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热闹非凡的栖凤村凤神祭典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几个穿着道士服饰的人正陷在村民中扭打着,他们应是带着符箓法器之类的,但是由于和村民们的激烈厮打,手中的符箓法器被眼尖的村民夺走。
栖凤村的村民也不傻,他们知道这群道士有修为会法术,他们一介没有修为的凡人定是不敌这群道士,正如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首先先将这些符箓法器给夺了毁了。
与妖类和修士不同,道士并不是依靠自身内府修炼,因此他们的法术需要依靠符箓法器这样的媒介来运转发出法力,若失去了符箓和法器,那道士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法发挥全部功力。
所以导致现在那些被多了符箓和法器的道士只能依靠自身与村民肉搏。
而且与此同时,一些栖凤村的村民发现他们的身体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似乎有一种奇怪力量出现,并能为他们所用。
但是向来五大三粗的他们忙着与这群臭道士争斗,没几个人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们打的激烈,全然顾不上外界。
只有为数不多还能施展法术的灰衣道士注意到了这位突然出现的玉面僧人。
哪怕只是身着最为普通的袈裟僧袍,光是立在那,便有一种不凡的气度而来。
那一张佛面上的泠泠凤眸更是不容亵渎与侵蚀的威严。
像是玉面神佛,又像是冷面修罗。
只是站在这和尚的面前,便只觉的自己被压制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和尚不简单,修为定是在他之上。
灰衣道士转了转眼珠子,心下便有了计较。
“这位大师怎的也在这?”
明明眼前僧人的一眼余光都未扫过来,灰衣道士就已经殷勤地出声。
他自然而然的就将法海归为了如今除妖的这一派。
或许是来抢妖丹的……
毕竟谁人不知,拿去兑换悬赏而送上的妖丹妖骨,源源不断地流向了两个去处。
一个是天机阁,另一个便是灵隐寺。
只是不知道,这种修为的和尚也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他可是打探了好久消息才得知的此处。
而法海并没有理会这位灰衣道士,也没有偏眸去看混乱成一团道士与村民。
本应是个普度众生的慈悲眸,却未将这众生的一切入了眼。
似乎一切都不值得引起他的注意。
他冷淡的眸看向那棵郁郁葱葱的高大梧桐树。
梧桐树枝头系着的红绸还在随着微风飘扬着,树下的鼓已经寂寞了。
才短短一瞬,就天翻地覆,异变突生。
那名身着隆重礼服的凤冠少年也不见,只有像是被仓皇脱下的礼服绣花外衣随意地倒在地上,就像被揉碎的虚幻繁华之梦。
让人忍不住猜想这衣服的主人到底遭遇了什么。
“大师应该也发现了,这小小的凤栖村竟供奉妖物,还以妖为首公然祭祀。”
灰衣道士还在说着,但眼前静立的和尚却蓦地动了。
他走到那件礼服之前,刚直挺立的身躯折了下来,僧人弯腰拾起了这件礼服。
只稍微凑近了一点,便清晰地看到了衣襟上未干的大片血迹。
哪怕在正红色的衣服上,也格外明显。
法海瞳孔一缩。
面上的平静似乎一瞬皲裂,露出其中难得的情绪来。
敏锐察觉到法海的表情,灰衣道士却觉得是自己猜对了。
果然这个和尚是担心妖类遁逃,无法夺得妖丹。
果然翘着如此不入尘世的僧人,不还是贪恋着那一点财物和灵宝。
道士的三角眼压下一点嘲讽,却不敢让法海发现。
“大师不用担心,这妖逃不了不远,我的罗盘上有他的法力踪迹。
到时我抓了那妖,便可与大师共商均分之道。”
“我会剖了他的肚子,挖去他的妖丹,将他身上的骨头都一点一点……啊!”
灰衣道士正自顾自说着,自以为自己精于谈判之道。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而来的法力给狠狠击倒在地。
竟是下了死手。
“你……”
灰衣道士只觉得胸痛剧烈,嘴角涌出鲜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突然出手的僧人。
要不是他身上有护命宝器,他已然殒命。
这和尚前面那张玉面上破裂的平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冰封似的面具碎裂开,露出了沉沉的气势。
尤其是那一双波澜不惊的凤眸,此刻宛若被触及了底线的野兽瞳孔。
几乎要择人而噬。
分明就是修罗!
这和尚竟是和妖一伙的?!
