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卷宗里描述的一样, 在宋以明插手审判后,这桩被一拖再拖的案子很快迎来再次开庭。
郑庄磊在网络上挑起的那些舆论在审判中没有起到丝毫作用。终审法院对郑庄磊判以非法拘禁罪、遗弃罪,且因郑庄磊在拘禁期间对宋老爷子健康造成重大伤害, 情节严重, 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法院判决来得太突然, 得知消息的当天, 大半个宋家都慌了神。
郑庄磊今年四十八,喝花酒喝得身体早垮了,前段时候还中过风,十二年以后就算他好好地从牢里出来了,难道还能指望着他杵着拐跟宋以明争权不成?
再说了, 谁真又能等得起十二年?
他们立刻又想起了郑庄磊的继任妻子和当年那个私生子, 连忙急冲冲地去寻,可等找到了住所, 才发觉这栋房子早半个月前就已经卖出去了, 连带着宋庄磊名下存款,母子俩人去楼空。
这下但凡跟郑庄磊有过来往的宋家亲戚全傻了。
他们敢站出来跟宋以明对着干, 凭的不过就是郑庄磊前期给他们许诺的种种好处,现在郑庄磊都倒了,一切成了泡影, 承诺还能找谁兑现?
郑庄磊当日就入了狱,宋以明腾出手来,便开始挨个收拾宋家这些不安分的人。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 宋家亲戚们经营的那些个小生意开始频频出现了状况,资金流断裂、合作商毁约、好不容易谈下来的项目黄了……依靠宋老爷子享福了大半辈子的宋家旁支接连遭遇致命打击, 吓破了胆的亲戚们终于扛不住滑跪求饶。
宋以明这个从接手宋家以来便备受质疑的年轻继承人头一次向外界展现了他的狠厉。
他丝毫不顾念亲情,也不理会人言, 毫不留情将这些人打入谷底,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
仅仅两个月不到,一切已然尘埃落定,风言风语也在铁腕之下消散得悄无声息。
宋以明当天准点下了班,到家里时是晚上七点刚过,卧室门半掩着,套间的小客厅里隐隐传来嘈杂声。
宋以明推门进去。
乔桥窝在黑色皮沙发的角落里,身上搭着个小毯子,歪着脑袋枕在扶手边看电视看得正投入,连有人走进来都没发觉。
宋以明今天心情还算舒畅,也没打扰乔桥,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旁。
娱乐新闻频道的演播室里,两个主持人正讨论着什么,屏幕旁边是一张照片——郑庄磊的照片。
宋以明拧了眉头。
这么些天好不容易把事情解决干净了,眼不见心不烦,结果才刚回到了家里竟又见到这些糟心玩意儿。
但宋以明的火气还没来得及往外发,这时画面一转,电视节目突然切了下一则新闻。
是国外那桩最近倍受关注的离婚官司。
一个是身价过亿的贵族富豪,一个是家世平凡的高材生大美女,两人跨越阶层的真爱故事一度被各大媒体传唱。
然如今婚礼才刚过去四年,前脚男方被拍到与当红模特深夜酒店相会,后脚女方又被爆出在自家酒店出轨合作方,一对外人熟知的恩爱夫妻一夜之间反目成仇,引起的关注度丝毫不亚于两人当初那场盛大的“世纪婚礼”。
电视台正追踪报导着最新的进展,镜头切到法院门口,画面上身着黑色丝绒裙的当事女主人正从法院里走出来。
举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一窝蜂围拢上去:“琳达小姐!听说现在庭审你占据很大优势,请问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有传言说约翰先生为了不让你分得财产下药设计了你的出轨传闻!请问这个消息属实吗?”
“听说你已经向法院提交了能证明你被下药的证据,既然手里掌握着这么关键证据,为什么要等到这么晚才拿出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
现场场面一度混乱,急切想从中挖出新闻的记者们都快把话筒怼到琳达脸上去了,琳达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了最后提问的那个记者。
“因为是前不久才刚拿到的证据。”琳达说。
记者愣了一下,立刻抓住机会追问道:“‘拿到’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有人给你提供了证据?”
琳达忽然笑了笑,表情松懈而活泼,看起来全然不像是一个深陷风波和官司的人,让记者们感到惊诧不已。
还没等他们把疑惑问出来,琳达就对他们眨了眨眼睛,透露说:“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是因为一个梦。”
“……”完全没想到这个回答的记者们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琳达接着说道:“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原本已经感到绝望了,结果有天晚上我突然做了一个梦,梦里来了一位神明,他鼓励了我,并告诉我事发酒店里有一件证据,也许能帮到我。”
“我原本是不太信的,可这段梦境在我脑海中记忆深刻,以至于我醒来以后仍然还记得所有细节,忍不住顺着梦中的指引去找。”
琳达又笑了一下,摊了摊手说:“结果就如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我果真在那里找到了重要证据。”
全场静默。
在场的记者们大多都是不信的,但他们信教,对神明一说怀着十分的敬畏,即使再怀疑,也没人出声质疑。
有人顺着她的话问:“在哪里找到了证据?”
