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越来越浓, 最终整个淹没了陆烬朝。

陆烬朝只觉一阵难以言喻的困倦，身旁的e7试着起飞，几次都没能成功, 声音更是淹没在一片阴冷潮湿之中。

刘铁花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歌声还在缥缈回荡在耳边, 陆烬朝竭力记住它的旋律和调子, 意识最终沉于一片混沌。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才终于醒来。

勉强睁开眼，看到正皱着眉头站在床边的塔夏，哨兵双手撑在床沿, 盯着仪器表盘上的数据，见陆烬朝醒来，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你的脑电波中途出现了很大的波动，安全起见，我把你和受试者暂时分开了。”塔夏并未立刻问他有无得到什么重要情报，而是道，“感觉怎么样？”

“还好，有一点点头痛。”陆烬朝重新闭上眼睛, 检查精神力的状况, 一切正常, 刘铁花只是把自己踢出去罢了。

塔夏立刻叫人调低了灯光，不再出声。

隔壁床的哨兵还沉浸在电子芯片造成的刺激中，他本来就是个重度成瘾者, 被塔夏招来做这些实验, 既有钱拿又能免费使用最高级的芯片，何乐而不为呢？

陆烬朝尽量详细的回忆, 加深记忆的细节, 让自己能记得能加清楚。

再也不见废弃的乐园和孤独守望在那里的人工智能, 银发金眸、颈边生长着鲜红纹路的乐园主人那动人心魄的美丽都变得不甚清晰。

如果不是陆烬朝清楚记得刘铁花这个名字，一切更像是一场电子芯片刺激下的幻觉。

刘铁花和街溜子一样，属于人格相当健全的ai，生活在电子芯片营造出网络世界深处。

在塔伯星系上一定存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小型网络，让刘铁花托付于此而存在。

这让陆烬朝想起了曾经被神圣家族托付给张家的星网产业。

电子芯片能够让人的意识进入这一网络世界，于是两年前从休眠中苏醒的刘铁花借此接触众多成瘾者，用他们的“眼睛”了解如今世界。

而向导的精神力作用于精神图景，说到底也是调节意识的一种方法，就这样，精神力和电子网络奇迹般结合起来。

如果刘铁花没骗他，终端里已经被暗中导入了电子芯片成瘾者的样本数据。塔夏就在旁边，e7不敢出声，陆烬朝也无法和它进行交流。

刘铁花的谜语人行为弄得陆烬朝很烦，但不可否认，这一趟他收获了许多。

根据众多线索，能够推断出的东西几乎揭开了神圣家族的神秘面纱。

曾经的神圣家族掌管星网产业，并在人工智能方面有着极大建树。

家族可能盛产强大向导，甚至每一个都有着首席的能力，陆烬朝24岁才终于觉醒，经过短短三年的学习都能有如此强横实力，很难想象那些16岁正常觉醒的神圣家族向导究竟会强到什么程度。

他们太强了，以至于能力到达了一种可以被当做邪术的地步，也触动了统治阶级的利益，最终不得不选择离开，去一个再也没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创造独属于自己的乐园。

时间紧迫，他们来不及带走所有东西，像刘铁花这样的ai只能纷纷陷入沉睡，等待着重新被唤醒的一天。

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这也导致联邦自此之后严禁精神力相关的研究，并且不再制造高度拟人化的ai。

联邦想要抹掉神圣家族存在的全部痕迹，同时也避免另一个神圣家族的出现。

至于刘铁花口中的神……

就算家族名为神圣，数次听到带有极强宗教意味的旋律，族徽上更是有着十字架，陆烬朝仍然非常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神明，那极有可能是一种误解。

就比如现在已经证实了他和神圣家族都能够和星蚀生物进行沟通，如果对千年前还未探寻到其他宇宙生物的人们说，有那么一种存在可以按照人们的意愿创造崭新星球，它看不见也摸不着，同样具有毁灭一切的能力，人们会理所当然把星蚀生物当成神吧。

在没有更多线索出现之前，他可不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陆烬朝睁开双眼，就听到身边还在使用着电子芯片的哨兵嘴里发出兴奋至极的模糊声音。

对方有着非常古典美的精神图景，散发着袅袅酒香和檀香，如今都被一个小小的芯片毁掉了。

陆烬朝坐起身，对塔夏道：“我见到那个人了。”

“我们到其他地方说吧。”实验室里还有其他在塔伯星系招揽的人员，塔夏显然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这一家族向他派发的任务，带着陆烬朝去了侧旁的小房间。

“那是个游荡在局域网里的残留ai，原本陷入休眠，两年前被意外唤醒，任何使用电子芯片的人都会因为接通网络有接触到它的机会。”

“出于无聊，它和很多人都有所接触，聊天或者逗弄，但没有任何想要伤人的意思，如果我没猜错，它的作用范围也仅限于塔伯星系。”

陆烬朝简要概括了一下情况，用不着隐瞒，因为塔夏总不可能顺着电线爬进去把刘铁花弄死。

至于通过网络手段将刘铁花抹杀就更不可能了，先不说如今的星网归张家管控，光是塔伯星系的混乱程度就不支持这样做。

塔夏皱起眉头，陆烬朝给出的答案超乎他预料，仔细想想却又符合逻辑，一个在赛博世界飘荡着的ai？

似乎不会对电子芯片使用和售卖产生太大影响，反而这种带着传说性质的故事，还会引得更多人出于好奇尝试接触。

塔夏不确定这样的答案会不会让家族满意，他得先证实过才行。

“下一次也带我进去吧。”

“也许没有下一次了。”陆烬朝摇摇头，“最后我们谈崩了，它拒绝了我，你所看到的脑电波剧烈波动，就是我被它强行踢出的表现。”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陆烬朝平静地望着那双灰色眼眸，“我会带你通过其他人的精神图景进入那个世界，但很大概率我们会一起迷失在浓雾之中，难以找到出来的办法。”