灰衣道士捂着胸口,眸中立马闪过了数不清的对策。
只是这僧人修为实在是高他许多,灰衣道士暗自咬牙。
不过法海并没有再次对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灰衣道士出手,他垂眸伸出指尖在那礼服上的血迹碰了碰。
凤眸一凝,却较前面和缓了许多。
他的眼神终于落到了灰衣道士的身上。
就像濒临死亡一样的威压袭来,灰衣道士只觉得自己本就疼痛的胸口更是痛的喘不过气来。
他堂堂一个修为也不算太低的道士,竟然连续两次都被这样轻易击倒在地。
前一个是妖,现在的是一个和尚。
简直奇耻大辱!
但在这样的目光下,他虽心中怨恨,背脊发颤,也不敢再动半分。
“大师!”
是陈大伯的声音,他打断了和道士对峙的法海。
“快去找青青,不用管我们!”
此时明显是村民占优势,相信过不了多久,这群臭道士就能被打退。
但此时薛青不见了,陈大伯便也忍不住心中担心。
压在道士身上的那股威压才消失,灰衣道士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不知觉中已经冷汗满背。
法海朝着陈大伯微微颔首,那双冷冷的眼又扫向狼狈的灰衣道士。
“离开此村,或者。”
“死!”
薄唇吐出几个字,却让灰衣道士再次感受到喘不过气的威压来。
灰衣道士已然动弹不得,而在一旁观望许久的几个小道士硬着头皮赶紧上前搀扶灰衣道士。
经过和村民们的一番缠斗,这几个小道士已经满身狼狈,他们显然不敌向来粗莽惯了的乡野村夫,被夺了符箓与法器后便直接落了下风,面上都挂上了彩。
“先走。”
眸光扫过还在虎视眈眈注视着他们的村民,一副似乎随时就要再冲上来的样子。
灰衣道士止不住咳嗽了两声,喉间涌上腥甜。
今天是他大意了,到时……
他眸中藏着止不住的怨毒,但却憋屈的不敢在法海面前露出。
灰衣道士用了一个遁逃咒,道士几人便消失在了栖凤村村民的面前。
“嘿~唾!”
栖凤村的村民叉着手对着灰衣道士几人狼狈逃走的身影狠狠啐了几声。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臭道士,竟扰了他们栖凤村盛大的凤神祭典!
不仅说他们的凤神是妖物,还敢伤了凤神。
着实晦气!
也不知道凤鸟的伤势如何。
村民们拍拍身上因与道士们颤抖而沾染上的尘土,理理衣装准备继续凤神祭典。
然而他们准备完毕回头看向那棵梧桐树时,望着空无一人的树下一头雾水。
哎?凤女和凤神呢?
前面的和尚也一起不见了。
-
听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薛青下意识的一颤。
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毕竟他现在正在他人的屋子中,手中还拿着这“他人之物”。
此刻的局面再加上他此时的表情,若有人见了必会将他认为是入室偷盗的梁上君子。
不过薛青马上又发觉出不对来。
他不是被白发男子用法术关在这屋中了吗?
薛青自己无法用妖力破除这个禁制出入房屋,但白发男子可以。
只是,在门外敲门的人显然不能直接进入。
门外人又是谁?
若不是白发男子,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薛青眉间微微蹙起。
察觉到薛青蓦地凝重起来的面色,原本在一旁悠闲的啾啾也被带的正经起来。
它踩着一双小爪子,嫩黄色的肉翅膀看上去就像叉着腰,黑眼睛认真地盯着薛青。
门外的人似乎笃定屋内有人似的,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敲着门,时时提醒薛青门外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开门。
罢了,是人是鬼,一看便知。
不过他前面多次尝试,都无法打开门,那么现在又如何给门外的人开门呢?
薛青顺手就将纸条藏在在了自己袖中。
他起身来到房门前,压下心中的不解,但他还是试探性打开门。
没成想原来他用法力都打不开的紧闭屋门居然现在就这样被他一下轻易打开了。
薛青:……
那他是不是本来早可以遁走的……
而蹲在他肩头的啾啾也为这“奇迹”惊叹似的“啾”了一声。
门外也是一位白发男子,但不是将他带到这里的那位碧眸白发男子,而是另一个穿着道士服装的白发男子。
见门被打开,看到门内的薛青,白发道士扬起手朝里头一脸懵的薛青打了个招呼:“你好。”
没想到薛青直接无视他热情的招呼,直接越过他往门外冲出去。
废话,此时不逃何时逃?
结果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即将冲出院子的薛青就撞在了设在院子中的结界上。
“嘶。”
可恶,忽然还有结界。
薛青捂住被狠狠撞击的额头,肩头的啾啾都被这一下的冲击力差点甩到地上。
“啾~”啾啾在原地告诉旋转三圈之后,晕头转向地摇摇晃晃,最后整只毛茸茸的团子啪叽一样的也倒在了地上。
“额。”白发道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薛青猛然的一系列动作,“这位小友冷静。”
“你们白头发的是一伙的?”
