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户边,从一片漆黑的别墅望出去,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还有遥远的湖对面由高楼大厦组成的城市天际线。
风是不沾染一点城市气息的。
裴令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体感受到凉意,才离开了窗边,坐在卧室靠门的单人沙发上。
凌晨三点,楚泽终于来了。
裴令原本还在猜测,那垃圾崽子会闯正门还是翻窗,结果楚泽给座机打来了电话。
楼下客厅里,铃声突兀地响着,打乱了整个夜的宁静。
他稍微一想,就猜出了楚泽想做什么,烦躁却无奈地放下酒杯,起身下了楼。果然,电话一接起来就被挂断了。
楚泽将手机放回兜里,靠在卧室门后的墙边,等着郑瑾上来,然后给人致命一击。
脚步声从楼梯台阶传过来,一点点近了,最后停在了门外。
一声叹息,郑瑾开口道:“如果你耍我这一通不是为了谈感情,我会很挫败的。”
竟然早就发现了?
楚泽有点意外,收起了掌中锋利又小巧的匕首,主动打开门,就看见了微光中有些醉醺醺的郑瑾。
郑瑾开了走廊的壁灯,光线顿时明亮了些许。白了他一眼之后,撞了他肩膀一下,挤进了房间。
“怎么,是想通了,来找我开价钱,还是干脆来解决我这个麻烦的?”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酒杯又要喝。
然而送到嘴边了却忽地一顿,转头问他:“有没有趁我不在的时候下毒?”
楚泽盯着郑瑾那张醉后迷离的脸,有些不自觉地陷进了那双眼睛里。
他终于又笑起来,走过去将匕首往桌上一放。然后在地上坐下来,倚着墙,抢过酒杯自己喝了两大口。
“凶器原本是这个啊,”郑瑾看向匕首,半开玩笑道,“就用这个解决我?我以为自己至少能配得上子弹。”
“你喜欢枪?”楚泽问。
郑瑾一脸无所谓:“我又不杀人,用枪干什么。”
楚泽又喝了几口酒,他们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郑瑾没有酒喝,就盯着窗外发呆,年纪比他大了好几岁,发起呆来竟然也称得上单纯。
然而目光突然瞥向他,眼里的锐利依然不减。
“你到底什么身份?逼你出来就像要了你的命一样,还想直接杀了我。是裴家要藏着你?”
楚泽没回答,只问:“杀你还不是因为你看起来别有所图。”
郑瑾笑了笑,歪着身体,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脸。
带有羞辱意味的动作,但力道算轻,脸上的笑又好看,所以看起来更像是花花公子调情。
楚泽握紧的手缓缓松开,杀心也暂时平息了一点。
郑瑾道:“如果你是私生子,那我比你有钱多了,除了你这张脸,还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我像你前男友?初恋?还是仇人?”他问。
“像个屁,”郑瑾又坐了回去,皱着眉答道,“一种类型我不谈两次。”
他有些正经地说:“我不谈恋爱。”
郑瑾就一把抢回来玻璃杯,又倒了半杯酒,然后在桌面给他推了过来。
“没关系,相处就只求一个感觉,不需要什么关系来定义。”垂眼说话的时候,又有几分冷冽,有点像一个人,楚泽没心思去想到底像谁。
但这种“关系不定义论”,他倒是很喜欢。
自己和裴家的关系也是如此。
“喝吧?”郑瑾抬眼看他。
他鬼使神差就仰头喝了两口,之后问道:“那你下毒了吗?”
郑瑾笑了笑,仿佛觉得他是小孩子开玩笑。
“原本我也只是打算玩玩,你不愿意搭理就算了。但我现在改主意了,如果你真是裴家的私生子。”
“什么主意?”
“帮你上位啊,让一个私生子在我帮助下成功上位,多好玩的事。你很想搅黄这桩婚事,对吧?”
楚泽再一次感到意外。
他问道:“你想要裴家的资源?”
“随你怎么想,我无所谓,反正实话已经给你撂这儿了。”郑瑾继续看向窗外,悠悠道,“人生多无聊啊,有钱没钱有权没权的,我就想多玩玩,玩够了再死。”
又是一段沉默。
楚泽放下玻璃杯,抬头望着郑瑾:“夫人邀请你去裴家做客,明天。”
郑瑾似是觉得好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他。
“我要是没通过你们家的测试,就死在你刀下,通过了,明天就去当你们家的座上宾?”
他点头,也笑得灿烂:“是啊,我想夫人会喜欢你的。”
郑瑾笑着瞥了他一眼:“那裴家还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
楚泽喝了两杯酒就走了。
裴令却一直没睡。
有担心垃圾崽子杀个回马枪的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没有睡意。
又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了很久,才起身慢悠悠把玻璃杯拿到楼下,扔进了水池。
接着又开始洗手。
整个岛上都太安静了,裴令莫名就像找个人说说话。
于是主动叫了系统出来。
“干什么?”系统不太想搭理他。
“裴予质最近没回裴家吧?”他问。
“没有,跟父母关系不对付,又没撕破脸,所以一直忙着工作,也住在公寓里。”
“那就好。”
没有被迫和父母融洽相处,他稍微放心一些。
而且裴予质不在裴家是最好的,这不是一个合适的见面时机。
裴令又不说话了,系统反而要来刺激他:“手快洗破皮了吧,有洁癖就不要干勾引反派的事啊,宿主。”
水声哗哗,他在脑海中说:“我还没勾引过裴予质,真可惜。”
系统无语到安静了一会儿,才说:“裴予质好像也不需要你勾引,但凡他还记得你,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哪怕你要滚床单,他也能立刻脱衣服跟你大战三百回合。跟你当情人当床伴当朋友,都取决于你。”
裴令终于关了水,似乎有点支撑不住醉意,双手撑住了台面。
“也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喃喃说出了声,“他和我的关系也不需要定义。”
之前对楚泽说出这句话时,裴令只是想唤起楚泽对自己身份的介怀,可现在仔细一想,他也挺赞成的。
系统反驳道:“我怀疑你在嘴硬,其实心底在意得很吧?”
