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派出的人(鬼)在赵家找到了账本,也在知县家找到了账本。他将账本另外抄录一份,和奏折一起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而他自己呢,再没去过‘逍遥阁’,而是在客栈里埋头写作。
那头知州府的人等他等得是望眼欲穿,他也没有赶紧去嘉湖上任的意思。
有启帝留给他的特殊人员,奏折用不了几日就到了启帝案头。
安以农在奏折上痛斥章华县知县的不作为,并称他身为一县之长,收受贿赂,和不良商人官商勾结、狼狈为奸、祸害一方,几乎把章华县变成他们的赌窝淫窟。
除此之外,更有朝廷重臣为虎作伥,毒害百姓,这等官员的危害,不下于十军强匪。
所以,他请求立刻撤下章华县知县,派能用的人来。
启帝就此事秘密回复:章华县知县撤职查办,但是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顶上,干脆知州辛苦一些,一肩挑两职,暂代章华县知县。
以防万一,启帝还给了查办本地知县的圣旨、‘如朕亲临’的金牌和最大的权限。
收到回信的安以农都傻了:“任命就这样随便的吗?”
开国皇帝就敢这么任性?
不过不管怎么说,上司给了这种权限,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安以农手上本来就有可以调遣一部分驻地士兵的权利,如今再加这圣旨和金牌,别说来一个赵家,就是来十个,他也不怕。
“本地驻兵一个个又赌又嫖,早没了精气神,不叫他们。拿着我的证物去嘉湖驻军处调兵,老规矩,金银分一半做军饷(已报备过)。”
好运客栈的二楼,安以农遥望赌坊方向,手轻轻按在栏杆上:
“包围衙门,铲平赵家。”
有军饷这个诱饵,驻军很快就来了。
为首的小将军拿着圣旨和‘如朕亲临’的金牌,第一件事就是关城门,下一步关押知县和知县一家,同时抄了毫无防备的‘赵家’,就连出门找乐子的赵家子弟也是第一时间被控制起来。
“这叫什么?这叫瓮中捉鳖!”年轻小将军看着搜出来的金银哈哈大笑,“都看好了,这些银子就是我们以后的口粮、战甲和马草!”
士兵两眼发光,都称是。
小将军看他们蠢蠢欲动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别骚扰老百姓,不能损他们的财产,更不能瞧见姑娘就两眼放光,新任知州可不是好惹的人物,那可是一上任就掉一百颗脑袋的狠角色。”
“将军放心,我们懂规矩。”
这事儿还没完,还有一大堆的赌场和妓院等着封呢。第一个要封的就是章华县最大的‘娱乐城’逍遥阁。
小将军带着人去逍遥阁一搜,金银竟比其他妓院加起来都多。他们还在后院找到很多被关押起来的年轻女性。
“知州大人说了,逍遥阁后院的那片林子里埋了尸,把地刨一遍。”年轻的将军扶着自己的剑柄,指挥战士挖坑。
赵家私库加上逍遥阁就有几十万两的金银,这其中一半会成为他们的军饷,想到这个他就高兴,恨不得让知州再吩咐几回。
“到底是知州,办事就是敞亮。”
安以农洗手焚香,在古琴声中给下个月要出的话本画了精美的封面,而他所在客栈的窗下,一身煞气的士兵成群结队跑过,后面跟着很多看热闹的老百姓。
“先生看这张怎么样?”安以农问顾正中。
顾正中自然说好,而且它也的确是好,画的是沙漠上一个空悬的阁楼,名‘逍遥阁’。
这边呼啦啦又跑过一群老百姓,一边跑一边说:“挖出了好多尸骨,据说都是赵家打死的人,埋那儿了。”
这消息又是吸引了一大波的人。
魏门房领着人来找安以农:“大人,人都控制住了,您现在去主持?”
安以农放下画笔:“好。”
逍遥阁后面的小树林,看热闹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安以农在护卫和一个士兵的带领下往里面走,一直走到士兵拦起的封锁线边上。
那个士兵要拦,被看到的小将军怒斥一声:“放肆,这是咱们知州大人。”
士兵吓一跳,安以农安抚道:“这是他职责所在,当奖。”
后面围着的老百姓指着一身布衣的安以农一脸惊愕:“他不是那个书生吗?怎么就成了知州?”
章华县读书人少,安以农生得漂亮,南方长相,又是说得一口官话,在这里很显眼,所以许多人认得他。
听到身后的议论声,安以农转身作揖。
众人就看到这个一直操着一口官话的‘书生’用地道的西州方言说:“本官正是新上任的知州,原是定沙知县,听闻章华热闹繁华,所以绕路来瞧瞧。这些日子并未告知真实身份,各位老乡勿怪啊。”
“不、不敢,您言重了。”章华县的老百姓什么时候见过向他们道歉的大官,一个个手足无措。
“是定沙知县!”也有人后知后觉。
“他就是定沙知县?”老百姓竟比看到满地的尸体还激动。
“我说呢,直接把驻军拉来,先封县衙,后平赵家,连据说后台颇硬的逍遥阁都直接关了。原来是定沙县的知县,难怪这样有魄力。”
“定沙县的知县做咱们知州,那咱们老百姓的好日子是不是要来了?”
