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墨的红笔都拿在手里准备就绪了,一翻开本子他却察觉不对。
众所周知,自从陆廷多次不问就借严墨的错题本,被严墨制裁多次并将他永久拉入黑名单后,再也借不到本子的陆廷想了个馊招。
他买了个跟严墨一模一样的错题本。
两个本子,如出一辙的硬皮活页a5简约白色封面,摆在一起压根看不出来谁是谁。
无数次,严墨从书箱中找出自己的错题本要记笔记要用,翻开之后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本子的主人,在其中一页的右下角空白处,涂鸦了一个戴眼镜的q版小人头。
这谁啊?冷漠的严墨跟本子上板着一张冷漠脸的q版小人大眼瞪小眼。
严墨盯着那个本子看之际,他的背后忽然戳上来一个硬硬的本子一角。
他转过身。
严墨的后桌正递上属于他的那个错题本,顺便不带感情地传话一句:“陆廷跟你说对不起。”
他抬眼看去时,就看到了陆廷正双手合十在拜自己的一幕。
看得出求生欲很强。
既然都这么强了一开始能不能别偷他的本子?
严墨:……
他接过自己的错题本。把陆廷的传回去给他。
到底是怎么做到每次都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他的错题本的?严墨翻开本子的崭新一页空白。漠然的脸上没有波动。
至少这下终于可以开始学习了。
严墨的笔尖在纸面上簌簌而动。
生病那天是陆廷帮了他。
尽管对这人现阶段的感情和观感都很复杂,但一码归一码,客观来讲在那件事上,严墨是感谢他的。
对于这个人,严墨最后决定各论各的。
病过一场之后,他看开了,也不再纠结,对执着于跟陆廷保持距离这件事看得也没那么重了。
他也不想再一个人这样纠结下去,每天再花时间在拒绝他这件事情上。
反正倒计时也没几天了吧。至少剩下这段日子,两人就好好相处吧。
这也是严墨那天忽然改变主意,愿意跟陆廷一起吃饭的原因。
在高考这同一条船上待久了,总会让人产生同舟共济的错觉。
不是的。他们连目的地都不一样,只是恰好偶然间同路了一段而已。
另一边。
拜完严墨之后的陆廷趴回桌上。
不知怎么,虽然晚自习刚开始不久,但他已经开始感觉心累了。
——今天收的证件照已经悉数交上去了。
除了一张。现在还静静地躺在一旁的书包里,即使看不见但存在感也十分明显。
这段时间越是跟严墨深入交往了越是让他明白,这件事情本身谁也没有错。
现在想来,他当初到底也没能好好拒绝一次严墨,是不是也为这之后的种种埋下了种子。
这种事情本应该好好拒绝过一次以后才没有后患——原先他是这么觉得的。
毕竟从最初一开始,陆廷当时主动跟严墨走近的原因就很简单,让严墨直接跟他告白一次。
嗯。就是告白。
因为这就是陆廷解决这种事情的统一方法。沉溺于暗恋中的人都是最擅长装睡的人。
与其这样下去,快点解决完这件事,然后严墨死心,最后奋起学习,考上个好大学,最后皆大欢喜。
——之前,之前他是这么想的。
啊,没有要伤害严墨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毕竟陆廷是个好班长,不做这种让人受伤的事。
因为陆廷懒得看到有人在他面前露出那种表情。
局促扭捏的。肉麻的。牙酸的。
“……”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陆廷思考。
是想让站在面前的他做出什么反应呢?
告白,可以根治一切异想天开的暗恋。
神奇的是,虽然他在这种事情上堪称恶劣,但他对于扮演一个善解人意的好班长却是乐此不疲。
一个是亲切温柔有求必应的好班长,一个是轻率漠然不冷不热的陆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呢?
答案就是,两个都是。
好消息——特别幸运的是,这个人他天资聪颖,金玉其外,一切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得至今没人从陆廷耀眼开朗的笑容之下,窥见他深藏在底下的本质。那是这个人本质上自私、顽劣、无赖的孩子心性。
若真是个表里如一的好人就算了。他骨子里终究不是个真的好人。陆廷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他就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容易高兴也容易不高兴,喜好和厌恶全凭心情,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
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自己对严墨过分在意和关注的呢?
