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还用力抱着。
沈苍只好等她稍稍平复, 才微用力把她推开少许。
女孩脸上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惶和惊喜,又拉起他的手:“爹爹,我们快跑!”
沈苍按在她的肩上, 矮身和她对视。
女孩才终于看清他的脸, 眼里的喜色瞬间冻结,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呼吸急促——
“别怕。”沈苍站在原地, “我们马上就会离开。”
女孩藏在背后的手握紧腰间的短剑, 戒备地看着他们。
她的脸满是灰土,五官被遮挡, 但与生俱来的野性仍然清晰可见。
然而看到他们真的转身, 她又往前追了几步:“你们能帮我找爹爹和娘亲吗?”
沈苍脚步微顿。
“求求你们了!”
沈苍回头看她。
女孩放弃警惕心,孤注一掷地祈求着:“爹爹和娘亲会报答你们的!”
沈苍再转脸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看着他, 又看向女孩。
女孩不敢和他对视, 身上瑟瑟发抖, 只求救地望向沈苍,本该充满童真的双眼蒙着阴影的雾气, 咬牙不在他们面前落泪:“可以吗……”
良久,江云渡转身, 才轻启尊口。
“希望你不会后悔。”
沈苍笑了笑, 抬手对女孩轻招:“过来。”
女孩忙快步跑到他身前。
江云渡并指御剑,悬在脚前。
女孩敬畏地看着看他动作,不由躲在沈苍身后, 亦步亦趋跟着两人踏上飞剑。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沈苍的声音, 女孩犹豫着说:“卓君。”
“卓君。”沈苍说, “告诉我, 你爹在什么地方?”
卓君立刻回道:“在断藤坡!”
沈苍查看地图。
周围已探索区域, 没有这个名字。
江云渡却看了卓君一眼。
对上他的眼神,卓君吓得一抖,又往沈苍身后缩了缩。
沈苍问:“怎么?”
江云渡道:“断藤坡接近赤月林腹地。”
而这里接近赤月林边缘。
卓君懵懂地说:“娘亲让我向这里一直跑,也会找到断藤坡。”
沈苍看了看她。
她衣衫褴褛,满身狼狈,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接近出口。
可惜现在出口被刚才的追兵把守,凭她自己绝不可能平安逃脱。
但与其就此折返,不如继续深入。
寻找功法,赤月林腹地本就是必经之路。
想到这,沈苍对江云渡道:“走吧。”
—
路上,卓君站在沈苍身后,紧紧攥着他后摆的一角。
她不明白为什么分明娘亲让她往前不要回头,救她的好心人却带着她往回走。
心底的恐惧让她不敢困乏。
听着砰砰作响的心跳,她强撑着酸涩的眼睛,记住走过的每一条路线。
“这里不要!”
见沈苍看过来,卓君解释说,“前面是金莽部族,娘亲说不要随便靠近其他部族的领地,会被杀掉的。”
经她提醒,沈苍才注意到地面有几乎和环境融为一色的巨大蟒蛇尸体,吐信的蛇头钉在最粗壮的那棵树上,一双阴冷竖瞳盯着前路,平添几分阴森。
这里没有任何关于功法残卷的反应,沈苍直接绕道而行。
见状,卓君又一一说明前路各个部族的位置,防止他们误闯。
她知道两个好心人都是外族。
族里的人常说,是外族人抢走了蛮荒,他们都该死。可娘亲和爹爹没这么说过。
“这边!”越往里,越到了卓君熟悉的地方,害怕从她心里消失,只有愈发狂涨的激动在翻滚,“看到了吗,那里就是断藤坡!”
她抬手指着丛林里一根异常显眼的青黄断藤,粗略估计要二十人以上才能合抱,在三分之一处断裂,悬吊在半空,越过树冠,横亘林间,被各色藤蔓攀爬,像一扇天然造就的巨型拱形入口。
断藤下,溪流汩汩流淌,沿着一旁矮坡蜿蜒往下。
周围青草铺地,树木丛生,连绵的矮坡一眼看不到尽头。
卓君迫不及待地从剑上跳下来。
终于来到约定的地方,她满面红光,但不敢喊叫,落地就轻车熟路踩着溪水跑向下坡。
沈苍和江云渡在她之后,很快看到她扒开树丛,钻进一个隐蔽的山洞。
卓君跑进山洞里,才小声呼唤:“娘亲!爹爹!”
