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钻进去找陆廷的时候,严墨费了一番力气。
前面是扎堆围观、各执一词的人群,叽叽喳喳的围成一个密不可分的小团体。他们伙伴们之间有种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去的无形结界。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
从前他只会用局外人的身份在外面看这些,所以对这个场景再熟悉不过。
严墨一时无从下手。
要喊他们让开吗,喊什么他们会听呢?
严墨站在圈外,神色沉凝地抿着唇。
他最不擅长这个。原本张了张嘴想开说句什么,但也发不出声音。最终严墨决定用自己的方法。
就这样,趁老八送水挤进人群的间隙,站在外围的严墨瞄准了机会。
在握住陆廷的手那一刻,因为手中另一个人的手温热质感太过清晰真实,严墨他自己都很难以置信。
光是硬着头皮挤进来,已经耗光了比严墨前十七年人生中加起来还要多的勇气。
如果那能称之为勇气,而不是愣头愣脑的话。
像这样用力板着一张脸蹲在陆廷身前,严墨自己都要佩服其自己来。
看你干的好事。
现在好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他已经放弃去想这些了。
他知道,作为站在包围圈中心的人,此时周围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他全程都低着头没有去看任何人。严墨的视野里,就只剩下陆廷愕然的下半张脸、以及眼前他身上的校服和岔开坐的双腿。
老八同时把班里的垃圾桶端过来了。
一阵哗啦水流声。手上的血迹都被冲洗干净后,新鲜的伤口就暴露眼前。猩红的血嫩红的里肉。
“其、其实没什么事儿的。”陆廷干巴巴地安慰。
严墨正垂着眸专注地查看他的伤。
是中指的指甲劈裂了。
确实如陆廷所说,伤口不算大,因为是裂在指甲偏右的位置。只是刚才血止不住地从指甲里渗出来,染红指节和手背,整只手的情状看着有些吓人。
如此惨状暴露眼前,那一刻严墨都感觉自己晕血了。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手背有青筋浮现,连指甲形状都标致。只是此时中间一道刺眼的裂伤。
他一语不发地低着头。他盯着陆廷手上的伤口看,从头到尾的那些议论声似乎与他无关。
陆廷还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来着,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后又没开口。
血止住了。
干净纸巾擦干水渍后,严墨他撕开那块创可贴的包装。
在陆廷这个很近的距离看来,对方指尖还透露出些微的不平静,分别撕开一点胶布背后小片的离型纸,将正中间的纱布对准他指甲的裂口。
两人的手在这个动作中互相交叠碰触,又分开。
只能先应急一下。只能之后再去医务室包扎了。
指甲重新长好是个极其缓慢的过程。
创可贴也贴好了。
陆廷抬眼,重新看向这双他熟悉的严墨的眼睛。
他以前还挺喜欢盯着各种人的眼睛看的。
比起语言,比起动作,眼神接触是比肢体接触更暧昧的一种联系。两个人眼神的接触发生时,甚至都不给缓冲的余地,能够最直观地看见人的内心。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嘛。这话一点也不错。
陆廷试探性地看向他时,下一秒对面早有警戒的人立刻格外愤怒大为光火地狠狠瞪他一眼。
那双瞳仁里,盛大的怒意和怨恨,张牙舞爪如同一个迎面扑来的汹涌巨浪,硬是要逼着人被它吓退不可。
陆廷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任由狂风随便刮乱他头发和衣摆,那阵纸老虎一样的波浪气势汹汹地穿过了他。
严墨是吊梢眼,平时看人凶凶的,瞳仁漆黑深沉。望进他眼里,像是在望着一片漆黑寂静的深海。
只是他看多了早已习惯这片漆黑海面长久以来的的风平浪静、一成不变,却忘了大海底下本身蕴藏的无边无垠波澜壮阔的沉默感情。
面前的这个人现在喜欢自己。
喜欢得手都会发抖。
这下真的完了。陆廷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
这片海……这双眼睛的主人是真的用尽他所有赤诚滚烫的感情在喜欢着自己。
不只是有好感,不只是喜欢的程度。不是那种能够喜形于色的,让人感到轻松愉快的感情。
一直以来他还在想严墨何至于要对自己的暗恋如此应激。
原来如此。在周围的一圈熙攘人群里,他满到几乎溢出的难过是显得那么突兀而奇怪。他低着头,显得整个人都是格格不入的。
他终于能够理解严墨之前为什么那么费尽心思地执着于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了。无人理解。会被当成异类的吧。
他自己的手,他都还没喊疼呢。严墨看起来比他还难受。
他早该知道的,严墨一向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更认真。
就连喜欢他这件事也是。
周围许多人影就跟褪色了一样,那些嘈杂混乱的声音和情绪,陆廷眼睛里只倒映出一个他之前从未见过的严墨。
那双眼睛之中的漆黑海水一旦有了温度,波涛在他面滚烫地翻腾汹涌起来。墨黑瞳仁里某种澎湃深沉的情绪便浓烈得几乎要滴落出来,掉落在陆廷的手上。
哭、哭了?