裴令丝毫不像被说中的样子,难得坦率地笑了笑。
“你懂个屁。”
擦干手,裴令跑到屋后的庭院里坐着,瘫在躺椅上继续发呆。
这里正好对着城堡的方向,房间的灯都是熄灭的,亮着的只有走廊。
“楚泽跟沈然说了些什么?你知道吗?”裴令问。
“探听不到。”系统答得非常冷酷。
“废物。”裴令也冷酷地评价。
系统一下就急了:“我的能力如何还不是看你本事多大!你要是现在把世界搅得彻底天翻地覆,我马上就能给你变出一百个裴予质!至于像现在一样能力时好时坏的,现在连一场谈话都探听不到吗!”
裴令不说话了,像是被系统骂呆了。
然而几分钟之后,裴令非常冷静地说:“如果真有一百个裴予质,那每天说的话加起来会很多吧,岂不是等于得到了一个话唠版裴予质。”
说完把自己逗乐了,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神经,建议你去检查一下。”系统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破碎的轻响,但随即又归于寂静。
怪了,这时间不该有人来。
裴令起身,摸到兜里那把被他收为己用的折叠匕首,走进屋子。灯一开,他就看见了厨房地面的玻璃碎片。
水池里原本该有两个玻璃杯,现在只剩下一个。
就好像,白日被他不慎掉落在地却没碎的杯子,现在终于碎了。
“啊哦,”系统在他脑中出声,“世界开始出bug了。”
*
第二天清晨,昨夜的风已经停了,又是一个晴天。
一行人回到码头那边,但楚泽没有现身。
裴令一夜没睡但一口气吊着,精神还行,但小少爷困得格外明显,整个人都蔫哒哒的。
“城堡里闹鬼?”裴令随口问了一句。
沈然没理他,只装作没听见,上了船。
过了湖,有两辆车等着。其中一辆后排车窗降了条缝,没露脸,但伸出一只手对裴令挥了挥,应该是楚泽。
“我就不跟你回去了。”裴令说着就往那辆车走。
沈然回头匆匆扫了一眼,然而视线扫到那辆车的车牌号时,脸色忽地一变。
“裴家的车?”沈然警觉地问,“你要去裴家?”
眼下裴令跟小少爷暂时没有利益牵扯,也不打算在这时候对沈然做什么,但前提是对方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裴令回头就道:“以后少出来,你都晒黑了。”
白得发光的小少爷突然局促起来,气鼓鼓地上车走了。
裴令上了裴家的车。
楚泽已经换了身装扮,板板正正穿上了正装,连头发都打理过。从阳光开朗大学生,变成了豪门接班人。
但脸上过分洋溢的笑容还是没变。
“昨晚睡得怎么样?”
他坐在后排另一边,开始闭目养神:“酒挺好喝。”
“知道今天要去裴家,怎么还喝那么多?”楚泽问。
裴令察觉出一点荒谬,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过去:“你是妈妈的乖宝宝吗?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再这样我就对你没兴趣了。”
说罢将扣好的衬衣又扯开一颗纽扣,这才呼吸顺畅地重新闭上眼。
“到了叫我。”他道。
不过是见裴先和楚风荷而已,别说喝酒了,这两个人甚至不值得他系领带。
闭上眼睛,是为了不看见通往裴家老宅那条熟悉的路。
他担心自己会流露出一些控制不住的眼神,被楚泽发现端倪。
过了二十分钟,他感觉到车速变缓。楚泽一声“到了”,他才逐渐睁开眼。
他们刚进入最外面的门,行驶在一条曲折僻静的林荫路上。在树林掩映的深处,依稀可见一栋暗灰色的建筑,那是裴家的主楼。
降下车窗,裴令感受着从百年老树间穿拂而过的风,轻声道:“有些年头了。”
“是挺老,”楚泽的语气满不在乎,“我想过把这里推平,然后修一个游乐园。”
裴令没说话,心想裴先怎么不一早弄死你。
敢在裴家司机的面前说这种话,看来是真的不害怕,背后有楚风荷撑腰,说话就是硬气。
车停在主楼前的喷泉广场上,有人来为他们开门。
裴家的待客之道是没什么可挑剔的,有客人来,主人都会出来迎接。没来得及细看,他只瞥见台阶上站着好几个人。
下车站定后,裴令刚好站在阳光底下,迎着刺眼的光线看过去,迟迟没能看清楚。眼睛刺痛,只好先垂下视线。
他被楚泽领着走上台阶,听见垃圾崽子玩味着说了句“难得”。
随即语气不佳道:“这是郑瑾,夫人请来的客人。”
裴令刚垂眼踏进建筑的阴影中,听见这话,一股感知到危险的恐慌感席卷了整个身体,脑子里就像被敲响了一口钟似的嗡鸣。
“初次见面,”他哥的声音很冷淡,“我是裴予质。”
作者有话说:
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