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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自新世界四十

铅灰色的云层下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单调的灰和僵硬的白勾连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了无生趣又沉闷惨淡的景象,就像是斑驳墙面上一块即将剥落的白色墙皮。

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在雪原中,惊慌失措又恐惧万分。

——他们正在躲避身后咒灵的追杀。

但是在这片没有尽头的雪原上,他们渺小的如同蝼蚁,纵然已经拼尽全力,但挪动的速度依然有限,于是最终逃不过被咒灵追上吃掉的下场。

只余一声凄厉的惨叫如飓风腾起,又迅速消散,轻飘飘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而温热又鲜红的血液则大片大片的泼洒在雪地之上,又迅速在寒冷的天气下化为血色的冰晶。

这是户川彻的梦境。

而户川彻也知道自己在做梦,不仅因为他明确知道现实中没有这样大片的雪原,还因为他已经连续梦见了这个场景七次。

——雪原,咒灵,人群,鲜血。

每天晚上梦见的场景一模一样,几乎就像是从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而作为梦境的主人,户川彻不能做任何的事情。

因为他是具尸体。

一具半埋在雪地中,冻得像块石头一样的尸体。

不过户川彻猜测自己的尸体应该保存的还算完好,可能身上也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伤口,所以那些咒灵会无视他,而那些四散奔逃的人群则会在极度的惊恐下,将他错认成同伴,向他求助。

“救救我!我陷在雪里出不来了!”

又一个人向他求助。

户川彻很想帮忙,事实上他的手就扣在枪上,但是他一动也不能动,他甚至无法出声安慰,因为尸体是不会说话的,只能看着求助人从希望到绝望,又化为和他一样的尸体,而温热的鲜血泼洒在户川彻脸上,几乎像是火焰一般要将他灼伤。

这种场景已经发生了很多次。

最开始是一个军人向他求助,他管他叫长官,之后是一对夫妻,再然后是一个长得跟他非常相似的人。

户川彻并不认识这些人,但在他们死亡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最后越来越多的人向他求助,当得不到回应后,就会死在他身边。

咒灵造成的伤口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那些尸体残破的像是老旧的布娃娃,只有户川彻的尸体始终干净。

他被大片大片的鲜血和那些残破的尸体簇拥在中间,像是安详的睡在枯骨铸就的高台之上,有种极尽讽刺的意味。

户川彻不禁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尸体是否会有感觉。

因为他觉得那些鲜血烫的可怕,而刮过的寒风又冷的刺骨。

啊,又一个人向他求助了。

这回是一个熟人。

五条悟自雪原尽头跑来,扑到他身边,惊慌失措的求助道:“救救我!救救我!彻!”

然后是楼上那对名为灵幻新隆和影山茂夫的师徒,还有住在他对门、每次见到他都会和他打招呼的那个名为禅院惠的少年。

户川彻和“士兵”始终有隔阂,他正常的社会关系其实很少,而此刻,这些仅剩的东西像是一股脑的扑到他面前,又齐齐碎裂。

尸体是不能做出反应的,所以他只能漠然的注视着这一切。

周遭新增了四具尸体,户川彻的眼角余光看到了铅灰色的云层,他此刻觉得云层重的像是要压下来。

忽然,一双手捧起了他的头。

户川彻的视野也随之改变,他看到了“自己”——另一个“户川彻”。

“是我之前错了。”

他听到“户川彻”喟叹般说。

“有些人因为生活不如意,所以会逃避般的沉溺于虚幻的美好,但是也有人太过清醒,他们不会被幻觉欺骗,但是会被现实刺痛,因为清醒而沉溺于无以复加的痛苦。”

“户川彻”又靠近了一点,几乎与他鼻尖贴鼻尖,“于他们而言痛苦不是痛苦,反而是一种自我赎罪般的惩罚。”

“你有在赎罪吗?”

“户川彻”轻轻问道,伸手将他的头微微转向一边。

于是户川彻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尸体,而咒灵似乎一刹那拔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铺天盖地遮满了整片天空。

他听到另一个“自己”贴在耳边轻轻说道,像是某种循循善诱的咒语。

“这是你的罪孽……”

不,这真的是另一个“户川彻”在说吗?

还是他在——

自言自语。

户川彻悚然,他感觉整个人直直的往下坠落,而天穹像是要将他埋葬。

罪孽,罪孽,罪孽。

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冰天雪地之中,无视所有人的求救,显然不是赎罪的方式。

反而更多的罪孽因他而起。

户川彻感觉自己能动了。

他的右手碰到了一块尖锐的冰锥。

那句话再度回响于耳侧——你在赎罪吗?

我在赎罪吗?

梦境与现实的边界逐渐变的模糊。

户川彻缓缓拿起冰锥,将尖端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没有,这算不上赎罪。”

户川彻听到自己轻声道。

冰锥在空中划过一道锐利的线条。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响动。

“彻?”

“彻你怎么了?你醒一醒!”

