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筝说:“没拍成,那小子揍了我们好几个兄弟,跑了。”
徐入斐:“……”
萧筝还在笑:“得亏没拍成,不然哪有现在这种机会、让我、让我拍电影!”
徐入斐知道他是喝醉了。
“我那时也是迫不得已,别人给钱,我拍片,拍什么都不是我定,拍不好要挨揍。”萧筝呲牙,“我们当年可比现在刺激多了,顾顷、嗯顾顷也是这么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
他眯着眼,像在回忆,“我当时故意没锁门,所以他跑了,这孙子,还真一个人跑了。不过也怪我,是我忽悠他,要拍个什么高大上的片子,他看了我相机里几组照片和视频,就跟我走了。”
“幸好我熬到现在,得来这么个机会……”
他说完,郑重地拍了下徐入斐的肩膀,对着他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徐入斐不知道。
还来不及想,身后遮下一团阴影。
“他喝醉了,你离远点。”
徐入斐扬起头,顾顷站在那里,也不知何时来的。
桌上有人没喝醉,看到顾顷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虽然确有消息说顾顷投资了他们这部电影,但亲眼看到真人,还是难以置信。
顾顷的好脾气在业内是出了名的,此刻也一样,他对着众人微笑,说麻烦大家今天的事别传出去,也别拍照,众人都很配合,默契地把手机收起来。
“什、什么?顾顷来了?”萧筝眼一眯,朝上看去。徐入斐怀疑他是有点近视。
“还真是。”萧筝大着舌头,指了徐入斐身边的位置,“那你坐,跟我喝。”
顾顷还真就坐下了,“我不喝,明天还有通告。”
塑料大棚里,烧烤味弥漫,炭火烤出来的羊肉串又烫又香,今天他们一个剧组的人包圆。
没办法,资金有限,开销都要在花在刀刃上。明天正式开机,钱会像流水一样从顾大影帝的口袋里流出来。
只有这么一个冤大头,不能给人家吓跑咯。
凳子上四个螺丝钉稳稳钉着,硬得硌屁股。徐入斐抬起板凳腿,想要往旁边挪一挪。
听说顾顷来了,方才离场的都回来了,人挤着人,纷纷来打招呼,这个是金主,耽误不得。
他挪不动,只得作罢。
萧筝无论如何都要跟顾顷喝。
顾顷拿了啤酒瓶,极好看修长的一只手,握着瓶口,腕上的手表在黑夜里漆漆闪光。
“那就喝一杯。”
他倒酒、喝酒,手臂都会触碰到身旁的徐入斐,一来一回,像在摩挲,轻轻地,似有若无。
徐入斐没有地方躲,一下站起来,这下所有人看向他。
“我去一趟厕所。”
露天的烧烤摊,卫生间隔着很远,徐入斐进去转一圈,没有尿意,出来了。
就见一道影子,一点零星的火苗。
顾顷站在不远处,正抽一支烟。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戒掉的烟又重新抽了。
徐入斐本想绕道回去,但顾顷早看见他了,把烟扔了,脚底碾灭。
“小斐。”
徐入斐只好停下来, 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垃圾不能乱丢。”
顾顷一愣,随即一笑,有些无奈的,“好。”
他说着,弯腰把碾灭的烟头捡起来,走过来,走进光亮处,与徐入斐擦身,到垃圾桶旁。
“要我扔哪里?”
徐入斐抿唇,看男人站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垃圾桶旁边。
“有害垃圾。”他念,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顾顷点头,扔进去。
“顾老师,你不是在和导演喝酒吗?怎么跑这儿来了?”徐入斐瞥着他,视线往下,“你尿急?”
“来找你。”顾顷倒是坦诚。
徐入斐不走心地开口,“谢谢顾老师关心,我人没事。”
“今天跟他们喝了多少?”
“没几杯。”
“喝不了可以直接说出来,萧筝不会为难你,不要勉强。”
顾顷这是在点他吧?
“几杯啤酒算不上勉强,白酒确实不行。我后来听安姐说,我吐你身上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顾顷说。
四周又静下来,显示出两人的无话可说。
顾顷突然提出:“小斐,你要一直跟我这么客套吗,你叫我老师,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徐入斐眼都不眨,张口就来,“顾老师就别为难我了,您如今的身份,我总不能像从前那样没大没小,叫全名,不合适。”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及过去。
顾顷说:“你以前会叫我哥。”
徐入斐看着顾顷,对方竟然是认真的。
寂静在两人之间无声滑动着。
直到有人远远喊了一嗓子:“徐老师!导演叫你呐!”
“这就来!”
徐入斐从顾顷的遮挡中探出身子,积极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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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烧烤摊,萧筝不知道又喝了多少,一张脸通红,大着舌头,手指着顾顷:“你、发短信问在哪,就为了、为了一上来把人给我拐跑?”
