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五条悟开始着手调查这位阿道司·福特。
重名的人有很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位作者应该是英国人。
由于不在日本境内,整个调查进展的相当缓慢,五条悟也曾试图从这本《新世界》入手,结果发现《新世界》是这个作者唯一的一本书,甚至是自印的,由于时间久远,其来源已经不可追溯。
夏油杰来找他的时候,五条悟刚巧把书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只麦克罗被杀死了,沥青一般的身体在扭曲的时间与空间中湮灭,救世主拯救了这个世界,就像是大火之后的森林,焦黑的土地上很快就会抽出新生的嫩芽,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但实际上危险远未结束。
主脑经过庞大的计算,发现最后的、最严重的甚至足以灭世的危险,来自于人类自身。
主脑打算抹消这个威胁——那是通往光辉未来的唯一的拦路石——唯有这样,幸福的伊甸、完美的世界才会真正到来。]
五条悟往后翻,结果看到一片空白。
嗯?没了?
五条悟仔细看了眼书脊,发现书页没有被撕扯的痕迹,所以这本书根本就只是上半册!
那个作者压根就没写完!
“悟,你是又输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赌约吗?”见五条悟整个都快埋进书里,夏油杰终于忍不住问道。
实不相瞒,这本硬壳精装、封面还带着英文花体的书和五条悟的个人气质格格不入。
夏油杰看到这个场景就感觉像是第一次看到夜蛾正道这么个彪形大汉戳毛毡时一样震撼。
“杰,”五条悟把书合上,将封面完整的展示在夏油杰面前,“你知道阿道司·福特这个人吗?”
——他现在见人就问这个问题。
夏油杰:“某个文豪?”
五条悟:“好的,你不知道。”
夏油杰坐到五条悟旁边,他手里拿着一包糖,软糖,被他解压似的捏来捏去,“因为想要知道对于清水家的处置情况,这段时间我其实一直放出咒灵监听,但是没敢靠太近,结果想听的事情没听到,却听见了另一件事。”
夏油杰转头看向五条悟,一改往日始终笑眯眯的样子,神情淡淡的开口:“清水家私下有在传,彻能够无限制的复活,不过别人都当他们疯了。”
五条悟冷汗狂冒:“……”
虽然早就暗示过,也做了心理准备,但是卧底被发现原来是这种感觉,真刺激。
夏油杰:“现在想想,从凶案现场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仅能靠尸体的衣着来判断尸体的身份,这好像是一些推理小说常用的诡计。”
五条悟装无辜:“杰你真是博览群书啊。”
夏油杰这回真的笑了:“悟,正常来讲,你这个时候应该骂我或者讽刺我。”
五条悟:“哈、哈哈。”
受限于年龄,夏油杰看事情的角度可能不够全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敏锐。
夏油杰定定看了五条悟半晌,叹了口气,“看来你真不打算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找过硝子,但是……”夏油杰顿了顿,“这里似乎也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他起身向不远处等着的辅助监督走去,背对着五条悟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总之,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可以来找我。”
五条悟欲言又止,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夏油杰突然站定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如果你敢说我这句话恶心肉麻你就死定了。”
“没有,我……很感动。”五条悟艰难道。
他发觉夏油杰好像误会了一些事情,比如户川彻死里逃生现在还在医院插管子、吃流食,可怜兮兮、脆弱易碎、受尽苦楚,加个苦情的BGM可以直接上演生离死别的那种。
但实际上那人现在活蹦乱跳,一拳一个老橘子不在话下。
五条悟一个字都不能说,最后只能止言又欲的目送着夏油杰离去。
夏油杰这次的任务是去一个图书管里祓除咒灵。
他坐在车上,车辆驶离高专的时候,恰好有另一辆车开进来。
夏油杰瞥去一眼,敏锐的看见了那辆车里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咒术师——多半是被咒灵伤到了,过来找硝子治疗的。
他发觉自己这段时间对于类似的场景非常敏感。
不是不知道咒术师伤亡率高这件事。
这是在他入学高专第一天就被反复强调的事,也是在夜蛾老师上的文化课上不断提及的事,在编写的课本里,甚至对咒术师的死亡率给出了一个精确的数字,夏油杰记不太清了,总那个数字高到吓人。
但是夏油杰依旧坚持的走上了咒术师这条路,哪怕他的父母对此并不乐意,毕竟高专对外只是个宗教学校。
为什么。
夏油杰有些疲惫的撑住额头,高专的人第一次找到他时的场景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当时的情绪还无比鲜明的刻在他的记忆里。
感激。
没错,无比的感激。
毫不夸张的讲,当他得知自己拥有咒力后,就像是黑暗的世界里突然照射进了一束光,他眼中除了那束光已经没有其他了。
他不是异类。
他也没有疯。
他所看见的丑陋的怪物、他所经历的担惊受怕都是真实存在的,真正看不见、对此一无所知的,是如他父母那般的普通人。
在夏油杰很小的时候,他曾将自己能看见咒灵这件事告知他的父母,但是他们没有信,他们只是担心,担心夏油杰是不是出现了幻听或者幻视。
出于一个普通人的思维,他们曾试图带着夏油杰去看医生,但是遭到了夏油杰激烈的反抗。
之后夏油杰再次提起这件事,他们没有反驳,甚至认真附和。
[看到了,杰,我们一起把它赶跑好不好?]
