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蹿上脊背,四周围的声音都放低了,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安以农举起双手:“不知道你是求财还是求什么,金钱、房子、豪车名表,我都可以提供更好的,并且完全合法。”
见身后的人没有说话,那个顶着他后背的东西也是纹丝不动,安以农继续说:“发不义之财,就要东躲西藏,就算你无所谓,你的父母和老婆孩子也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我保证,你会没事。”
他必须保持冷静,这种时候越是惊慌,对方胆气越足。
“何少爷,你说话很好听,可惜,我不需要。往左转,我们不想杀你。”
安以农只得往左,他用眼角余光看到围着他的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其中一人手上拿着一块手帕和玻璃瓶。他已经嗅到了那种气味,乙醚的气味。
甚至人群中还混着几个,这些人,口袋里鼓囊囊的,露出一角,是枪。
这个时候,那群小混混一样的人已经走掉,安以农这才发现,这些人看着气势汹汹,其实脸上并无找人干架的杀气。
从头到尾,这就是为他设立的陷阱。
但是他们是怎么知道他今天出门的?怎么知道他会经过这条路?蹲了他很久吗?
现在这些人花费这么多力气绑架他,不可能是为杀他泄愤的。如果是求财,一定是求‘大财’。正是因为如此,一时半会儿他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拿到钱之后就不好说了。
“宿、宿主?”系统爬出来,趴在安以农的肩膀上。
“别紧张,没事的,相信我。”安以农安抚系统,“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人,他大概是什么样子?”
“宿主,他们手里有枪,用枪顶着你的人是一个看着二十多岁的人,男的,寸头,颧骨上有一道疤。”系统哆哆嗦嗦报着情况。
“很好,谢谢你系统。”
看着安以农淡定自若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系统也冷静下来。它想,虽然现在它的商城打不开,可是它的宿主是‘安以农’啊,他一定可以的。
安以农被人用枪指着走进小巷,身后来迟的三人组面面相觑。
“老大,是他们,鳄鱼帮的吴……”
“嘘。”老大往巷子另一侧一缩,另外两人也是一样。
一直到这些人全部消失,他们才慢慢走出来。
“老大,这么大的阵仗,不像是普通暴发户啊。一万刀值得出动那个狠角色?”他们城寨混大的,一眼就看出为首那个人是城寨有名望的‘吴爷’的孙子,不是他们这样的底层混混能招惹的,更不是一万刀就能请动的。
这个老大一咬牙:“回去找那个姓章的小子,敢耍我们?”
安以农绝对是绑匪们最‘喜欢’的肉票,不挣扎反抗,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也因为他的‘识相’,安以农手被绑着,人却还是清醒的,嘴巴也没有被封住。
然而这才是恐怖的。
他看到了他们的脸,听到了他们真实的声音……最后会被杀人灭口吗?
安以农心口砰砰跳,想要寻找能帮他的人,或者能逃出去的方法,然而都没有。这些人手里拿着的是枪,除非他几秒内解决掉这些人,否则别想逃走。
他们一行人坐车绕了很多路,直到来到一个奇异复杂的建筑群前。
安以农等人下了车,眼前霓虹灯和红漆招牌层层叠叠,建筑也是层层叠叠,有种奇异魔幻的建筑森林的感觉。
这大约就是大名鼎鼎的城寨了,高高的楼房像是小孩儿随手用木头叠上去的,歪歪扭扭,随时都会倒塌的模样。
楼和楼之间的间隙很小,还有很多增建的小屋子,以至于走在大楼之间,抬起头居然看不到光,只看到密密麻麻的电线、晾晒的衣服和另一栋的房子。
这里是整个港城最特别的一块土地,它是港城内一块‘飞地’,至今都归大陆政府的管辖。
这里的居民没有本地户籍,里面所有一切商店、工厂、医院都没有港城的营业执照,用水用电,都要从附近路灯和公共水管下面引。
很多在港城犯了罪的人就逃进这里,久而久之,这边就聚集了一大批通缉犯。
“我第一次来这里。”安以农仿佛忘记了自己肉票的身份,情不自禁地用视线捕捉着一切的光怪陆离。
“垂直的人类社区,抛却自然,被人类造物包裹。”幽暗、拥挤、没有规则和秩序,又形成另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和秩序……
这是后世很多人想要保留的一个特殊社区,没想到今天有幸亲眼看到。
虽然这一系列行为有试探成分,安以农也确实感觉到了震撼,他的世界响起狂乱如嘶鸣的电子乐,还有鲜亮且对立感明显的画面闪耀,鼓点合着他砰砰的心跳声,手指不自觉抽动。
被遗弃的角落,无处可去的人最后的归处,罪恶滋生蔓延,希望也悄悄扎根。安以农忽然有了灵感。
长久以来都被蜡封住的脑袋冒出许多灵光,眼前的城寨在他的世界里呈现出另一番模样:“它有一种另类的美感。”
跟着他的绑匪们不禁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他,他们在这里生活过很长的时间,甚至就在这里长大,真的没有这么奇怪的感触。
外面的人对城寨避之如讳,把这里当成是魔鬼窟,满街犯罪。但是在这边久了就知道,城寨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居住地,熟悉了它的规则就不会恐惧。
“这是你有钱人的感慨吗?”身后的男人问。
这是一个信号,至少这个瞬间,他们的对话脱离绑匪和肉票模式,进入人和人模式,一旦引起他们的同理心,安以农的待遇会好很多。
“啊?”安以农‘回过神’,“不是,我画漫画,觉得这里很值得被记录下来,用画笔也好,用图像也好。”
“你画漫画?”另一个绑匪又问,他也有些忘记自己绑匪的身份了。
“嗯,因为学渣嘛,总得学个能安身立命的技能才行。”安以农笑着说,“我觉得画漫画很好啊。我看到图片,比看到字舒服多了。我看课本的时候,总觉得那些字长了翅膀在飞。”
“原来你读书也这样?”小弟惊奇道,“我看书的时候,也觉得那些字都在飞。”
安以农也很惊讶,他半真半假地露出遇到同类的表情:“那你是不是也是看完一句话后,转头就想不起刚刚看了什么?”