顾顷拨开那只手,语气温和却冷淡的,“你挡到人了。”
温和是肉眼可见的,冷淡却是要透过表象才得以窥探。
顾顷向来懂得掩饰与分寸。
但这些难不倒徐入斐,他在这上面吃过亏,狠狠摔了一跤,长记性了。
徐入斐说不好意思,导演喝多了,还请顾老师多体谅。
顾顷静静看了他两秒,表示知道了,坐下来,整个人有点冷。
颇有些置气的意味。
徐入斐莫名其妙,没管他,和旁边的人商量怎么把萧筝运回去。
顾顷又在身后幽幽说:“小斐,你们不同路。”
徐入斐没忍住,扭过头来斜了顾顷一眼,意思是用你说?
顾顷不说话了,甚至眼睛里添了笑。
挺怪一个人。
是不是这几年演戏演疯了?
徐入斐没空搭理,还在想办法,最后是顾顷纡尊降贵,把人整上了车。
处理完导演,余下的人自觉打车,街边只剩下两个人。
顾顷说:“我开了车来的。”
徐入斐点头,“那我打车。”
顾顷:“但是我喝了酒。”
徐入斐:“……”
徐入斐抱臂,“那咱俩一人打一辆车。”
“不应该顺路坐一辆?”
徐入斐说:“顾老师,我不想和你坐一辆车。”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徐入斐回看他,这下算是彻底摊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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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上,司机操着一口浓重南方口音,说看顾顷有点眼熟,像哪个明星。
徐入斐说:“看错了吧师傅,这是个瞎子。”
瞎子顾顷没吭声,只是把目光默默移向坐在副驾驶的徐入斐。
徐入斐又补道:“还是个哑巴,他是个聋哑人。”
“噢呦。”司机的眼光一下变得不一样了,从原本的探究,便成怜悯。
整个过程中,顾顷没有出一声。
配合了徐入斐幼稚的把戏。
为什么不想一齐回酒店,顾顷难道不清楚吗?
他好像真的不清楚。
分别的那三年像被他一手磨平,不存在了一般。
他照旧叫他“小斐”,照旧听他的话,配合他演戏。
该说顾顷真不愧是一个敬业的演员,一场戏,从头演到尾,落幕了,眼睛还是有戏、有情意。
徐入斐做不到,他和三年前相比,增长的只有社会经验和酒量。
前者不值一提,后者在他从医院查出胃炎的那刻起,就变成累赘。
出租车在酒店附近停下,徐入斐意识到不妙。
顾顷作为一个盲人,是没办法付钱的。
为了圆自己的谎,他只能认命扫码。
但没想到,更令人绝望的是,顾顷没有动。
徐入斐在短短几秒钟里,想他为什么没有动。
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答案——因为他现在是盲人。
徐入斐打开了后车门,把手伸进去,只是想意思意思拍顾顷一下。
男人却飞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很牢,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徐入斐撤不开,差点被拽进去。
不得不说,顾顷演瞎子,演得惟妙惟肖。
司机见了都遗憾表示,多好一个人,脸也不错,可惜又盲又聋又瞎。
车开走了,顾顷还没放开他,徐入斐便不客气地开口:“顾老师,别装了。”
为了避免麻烦,他没让司机直接开到酒店,眼下还有两条马路要过。
顾顷这才收回了手,那双漆黑的眼瞳显出一点光亮,直勾勾看着他。
顾顷的长相英俊又精致,非常地上镜。
但有些时候,太过亮眼的长相,也不见得是好事。因为扎眼,戏路便窄很多,只有固定的角色合适。顾顷却用自己的演技,打破了这一定律,前两年演过农民工,也惟妙惟肖的,听说真的在工地混了两个月。
他是能吃苦,也吃过苦的。
二十几岁时差点被人忽悠“失身”,换做旁人,一定恨萧筝恨到骨子里,他竟然还大度地请人家做导演,就凭这股气量,注定能办成许多的事。
这么一想,自己这个小小的编剧就更微不足道了。
当真是看中了他的剧本,想要好好拍一部电影。
那很好。
就像当初,顾顷为了演好蒋渔声这个角色,会反复同他对台词一样。
徐入斐也愿意为了整个剧组,尽自己所能,跟顾顷好好相处。
一路上,顾顷无声跟着他,跟他过马路、跟他上电梯,仿佛徐入斐手里有一根无形的绳子,牢牢拴着他。
房间门口,顾顷忽然开口:“小斐,刚刚打车多少钱?”
徐入斐报了个数字,顾顷拿出他的手机,“那加个微信吧,方便我转给你。”
“不用那么麻烦。”
徐入斐露齿一笑,笑容明媚地像春水化开。
顾顷看到这幕,愣住了。
徐入斐说:“你扫这个付款码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