但是骗子,都是骗子。
夏油杰知道他们根本就没看到,因为那两只咒灵就停在他们的肩上。
所谓的认同,不过一种小心翼翼的敷衍。
他和他的父母,根本不可能有顺畅的、感同身受的沟通交流,因为他们之间的世界天差地别。
自那之后,夏油杰开始学会伪装。
不知不觉中,他与父母渐行渐远。
他像是独自一人走在一条又窄、又黑、又冷且看不见尽头的路上,一种孤寂感与微不可察的惧怕感时刻萦绕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时刻如惊弓之鸟。
直到那天咒术界的人找到他,夏油杰才感觉这条路像是突然有了尽头,尽头并非他所以为的无尽的黑暗,而是一个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那儿有他的同类。
因此那一刻,夏油杰无比的感激,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在某一刹那获得了新生。
所以他无视可能的危险,抛弃了普通人的人生,义无反顾的来到了高专。
他甚至觉得,哪怕咒术师的死亡率再上升五个百分点,也无法动摇他在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的决心。
直到那天在便利店中,户川彻的话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其实从来都拥有无数的选择,而非只有一条单行道。
当脱离了儿时那种被排斥且孤立无援的境地,夏油杰开始用一种更豁达的方式去看待以往的自己,甚至开始思考起另一种可能性。
不是没有像户川彻所说的那样,去思考别的道路。
但是夏油杰深思熟虑后,仍旧觉得还是咒术师最适合自己——因为在这儿所得到的归属感和认同感是别的工作无法给予的。
不过也不一定要一生都是这样,当时夏油杰很乐观的想。
因为这是现在十七岁的他所持有的想法,户川彻的话给他的未来指出了无限的可能性,令夏油杰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憧憬。
在某个忙里偷闲看漫画的下午,他的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个以咒术师的经历为蓝本,画漫画或者写小说的想法。
但是这个想法划过的速度比流星还要快,就像所有对未来满怀期待的青少年一样,各式各样的想法此起彼伏,诞生又消亡,对任何事情充满好奇却又喜新厌旧。
——夏油杰正切实的处于这种年纪。
然而突如其来的意外以一种蛮横的姿势揭开了血淋淋的事实。
在此前,所有人都知道咒术师的死亡率高,他们甚至能精准的说出那个数字。
但是数字终究只是数字,就像是新闻上播报的哪儿的洪灾死了多少人,每年车祸的死亡率又有多高。
惋惜,感慨,但多半不会有感同身受。
因为那只是经由统计后得出的冰冷数值。
直到死亡突然降临,才有一种骨髓发冷的残酷和恐慌。
那一天夏油杰站在火场外,看着工作人员抬出一具又一具焦黑的尸体,得知两个学弟险些命丧,他才无比清晰又赤裸裸的意识到——他所处的是一条时刻与死亡相伴的道路。
自那之后,夏油杰对于咒术师的伤亡越来越敏感。
他像是被揭开了一层蒙在眼前的纱,在亲眼目睹死亡后,那些曾被无意识忽视的死亡便越发的鲜明。
今天遇到的那个咒术师是这个月的第九个——第九个找硝子治疗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真的可以离开咒术界吗?
夏油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诚然这种责任应该是大人承担的,但是咒术界的现状就是高专的学生就要开始承担起祓除咒灵的责任。
他拥有咒灵操术。
他或许是未来仅有的几个特级之一。
在祓除咒灵这一方面他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赋。
有句话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拥有这种能力,在这种情况下离开,那难道不是一种——
逃避吗?
夏油杰为这种想法而感到难受。
他感觉自己像是身处漩涡之中,四面八方的咒灵,丑陋的、狰狞的、恶心的,几乎要将他淹没。
夏油杰开始思考更加深层的原因。
咒灵,都是因为咒灵。
户川彻、灰原雄、七海建人遇到的危险来自于上层的算计,但袭击他们的仍旧是咒灵。
那些尸体,那些去找硝子寻求帮助的咒术师,他们身上所流的每一滴血,每一道伤口,都是因为咒灵。
此刻夏油杰来到了图书馆的门口。
他是来帮忙的,此前已经有一位咒术师进去对付咒灵,但是显然不敌。
夏油杰走进大门。
门口遍布碎石,右侧的碎石下鲜血形成了血泊——因为其下压着那位咒术师的尸体。
太年轻了,可能只是二十出头。
眼睛因为死亡蒙上了一层灰翳,就这么无神的看着夏油杰,里面带着无尽的惊恐与痛苦。
夏油杰甚至不敢与之对视。
他如被烫到一般将视线挪开,蔓延而上的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来晚了。
如果算上那几个受伤的,这是这个月的第十个。
所以说——
夏油杰目不斜视的大步走入图书馆,垂下的手攥的紧紧的,几乎要将皮肤刺破。
咒灵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他开启了咒灵操术,铺天盖地的咒灵如黑雾般浮现,很快充斥了一楼的每一个角落。
夏油杰站在其间,仿佛自身也化为了咒灵的一部分。
他盯着盘踞在二楼的咒灵,神情是一种平静到极致的淡然。
彻,你所描绘的那个未来,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你说迷茫是年轻人的特权。
但是实际上——
我根本没有迷茫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