薛青放下手,然而额头已经被撞得红了一大块,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看着狼狈又可怜。
前面还未仔细看,现在目光落到白发道士的面上时,薛青蓦地感受到了一种熟悉感。
仿佛这人在哪见过似的。
他盯着这白发道士打量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
这熟悉感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他们真的在哪见过!
就在当时的白府中,那时白发道士还与那位方巾道士一起的。
“非也非也。”白发道士摇了摇头,“我是来放你走的。”
面对薛青怀疑的目光,白发道士也毫不在意。
“请来。”
他示意薛青跟上他。
再次进到屋中,白发道士一眼就注意到了放在书桌上摊开的话本。
他像是被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拿起这话本,粗粗看了几眼。
“呀,你也喜欢这种话本呢。”白发道士笑眯眯地眨着眼。
“不是说要放我走吗?”
薛青用怀疑的眼神盯着白发道士,他岔开话题,问白发道士。
“好啦好啦。”
白发道士好脾气地摊摊手,但嘴上还在说着:“我也赞同自由恋爱,什么人妖殊途简直是鬼话!”
“妖和和尚也一样能在一起,不是吗?”
他说这话时眼睛看向薛青,目光似有深意。
仿佛是猫被踩中了尾巴,听到这字眼薛青的心忍不住一跳。
可他与这白发道士完全不认识,怎么就能一语就戳中了他心中这隐秘的心思?
大约是巧合吧。
薛青默默腹诽,但嘴上仍冷声道:“少废话。”
白发道士耸了耸肩,做了一个将嘴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再说了。
明明白发道士和之前的白发碧眸男子都是如出一辙的白发,但两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碧眸男子明显更加阴沉狠戾,而白发道士则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且十分自来熟,让人提不起戒心。
白发道士走到墙壁前,将手掌贴在墙上,不知嘴中念出了什么咒语。
不过转瞬之间,原来平整的墙壁慢慢凹陷了一个浅坑,似乎是要用什么镶嵌在里头。
白发道士从袖中拿起一颗不知是什么的珠子,按在了那个凹陷处,两者严丝合缝地卡在了一起。
在珠子嵌入墙壁的时候,薛青明显感受到一股灵力波动自珠子四散开来。
原来这个结界并不是之前的白发男子自己用法力设的,而是动用了这个院子本身自带的结界防护。
“可以了。”
白发道士出声。
虽然不知道这白发道士为什么帮助他,但他下意识的能感受到白发道士并没有恶意。
薛青朝白发道士道了声谢。
“你知道那个白头发的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吗?”薛青问。
“嗯……”白发道士想了想,他倒是没有任何隐瞒,“他想让你想起以前的记忆。”
以前的记忆…
“可是我不觉得我有缺少了什么记忆。”
薛青十分确定。
“也可以这样说,那个人是你又不是你,不也不用在意。”白发道士神情坦然,“顺其自然便好。”
听到白发道士这样说,薛青藏下心中的疑惑。但他也并没有完全相信白发道士的话。
他朝白发道士道了声谢,正要转身离开,白发道士又叫住了他。
“怎么了?”薛青本来都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白发道士看向面前红衣少年的耳侧,似乎有一道不浅的血痕,在如雪白的皮肤映衬下格外明显。
“你这里有道伤。”
“哪儿?”
薛青没有发觉自己什么时候身上竟受了伤。
他用手指了几个地方,都没有指到那道血痕所在的位置。
而且因为薛青的动作,他本就披散下来的黑发微动,时不时遮掩那道血痕。
见薛青没找到正确位置,白发道士看的都快急了。
或是是因为个人性格,他较真地伸出手想告诉薛青那道血痕的位置,他便贴近用指尖戳上了薛青的脖颈。
突然被戳的薛青:“?”
虽然知道白发道士是为了告诉他伤在哪里,但是这和陌生人突然凑近的距离还是他感到不自在。
见薛青终于找到位置了,白发道士才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心中好受多了。
不过现在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离薛青太近了,白发道士也知道这样有点不合适。
但当他正准备拉开和薛青的距离时,蓦地感受到一种强大冷酷的威压。
白发道士顿觉不妙地转头,只见结界消失的小园外,正站着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
眉间朱砂痣鲜红如血,一双凤眸冷然。
此刻那双眼正直直朝白发道士看过来,冰冷的平静下是压抑着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