“是啊是啊,完全看不进去。我们白哥就不一样,他以前读书可厉害了,要不是没钱……咳!”小弟被撞了一下,他才想起自己是什么立场,立刻收起自己的笑脸,严肃道,“继续走,别说话。”
被打断了……不过没关系,这些人的态度已经有所软化。安以农再次安静下来,并且寻找着下一次的机会。
他们继续走,不懂事的小孩在巷子里跑动玩耍,有些还惊异地看着他们。
安以农对着他们微笑,他转头和这些绑架他的人说:“可以拿一块布帮我遮一下手腕上的绳子吗?会吓到小朋友。”
他看到了这个用枪指着他的绑匪,二十来岁,很年轻,寸头,长得还不错,只是脸颊上有一道疤。
刀疤男看着安以农,盯着他脸上的微笑:“这条街上的孩子,经常看到刀和枪,甚至一些人当着他们的面交易,他们生于此长于此,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你觉得他们会怕?富家少爷的天真。”
“不会,不会一辈子离不开这里,只要有心,就算身处淤泥,也能爬上天台享受阳光。等到港城回归,我们是一国一家,这里不会再是现在的模样。”
安以农很肯定地说,仿佛他的眼睛穿越过历史,从未来找到了答案。
城寨的存在有很多历史原因,其中两个国家的政治博弈也是其中一个方面。
洋人政府曾经想强拆这里,受到本地居民反抗和来自大陆的政权的抗议。当时大陆政府就强调:城寨是华人固有国土,管辖权属于华人政府。
之后清拆计划不了了之。
不过,安以农这时候说这些话,并不是在探讨城寨存在的原因,他的目的在于‘一国一家’。
他是想告诉这些人,他们是同胞,他和他们一样,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和他们一样有各种各样的烦恼,有自己的梦想,有喜怒哀乐。
不要把他当成是一笔钱,他是一个人。
刀疤男紧紧盯着安以农,半晌,他转头说:“给他找块布。”
一会儿他们就找到一块不太干净的丝巾,把他手腕上的绳子遮住了,安以农继续在巷子里走。
因为常年不见光,巷子里积着水,两侧墙壁布满青苔,有老鼠旁若无人地爬过。他走在里面,隐约闻到了地下水沟的恶臭。
城寨里的巷子四通八达,这里的建筑也相差不多,都是一层层违规建筑叠加起来的,如果是第一次走进这里的人,只怕很容易就会迷路。
安以农的认路能力还算不错,但只是走了一会儿他就有些记不清来路了。这些人带着他,刻意转着圈圈,他放弃了记下路线图的想法,转而留意身边标志性的东西。
他们已经走出小巷,到了一个稍微大一些的路上,在这里是可以看到天空的,还有两边屋顶上密密麻麻的天线。
忽然,一阵轰鸣声由远至近,安以农还在想这个声音怎么这样耳熟,就看到一架飞机在天空划过,巨大的影子也在他身上划过——他第一次离飞行中的飞机这么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似的。
飞机,树丛一样的天线,纵向横向增建的建筑,贴满广告纸的大门,有些残破的对联和红灯笼,窗口栅栏里探出头的鲜花……
这个地方有一种别样的生命力,安以农脑海里仿佛出现了巨鲸游过天空和朋克星球的画面,充满电子乐元素的怪异曲调奏响。
刀疤男见他不动,本想叫他,但是一看到那双仿佛凝聚着光的眼睛,他停住了。一直到安以农抬起的头放下,他才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城里人就是少见多怪。”
安以农对他微笑:“谢谢。”
刀疤男愣了下,想说什么,但嘴巴张开又闭上。
穿过城寨之后,他们换了一辆车,安以农坐在车中,看着沿途风景。他看到了海岸、礁石、猎食的海鸟和烈日下的大海。
一个绑匪拿出一罐啤酒和一瓶水,问安以农渴不渴,司机还打开电台,放起了音乐。如果不是手被绑着,他简直像是被‘邀请’来的客人。
很快,到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