经书时间。
临走前还警告薛青在毒完全没有解完之前不可妄动灵力。
法海一走,薛青就没了前面那劲,只安静地躺在床上,恢复气力。
他倒要看看法海给他留的都是什么经书。
伸手摸索到放在他身侧的那一叠经书,薛青随意抽了一本。
书不是全新的,似是被人翻阅了多次,但也十分整洁。
凑近的时候还能闻到好闻的檀木香,倒和法海身上的气味相似。
随手翻了一下,薛青这才注意到书名。
望着封面上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薛青诡异的顿了一下。
这不就是《金刚经》吗?!
脑子中抑制不住回想到一些记忆。
薛青:……
他是和这个有些不解之缘。
等到气力差不多恢复完全,薛青便起身用完了素斋。
不得不说,法海的灵力治疗确实是有效果的,一直缠着他的那种浸入骨髓的阴冷感如今几乎感受不到了。
若不是依旧无法运转的妖力和凝滞着的妖丹,薛青都要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沉,暗沉沉的只余一点未曾散尽的天光。
寺内安静无比,有着静谧凝心的气息。
薛青在这个小院内转了转。
那一潭浅浅的池水中养着几株水植,一片一片圆圆的叶盖在水面上。
池水倒是清澈无比,清晰可见下面铺着着一层圆润的鹅卵石。
有红色锦鲤探出头来,肥胖的身躯就像一台巨舰,缓缓动着。
这潭中养着锦鲤,还不只一条。
看来着锦鲤生活的不错,看着就很富态。
薛青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锦鲤那胖乎乎的身躯,希望蹭点好运来中和自己的霉运体质。
谁知指尖刚碰上红锦鲤,那锦鲤便灵活地扭了个身子,鱼尾啪的一下打到了薛青的指尖。
薛青正在感叹这锦鲤怎么这么敏锐,就听到这个屁股对着他的锦鲤在那说道:“哪来的人,居然敢碰锦鲤大人我!”
边上冒出一条金色的鲤鱼,吐着鱼嘴,“我支持!”
薛青:……
得了,这寺里的鱼也都是快成精的。
红锦鲤见薛青收回了手,只蹲在潭边看着它们,便不再管这个普通凡人,自顾自的和边上的金鲤鱼聊了起来。
鱼眼瞅一下薛青,“这人是啥时候住进来的?倒是许久不见宁世子了。”
金鲤鱼慢悠悠地摆动着身体,“在你午睡的时候,我还听到这人貌似是阿乐的师娘,或许是法海大师的情人。”
薛青正下意识的想反驳,结果听到红锦鲤的回答后,他更坐不住了。
红锦鲤表示:“我还是更喜欢宁世子,每次他都会撒很多鱼食。”
这个院子宁无恙也住过?
红锦鲤继续表述,“宁世子一看就是人美心善,可惜身体不大好,不过也是美丽的病美人,嘿嘿。”
“什么人美心善!他哪里心善了!”薛青忍不住反驳,这头红锦鲤,白瞎了长这么胖,连宁无恙的真面目都看不出来。
万万没想到这个趴在潭边的普通凡人会接话,红锦鲤和金鲤鱼都吓了一跳,立刻飞窜躲到水草里。
看着一小撮水草里面的那个硕大身躯,薛青几乎无语凝噎。
这鱼没发现那撮水草连它的胖尾巴都挡不住吗!?
薛青都开始怀疑和这只胖鲤鱼计较是不是拉低了自己的智商。
双方都沉默不动,过了几秒,那金鲤鱼悄咪咪地探出脑袋,试探性地询问:“你能听懂我们说话?”
见薛青点了头,金鲤鱼震惊:“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能听懂我们说话的人类。”
一旁的红锦鲤又像个炮弹一样窜出来,“你不会是妖吧?”
这下倒是机灵了。
但薛青不准备回答红锦鲤的问题。
红锦鲤也没指望他回答,它自顾自转了一个圈,“你真牛!敢进灵隐寺的妖你是第一个!”
它又说道:“虽然我佩服你的勇气,但是我还是想问你是真的和法海大师有一腿吗?”
“假新闻。”薛青支着脑袋,同时也问了这红锦鲤一个问题,“你们真的能带来好运吗?”
听到薛青的问题,红锦鲤骄傲地摆了摆鱼尾,“我觉得这是真的。”
然后它就感到一双手抓住了它胖乎乎的身躯,薛青说:“那给我蹭蹭。”
“喂!我是条公鱼,你注意一点影响。”红锦鲤一扭便从薛青手里挣脱。
“你为什么说宁世子人美心不善啊,我觉得宁世子挺好的。”
金鲤鱼还是不大乐意有人说宁无恙的坏话,“你不会是嫉妒宁世子,想要上位吧!不然怎么也病了住到这个院子来?”
红锦鲤似乎也恍然大悟,连连叫道,“原来如此!”
这都是什么污蔑!
“法海不是和尚吗!你们别老编排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说的什么宁世子心狠手辣,恶毒的连一条小蛇都不放过。”
看着这两条蠢鱼的模样,薛青气急败坏地辩解。
“时代在进步,谁说和尚不能娶妻,你不能太迂腐。”
红锦鲤晃了晃脑袋,一副“我对你很失望”的模样。
边上的金鲤鱼持续输出:“你这么紧张,不会因为你也觊觎法海大师吧!?”
这两条鱼的脑回路都是怎么长的?
“你们不要瞎说!”
薛青再度进行反驳,结果只收获了两条鱼怀疑的眼神。
红锦鲤飞快的来回窜了一下,搅得水面波澜不平,“哎~我就说~你打不着~”十足十贱兮兮的模样。
薛青的手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