“我知道了。”塔夏点头，“你先休息吧，有需要我会再来找你。”

“我已经帮你完成了任务，现在该你兑现诺言了。”陆烬朝却没有听他的，“给我神经官能症患者的身体数据，放我走。”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必须先确定那个ai的存在不会产生威胁。”

“当时你可不是这样答应我的。”陆烬朝一步也不愿退让，“或者说，你想亲眼看我是怎么闯出去的？”

塔夏：“可以吗？”

陆烬朝笑了一下：“试试吧。”

精神力瞬间刺出，但塔夏早有防备，坚固的屏障挡住第一波攻击。

陆烬朝掏出口袋里的辣椒水，先不管不顾地乱喷一顿，面对如此强烈的刺激，只要是个哨兵都会被干扰到。

塔夏双眼紧闭，猛然上前一步拉近和陆烬朝之间的距离，就要和当时一样仗着体格优势将向导制服，敏锐的听力和移动时带起的空气流动都清楚告诉他陆烬朝的位置，哨兵迅速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比起两年前共同组队的时候，陆烬朝确实强了很多。

一击未中，塔夏并不着急，密闭空间里陆烬朝无论再怎么躲都难逃被抓到的命运，但，他听到了门自动开启的声音。

他骤然转身，迅速撤到辣椒水雾气相对较少地方睁开眼，就看到陆烬朝跑出去的身影。

e7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快跑！”

陆烬朝顾不得说话，基地对于他完全陌生，出了门之后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但指引几乎是转瞬出现，左手边的通道处突然亮起绿光，如同邀请着陆烬朝进入。

陆烬朝飞奔过去，塔夏紧追在后面，霎时间众人纷纷看来，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大声叫喊着，就要帮忙一起来抓试图逃跑的向导。

“别伤他！”见有人举枪，塔夏高声喊道，抓起推车上的托盘一甩，嗖地砸掉了护卫手中的枪。

左侧通道的门正在缓缓关闭，在更多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塔夏追着陆烬朝冲进去，门在他身后重重闭合。

前方的灯渐次亮起，为陆烬朝指引着逃脱的方向，电子信号组成的世界中，刘铁花正通过一路上数不清的摄像头注视着向导身影，兑现承诺。

所有会有人赶来支援阻挡的通道全被落下的门堵死，整个基地都被看不见的存在掌控，只有塔夏还紧紧追在陆烬朝身后。

事到如今，他彻底相信了陆烬朝的说辞，因为那ai正在控制他的基地！

枪就在腰间，以他的枪法能够精准击中陆烬朝的腿，这样对方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但塔夏没有。

灯罩在头顶炸开，碎裂的玻璃洒向塔夏，竭力阻挡着他，塔夏就地一滚，就看到陆烬朝已经进入了升降梯，他不管不顾地冲向前，在门关闭的最后一秒，硬生生挤了进去！

陆烬朝：！！！

他就不怕被门挤死吗！

电梯上升，带着陆烬朝去往外面的世界，同样也将向导和想要将他抓捕的哨兵关在了一起。

这下可真是无处可躲了，陆烬朝挥向塔夏脸部的拳头被一把挡住，哨兵铁钳般的握力让他忍不住发出痛呼，但与此同时，精神力已然水一般渗入塔夏的精神图景。

哗啦——

仿佛有看不见的通道被打开了，水近乎是倾倒般的从天而降，落入荒芜树林，顷刻间一切都被淹没。

五感被干扰，眼前景象变得模糊，听见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就连触感都变得迟钝，无论再怎么加固屏障都没用，这些水根本就不知道从哪儿进来的！

陆烬朝终于得到了反击机会，他猛地矮身一扑，迅速摸走塔夏腰间的枪，倒地同时双手举枪，稳稳指着哨兵。

但塔夏不曾有丝毫迟疑，顶着枪口径直抓住向导手腕，他吃准陆烬朝不会开枪。

也确实是这样。

被巨力整个人拽起来按在电梯壁上，碰撞疼痛让陆烬朝呼吸都不受控制的紊乱。

手枪掉落在地，没有人再理会它，e7在尖叫，上升的电梯正在缓慢减速，身后塔夏的呼吸声被双耳清楚捕捉，陆烬朝用力去踩他的脚，大声吼道：

“放开我！”

精神图景里的水骤然凝滞，停止流动，如同被冻结，哨兵抓着他的双手有一瞬的僵硬，哨兵的精神图景中，属于向导的精神力居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陆烬朝趁此时机拼命挣脱，电梯已经停下，门正向两侧划开，他侧身挤出去，奔向最近的出口。

塔夏过了数秒才从冻结状态中勉强挣脱出来，陆烬朝已经跑到了栈道上，一架胶囊飞船正在预热，舱门大开，等待着向导进入。

停机场上有不少人，但当精神力铺陈开来时，只有最强的哨兵还能勉强保持几分理智，于是大庭广众之下，陆烬朝跃上了飞船，回首看向身后。

塔夏站在栈道上，抬头看向逐渐拔高的飞船，猎猎的风吹动他金发和衣摆，他眯着眼，感受到陆烬朝对他的精神力压制正随着距离变远而逐渐削减。

陆烬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数秒后，干脆利落地转身进入飞船。

舱门在身后关闭，这艘属于塔夏基地的飞船将带着陆烬朝离开这颗星球，也是刘铁花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陆烬朝知道，塔夏并非真的想将他彻底困在这里，亲自追过来更像是做点样子在汇报时给家族看，他们两人到底都对对方留了一手。

在塔夏沙伊米耶夫家族少爷的身份下，也许还有微弱的良知和理智残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