忘了。
但陆廷自己也觉得神奇。
事到如今,他仍然还是很对扭捏作态的感情接受不来。
但对严墨,在这个人身上他却始终没有产生类似的情绪。
非但没有,或许是两人性格太过互补的原因,他们的角色还反过来了。陆廷反而是喜欢缠着严墨玩,观察他反应的哪一个。
是不是这期间严墨真对他做了什么?趁他不备灌迷魂汤了?也不无可能吧?……
还是严墨其人实在有分寸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让人讨厌不起来?……
想不明白。
他也就不想了。
抬头看了一眼一黑板满满当当的今日作业,再看一眼一旁的倒计时。
准备做今晚的作业。
五十六个低低埋着的脑袋正各自自习着,除了熟悉的翻书声和写字声,没人发出别的声音。
晚自习到一半,众人眼前的书忽然毫无预兆地陷入一片漆黑中。
抬头一看,四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不止他们班,望向窗外就见外面全是一样的漆黑,没有半点灯光。
与黑暗一同来的还有众人的哗然。
这一刻班上的所有人都意识到同一件事。
——教学楼停电了。
一瞬间,班里的人议论纷纷,热闹起来。
骤然降临下来的黑暗仿佛是谁按下的暂停键,高三暂停,学习暂停,此刻他们只是一群十七岁的少年在黑夜里兴奋躁动。
一群在学校里被关久了的高考生,在失去了教室里唯一照明光源之后才发现,原来黑夜是如此之黑的吗。
彼此看不清同桌的脸,却能听到对方同样兴奋的声音。
因为教室里大家都在,所有人都莫名像过了年似的兴奋,气氛神秘又新奇,蠢蠢欲动。
不一会儿班里亮起几点微弱的光,是自备有小夜灯的人自发拿出来照明,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从上面的讲台看下面的座位上变成了一片黑暗中的灯光海。
尽管现在还没下课,但也没人在意了。了光线都没了,怎么学习嘛!
所有人从喘不过气的高三生活中得到一丝缝隙,有了停电这种正当理由,人都变得理直气壮。
“好刺激啊!”有人说了一句。
以此为导火线,大家伙的窸窸窣窣变成大胆的窸窸窣窣。
“一会儿是不是提前放学?求求了提前放吧!”
“嘘,听!快听快听快听!我怎么好像听到隔壁楼合唱的声音了……”
“……”
在一众难掩激动的议论声中,严墨在一束小夜灯的灯光下继续刚才被打断没写完的题。
这时候周围班里的人声热闹鼎沸,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倒是他座位方圆一米仿佛真空地带,他本人稳如老狗地还在沉浸式学习。
忽然察觉到什么,他笔尖顿住,一转头倏地对上一张恐怖惨白,双目圆睁的脸。
严墨嘴唇颤抖几下。
“啊……”他发出细细的抽气声,就要喊出来的时候,陆廷把手电筒从他那张脸正下方移开:“严墨!”
他笑得特别开心:“吓到了?”
对不起,但他是故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应他的是黑暗中突来的一个升龙铁拳。
陆廷捂着肚子在那缓了半天。
目睹一切的周围的人默默转开脸:该。
“对不起。”陆廷气若游丝地认错。
“你来干嘛?”严墨问。
陆廷嘿嘿一笑。
这种时候不吓人什么时候吓?况且像严墨这种常年没有表情的人被惊吓到的反应才好玩啊。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失去了平日里束缚的这个班级如同脱缰野马,这时候班上的人几乎已经都玩起来了。大家兴奋异常。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声音,从走廊上传来的,嗒嗒的清脆鞋跟声音在这时仿佛某种午夜凶铃。
嗒,嗒,嗒,冷厉紧迫得仿佛死亡的倒计时,一声一声地踏在人绷紧的神经上。转瞬那个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冲着教室门口来的。
黑暗中,某种未知的恐怖在班里病毒一般无声无息扩散开来,迅速侵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先是一个两个地闭上嘴不聊天了,随后是一群人,所有人都纷纷噤声不动了。
直到那个脚步声停在教室门口。
死寂。没有止境的一片死寂。
“接着聊啊。”
班主任不怒自威的声音。
她手中手机手电筒的白光森森然如鬼火。
“怎么不接着说了?啊?刚才不是一个两个都过年了吗?我看我要再不来你们都快把天花板掀了吧?都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不是?还有心情狂欢,你们很悠闲啊?”