户川彻醒来了,他猛地的睁开眼睛,办公室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背脊湿了一片,一种强烈窒息感令他头晕目眩,只能撑着桌面,半垂着头喘着粗气。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杯水。

户川彻怔怔的伸手去拿,但是几次没拿稳,他就感觉有人环住了他的腰,那杯水被递到唇边,他就着另一人的手仰头喝了几口,略略清醒后,发现递水的人是五条悟。

而此刻五条悟敛去了平常的笑容,严肃而又认真的盯着他。

“怎么了?”

“我……”户川彻开口了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做噩梦了。”

五条悟皱眉,追问:“梦到了什么?”

户川彻叹了口气,“……总之是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他说完这句就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但是此外他又要怎么回答五条悟呢?

将梦境的内容一五一十的告诉,无异于将自己的灵魂从内到外彻底剖开,是士兵卸下了自己护体的铠甲。

户川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实在无法说出。

他觉得有空的话可能还要去城外一趟,因为重复的噩梦就是从他自城外回来后开始的,或许到时候可以叫上五条悟。

但是现在他只能拙劣的转移话题。

“……太晚了,先回去吧。”户川彻说,临走的时候却又突然转变了想法。“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夜已经深了,加班加到十点,离开的时候路上基本只剩下了巡逻的人,几盏路灯孤零零的立在路边,洒下冷清又破碎的光,咒灵隐匿在暗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夜晚若有似无的回荡开来。

五条悟开车带着户川彻一路往城外驶去,越开越偏僻,越开路上路灯越少,直至真的开到了城外,来到了一片荒草丛生的荒地附近。

“你来这儿干什么?”五条悟纳闷的问。

这儿太黑了,疯长的杂草在风中摇晃,和游曳的鬼影似的。

“这儿曾经是片墓园。”户川彻解释,拨开荒草往里走去。

五条悟跟上,感觉周遭有些眼熟。

等等!这不是——

他想起来了,恰巧此时户川彻在一块墓碑前站定,这儿位置不错,月光穿透树梢洒了下来,刚巧把墓碑照亮。

——这是户川彻的墓,那个曾经用于假死脱身,后来一度被五条悟拿来睹物思人、寄托哀思的墓。

既然两个世界重合了,那么墓碑出现也不稀奇,因为咒灵肆虐了,墓园荒废也很正常。

但是五条悟还是好奇户川彻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户川彻有些无奈的回答:“我某次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发现的,你不觉得一块墓碑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确实奇怪……”五条悟神情复杂,“但正常来说不应该离得远远的吗?”

想想他和户川彻之间的联系也的确是够地狱的。

因为之前户川彻留下的东西其实很少,原本五条悟住的公寓里还是留有一些户川彻生活的痕迹的,但是后来户川彻“复活”引羂索和上层上钩时,为了计划顺利进行,不被那帮老橘子发现他曾经和户川彻“勾结”过一段时间,五条悟把公寓里的所有痕迹都清理了一遍。

户川彻平时低调惯了,也不怎么拍照片。

到头来唯一能证明户川彻存在过的居然是那座坟墓。

五条悟轻轻拂过墓碑上的浮灰,一双眼睛低垂着,睫毛打下浅浅一层阴影。

然后他听到户川彻说——

“因为这座坟墓前会出现玫瑰花,新鲜的、带着露珠的那种。”

五条悟怔住了,他猛地转头,一双眼睛定定的看向户川彻。

户川彻像是在真切的好奇,又带着些感慨,“这是一座荒废的墓园,因为在城外,经常有咒灵游荡,其实很危险——我想不明白有谁会冒着这样的危险定期过来送花。”

户川彻顿了顿,又轻轻开口:“其实那玫瑰很显眼,远远的就能看到,我好奇是谁送的,但是一次也没碰见过。”

“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玫瑰断了,这样的话,是送花的那人离世了、还是有了新的爱人——这些事说实话,没有意义,但就像一个悬念……”

“因为好奇送花的人,好奇玫瑰的事,所以我总会时不时的想起,想到了就过来看看,因为一直没得到答案,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下去,看看谜底不会在某一天揭开——于是觉得生活似乎有了可以期盼的东西。”

“那么断了吗?”五条悟轻声问。

户川彻摇头:“没断,”他伸手轻轻描摹着墓碑上的名字,“所以我想那个人一定很爱这个和我同名的人。”

五条悟:“你说对了,他的确很爱户川彻。”

户川彻笑了,“你这么说,总感觉被表白的是我。”

最后几个字,户川彻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因为他看到了五条悟的眼睛,一双蓝色的、专注的、忽然变得沉静又温柔的眼睛,于是他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眼前这个人的确是跟他表白过的。

周遭很空旷,树影,杂草,还有林立的墓碑,不远处就是可供车辆行驶的道路。

但是户川彻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五条悟的视线完完全全的笼住了。

他好像一尾鱼,游曳在五条悟双眼中的海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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