众人窃窃私语,都很乐观,仿佛‘定沙知县’这四个字就能给他们带去无穷的信心和能量。
人群中只有两个人的面色不对。
“大爷……”
护卫才开口,沈山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看着前方依旧一身青布衫的‘田知州’。这个年轻的四品官员身上没有一点傲气,但是无人敢小看他。
三年就让最贫困的定沙县起死回生,行事果决,文武全能,这样的人谁敢小瞧?
别看他们章华县的人说起定沙县都是酸溜溜的,真要有机会,他们就是拿着锄头去抢,都想把定沙知县抢走。
“放心,”沈山说,“他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如果他真的因此对沈家生怨,这次抄家的事中就该有我们一份。”
想起这会儿正在家里关禁闭,还念念不忘‘小书生’的弟弟,沈山表情复杂:“咱们家二爷的眼光倒是毒辣,一眼就看中了最好,也是最不能惹的。”
安以农已经在小将军的带领下进了树林,也看到了那一排排的白骨和还没完全腐烂的尸体。基本每棵树旁边都能挖出一具或者两具。
“找盒子收拢了,把姓名、年龄、籍贯都问出来,他们逍遥阁里有账本。”安以农把账本放哪儿,有什么机关都说了,就跟他亲眼目睹一样。
小将军暗想着,这个知州真是神异,他来了章华才几天,怎么什么都知道?
“妓馆里的姑娘,先集中起来,不要让人打扰他们,尤其是男丁。”安以农漫不经心地说,“上一次在定沙县,我就斩杀了几个不懂事的,可别再来一回。”
小将军一挥手:“知州大人放心,如有那等违反军规军纪的人,我先动手杀了。”
安以农点点头:“赵家怎么样了?”
“除了两个出门走商的,一只耗子都没逃出来。”小将军摸着下巴,一来就关城门是正确的决定。
也是他们来得又急又快,赵家没得到消息,才会抓个正着。
“圣上让我暂代知县一职,只是手里没人很多事处理不了,还得劳烦小将军待些日子,帮忙一二。”安以农理着袖子,他需要武力威慑。
“大人客气了。”得了一大笔军饷的小将军很好说话。
安以农转头去了县衙,章华县的知县一家都已被关押起来,他去牢房里看了这位前知县大人:“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会沦落至此?”
知县头发散乱,他哭着:“下官、下官什么都没做啊!”
“我信。”安以农拿出一个账册砸在地上,他的目光刀一般锐利,“你的错,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
知县吓了一跳:“大、大人……”
“身为一县父母官,让百姓安居乐业,不使流离失所,这就是你的职责,可是你……”安以农眯起眼,一字一顿,“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就是最大的错!而你竟然还与赵家同流合污,你罪该万死!”
“下官、下官知错了,大人,下官可以赎罪,下官可以将功补过啊!”
“不用了。”安以农转过身,“晚了。”
丢下失魂落魄的前知县,安以农又去了赵家。
他第一次来赵家,原以为沈家已经足够奢华,谁知道还是自己见的市面太少。一水的紫檀雕花,全套的金丝楠木,还有三宫四院堪比皇帝后宫的妻妾规模。
“这些姑娘多是强掳来的,回头拿一笔银子补偿她们,就放走吧。”安以农看着册子,摇摇头。
如果完全按着法律来,这些人作为罪人家眷,会被流放到最险恶的地方,或者干脆被街头贩卖,进了妓院。好在规定是死的,只要确定她们是被强抢进来,她们还有机会以受害者的身份离开。
“啊,那其中生育了的……”
“一样。另外,不参与家族事务的女眷,若是能拿出和离书,就让她们带着嫁妆回去。”安以农看了县丞一眼,“通知她们的娘家。”
西北这边没有守节的风俗,改嫁是常有的事情。不改嫁自己单独立户、做生意也行,这些女眷出去了还能过正常生活。
县丞认真记下,一旁的小将军一脸黑线,他心想:
“读书人果然狠啊,居然鼓励赵家的女人改嫁,还给她们分嫁妆。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我要是赵家人,还是干脆死了好,免得活活气死。”
之后安以农又安排了赵府家丁打手的去处——开荒去,正好他要建互市,需要一批劳力。
至于家里奴仆,原本该放在街头转卖,得一笔钱。安以农想了想,以政府名义买下,以后互市开了,做个服务员就不错,不然做工人,工资留一半扣一半,十年左右就能赎身。
安以农对着下人、女眷都带着时代滤镜,不忍转卖。做仆人的能有几个命好的?再转卖,不知道转卖到哪儿去,是不是会过得生不如死。
不过这些人他还会利用规则保下,赵家本家人就得按着规矩办事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大人要见见赵家的人吗?”
“赵城北?”安以农想了想,“就见见吧。来这里这么久,还没见过这鼎鼎大名的赵半城呢。”
县丞干笑一声,心说才来了那么几天,章华县一棵大树就被连根拔了,这要再来几天,章华县的地还得犁一遍。
安以农去了关押赵家人的牢房,结果还没看到赵城北,倒是先看到了穿着囚衣的赵五。
“是你?”赵五猛地站起来蹿到牢房门口,两只手抓着栅栏,眼睛死死盯着安以农,“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安以农: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