“聊啊,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聊完了再说。刚刚声音最大的,那个谁!怎么不说了?”
是的。对于现阶段的他们来说,唯独只有班主任才是真正的意义上的恐怖怪谈。
全班噤若寒蝉。原本还因为难得的停电而躁动兴奋的神经在被狠狠训斥一顿之后终于都老实了。
“自己学自己的!没有灯的就待自己位置上,不要随意走动!一会儿电就来了!都高三了,自己抬头看看还剩多少日子!不用我反复强调自己心里也该有数,还用我天天在耳边提醒吗?啊??!”
一片死亡般的寂静。所有人噤若寒蝉。
“班长看着纪律!”
陆廷应了。
察觉到声音来源不对劲,班主任眯着眼,目光在后排巡视一圈。这一看都差点给她气笑了,刚才教室里太暗了她还没发现。
“陆廷! !我刚说完不能串座位!合着咱们班里头一个串座位的就是你啊?”她声色俱厉地问:
“你怎么又跑严墨那儿去了?!”
陆廷:……
严墨:……
其他人:噗嗤。
眼睛真尖。陆廷腹诽,这么暗都能一眼看见他。
班里隐隐几声偷笑。感觉数道视线同时看向这边,严墨深深埋着头,早已经没脸见人。
他旁边的过道上,人高马大的少年同样垂着头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虽然知道这人的德行,班主任啧了声,到底睁只眼闭只眼了,没再在全班面前说什么。
“没书看就自己背诵。十分钟后电就来了!”
经过班主任的铁拳整治之后,一班活力无处安放的年轻人这下是真的老实了。有灯的就拿着灯写作业,手边没灯的就和同桌挤一挤共用一个。
或者干脆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等电来,总而言之是安分下来了。
但到底没有了正经晚自习时那种万籁俱寂的静谧氛围,一片漆黑中,隐隐约约充斥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陆廷:“严墨,你考我背诵吧。一会儿换我考你。”
“不要。我做题。”
“我知道啊。”陆廷:“还不知道要停电多久呢,在这种灯光下看书多费眼睛啊,你看你本来就戴眼镜了。我五点三的视力怎么来的,就是因为我平时会好好爱护眼睛!”
严墨一听。
他听进去了。
陆廷:哈。
他就知道这招对严墨好使。
因为据他对严墨此人的了解,别的他还真就听不进去。
“你背哪个,单词还是文言文?”
“语文先吧。一会儿资料借我。”
背诵有很多种形式。
除了单人背诵之外,互相背诵是另一种检验自己背诵的角度,平时也深受众多高三学子的欢迎。
询问过同桌的意见说可以之后,严墨拿着背诵资料,在凳子上转了个方向,面向他坐。
一开始陆廷还没怎么上心的,后来背着背着,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收心专注起来了。
严墨可是从头到尾都专心致志。
可能认真的态度也是会传染的。从拿着背诵资料的一个人身上,传染到对面的另一个人身上。
和严墨端正文气的坐姿截然不同,对面凳子上待着一个洒脱不羁的陆廷。小小一方凳子像是随时都要容不下他似的,他坐姿随性。一双岔开的长腿中间,放着的是严墨并拢的膝盖。
两人有问有答,一来一回。
这段平静和谐的时光暂时没有人来打扰。
两人暂时度过了一段十分和平共处的时光,两颗脑袋低着互相背课文的画面格外平静美好。
轮到陆廷考严墨背诵的时候,他一边念题一边分心。
果然,他还是搞不懂。
像今天证件照那种事情可能以后还会发生,但他只知道自己不讨厌严墨就是了。
懒得想下去了。
反正也没有关系吧?这样。
哎,他不管了。剩下的事情就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他无所事事地盯着台灯光线映照下的严墨的脸,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