琳达俏皮一笑,说:“这是个秘密。”
又有另一个记者颇为好奇地问:“你真的见到神了吗?神长什么样子,是像教堂壁画上那样吗?”
琳达摇摇头,突然有些走神地说:“神……很美,有一头很浅的银色长发,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比教堂壁画上还要圣洁……”
乔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点儿轻微的响动,扭头一看,才发现宋以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乔桥一下蹦起来,坐起了身子。
宋以明看见乔桥脸上有一瞬间露出的快乐和惊喜,但很快又被犹豫和惊慌代替了。
“你回来了啊。”乔桥小声说。
宋以明的视线又在已经换台的电视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垂下目光,看向了沙发上的乔桥。
乔桥被宋以明黑沉沉的眼神看得发慌,隐隐感觉到危险,悄悄往后挪了挪,把脚踩到地上。
“宋以明……你怎么了?”
宋以明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有点恍惚,尘封在最深处的记忆突然间奔涌出闸,眼前的乔桥在一瞬间几乎和曾经梦中的那道身影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没人知道,那个女人所描述的、出现在她梦境里的那个神明,宋以明也曾见过。
只是过了太久,宋以明几乎已经要遗忘了。
那是冬夜的一个暴雨天,也是乔家最疼爱的宝贝儿子的十岁生日,乔父乔母为此宴请了满座亲朋前来庆祝:巨大的生日蛋糕、从一早上就开始准备的美味佳肴、驱散寒冬的璀璨灯火,整个别墅都沉浸在欢乐气氛之中。
刚刚年满十二岁的宋以明孤零零蜷缩在低矮的屋檐下,木然地舀着不断渗进屋子的水。
一层雨幕将宋以明和那栋大别墅隔开,也将他和这里所有欢声笑语隔开。没人发觉这间堆放杂物的工具间被大雨冲塌了屋顶,也没人想起这里还住了这样一个多余的人。
直到第二天中午,在饥寒交迫中高烧晕倒过去的宋以明才被阿姨发现。
然而阿姨寻过去的理由也不是因为想起了昨天一整天没给宋以明吃饭,而是午后发觉庭院因大雨变得脏乱,心生怒气,向往常一样过来斥责宋以明偷懒。
宋以明吃了一点儿退烧药,又咬牙撑着年幼的身躯,在病中爬起来修补屋顶,打扫房屋。
宋以明突然觉得很累。
宋以明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他才十二岁,未来还有很长的路、有无限的可能,却在那一刻被抽干了力气,对活着这件事没有了任何期盼。
他好想去死。
死了就好了,宋以明出神地想。死了就不会难受、不会有痛苦了,反正也没有人在乎他的存在,反正也没有人期盼他活着。
就是在那时,宋以明见到了那个神明。
他遥遥端坐于高台之上,身着着古朴华贵的白色长袍,袖口浮着暗金色的纹路,像绸缎一样柔顺的银色长发垂到脚踝,美得像是一幅远古画卷……
“你怎么了?”他问宋以明。
薄雾掩住了他的相貌,却掩不住震撼人心的惊艳。
宋以明呆愣地看着他,头脑发懵,几乎说不出话来,那碎玉悦耳的声音便又在耳畔轻缓响起来。
“别哭。”他轻声哄宋以明说:“没事了,别怕。”
宋以明怔了怔,眼泪突然从眼眶滚落下来。
从没有人这样温柔地跟宋以明说过话,从没人给过宋以明安慰,习惯了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宋以明在那一刻溃不成军。
宋以明几乎是告状一般地将这几年的难过、委屈、迷茫、不甘一股脑宣泄出来。
他耐心地听完那些咒骂,沉默着,一时没有出声,宋以明不知怎么的,心骤然提起了来。
宋以明开始感到懊悔,他后悔不应该向他吐露这些,他是那样的温柔圣洁,那些恶毒的心声一定会让眼前的人觉得他恶心。
然而那位像画一样美好温柔的神明没有斥责宋以明,没有因此对宋以明失望,他竟站起了身,缓缓走下了高台,朝宋以明走了下来。
宋以明屏住了呼吸,仰望着那只白皙修长、没有一丝瑕疵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宋以明听见那道温柔至极的少年音轻声告诉他说:“你很好,很厉害,那些欺负你的人看不见你的好,只是因为他们是你生命中无关紧要的过客,你不需要在意他们,因为你会有最美好的将来,会遇见真正喜欢你、爱着你、期盼着你的人。”
宋以明头脑发热,心跳如擂鼓,忍不住问:“你也会期盼着我吗?”
神明似乎笑了。
宋以明听到这声轻笑声,又开始后悔,他感到很羞耻,对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而感到愧赧。
“是,我也期盼着你。”
宋以明听见神明这样回应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