啊?哭了吗?真的假的?……陆廷傻了,试图歪头下去看他的脸,下一秒面前严墨蓦地一抬头,表情紧绷。
哦哦哦,还好,他还没有哭。那张脸乍看之下似乎还是没什么变化的样子,只是陆廷这个角度看他的脸,莫名给人一种好像随时会哭的错觉。
此时面对面的两个人同时察觉到了一件事。严墨刚才表现得太明显了,这和他一直以来沉着冷静的表现都不同。
气氛变得有些莫名。
陆廷意识到这下自己再想装作不知道严墨喜欢自己这事儿好像不可能了。
严墨:“别多想。”
严墨咬着牙说:“只是因为刚好我有创可贴。”
垂着的眼睫正极力掩饰着什么,一眼也不肯抬起来看他一下。
陆廷:……
还有比这更欲盖弥彰的现场了吗?
被严墨包扎过的那只手动了一动。
陆廷难得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不是的。他没想过要这样捉弄严墨来着。
不知怎么回想起了严墨刚才垂下的眼睫,淡色的、抿直的唇线,以及那一刻叫人看不清楚的神色,倔强的乌黑发顶。陆廷整个人还沉浸在那双眼睛中,有点反应不过来。
“……”
陆廷举起手,用观赏戒指的姿势看了看自己手指上严墨帮他缠的胶布。
还染着血渍的修长手指忽而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严墨。”
两人手扣着手。
陆廷故作轻松,用郑重的开玩笑的语气对他说:“Yes,I do.”
一圈人鸦雀无声了。
“好冷。”有人善良地出来说。
严墨沉默地没做出反应,下一秒陆廷脑袋上忽然挨了一下。
陆廷一缩脖子。
匆匆从办公室赶来的班主任把敲他脑袋上的备课本拿开了,她怒而不发道:“还骚呢?!”
“噗。”
围观人群三三两两地笑起来。
简单询问了他的伤势情况,班主任冷着脸:“找个人跟他去医务室!陆廷,下课后办公室找我。其他人也别围着了,都回去上课。今天的事情引以为戒!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
这一节的科任老师已经撑着双手在讲台上看热闹了,等他们班主任走了,这会儿才敲敲讲台喊所有人回神了,准备上课。
看着这一班刚上完体育心还在外面没收回来的学生,老师不免还是语重心长地多说了一嘴安全问题。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云云。
严墨回到位置上。
他重新坐下来,屁股挨上自己的凳子,却还有种恍若梦中踏不到实地的感觉。
刚才做出了完全不像是自己会做的事情之后,整个人还没回到现实。
“陆廷手没事吧?”同桌问严墨。
刚才严墨忽然走了,接着连班主任都来了,同桌还以为陆廷伤势严重。
严墨愣了下:“……嗯。没事。”
“那就好。”
插曲之后继续正常上课了,接着上节课的复习进度。
和平常无异地翻开一页课本。严墨低头盯着书页,侧脸专注安静。
讲台上传来熟悉的一马平川的语调,一切和平常无异,白天里也昏昏欲睡的气氛,除了严墨正后方的后排空缺一个的位置。
片刻后,严墨认输地将脑袋深深埋进双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