山洞深处立刻传来回应。
“小君!”一个女声慌忙问,“是你吗!”
一句话说完,女人冲了出来。
看到她,卓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哭着扑了过去:“娘亲!”
女人也抱着她喜极而泣。
倏地。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把卓君护到身后:“谁!”
卓君从她手臂下探出脑袋,在止不住的抽泣中解释:“娘亲,就是他们救了我!”
女人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可看到沈苍和江云渡的衣着,她脸上还是有深入骨髓的敌意:“你们是外族人?”
借洞外的微光,沈苍渐渐看清洞内的情形。
女人身穿简朴的粗布麻衣,乌黑长发也只用一根草绳随意扎起,和卓君肖似的脸更成熟,体态也更丰盈,肤色偏深,是一种不加雕琢的野性貌美。
她的衣服也和卓君相似,大概在逃亡途中几经磨难,多处破烂,举手投足间,藏着十足爆发力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
沈苍看向她同样布料磨损的领口,往前一步。
“沈苍。”
沈苍微侧过脸,视线未动:“嗯?”
江云渡黑沉的脸色在山洞中并不明显:“你在看什么。”
“她——”沈苍想了想,随手拍了拍他的臂膀,“等我一会。”
话落走向女人:“在下沈苍,没请教?”
女人低头看了看卓君,才说:“叫我连珠就好,感谢你们救了我的女儿。”
卓君也抬头看她:“娘亲,爹爹呢?”
听到这句话,连珠嘴唇微颤,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
沈苍指尖涌出的灵力飞至洞顶,顷刻将周围照亮。
山洞深处,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躺在树叶胡乱堆成的床上,呼吸微弱,脸色惨白,身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血迹渗透出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爹爹!”
卓君挣开连珠的怀抱,扑倒在男人身旁,眼泪簌簌而下。
沈苍走到卓君身后,并指虚点男人丹田,查看伤势。
灵力刚在对方体内游走,他看向江云渡:“魔气入体。”
说完见江云渡似乎心情不佳,又补充一句,“救醒他,说不定有魔族的痕迹。”
江云渡只冷声道:“是吗。”
听他的语气,沈苍决定还是不去招惹为妙。
卓君急问:“爹爹怎么了?”
“他没事。”沈苍从包裹里取出一枚聚灵丹,递给一旁连珠,“喂给他。”
男人已经性命垂危,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连珠接过聚灵丹,不作犹豫,依言喂了下去。
丹丸入口就化作澎湃的灵力涌入经脉,自上而下止住外伤,缓缓汇聚丹田。
男人的呼吸也渐渐绵长。
沈苍收手,眸光微敛。
对方新添的是外伤,魔气反而是陈年旧疾。
最值得注意的是,男人不论修炼方式和穿着,都跟赤月林格格不入,反而更像“外族”。
从连珠和追杀卓君的人来看,旧族的修炼偏向于□□,对灵力一无所知,这个男人则与之相反。
他再看向连珠的领口——
“沈苍。”
沈苍回眸,正对上江云渡的双眼。
“该走了。”江云渡的嗓音里掺着莫名的凛冽。
沈苍说:“救人救到底,等他醒过来吧。”
他的语气理所应当,让人信服。
连珠看着他,眼底的敌意早已不见,只有深切的感激:“谢谢恩人!”
沈苍笑道:“应该的。”
“咔嚓”
沈苍侧耳:“什么声音?”
江云渡把掌中珠串收于袖中,转身御剑。
见状,沈苍闪身到他面前:“去哪?”
江云渡并不看他,并指微摆:“与你无关。”
沈苍无奈握住他掐诀的手,索性直言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江云渡才与他对视:“我就此离开,岂不正合你意。”
沈苍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意思?”
江云渡不再开口,手腕微震,挣脱他的手,和他擦肩而过。
沈苍反手拉空,只好又抬手扣在他的脖颈,跨进一步,贴身传音道:“先别走。连珠的项链,可能和我要找的功法有关。”
进入这个山洞起,他就察觉到这条项链上有熟悉的气息,只是气息微弱,他还需要从连珠口中得到进一步线索。
闻言,江云渡停在原地,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
女人领口下,的确串着一方玉坠。
沈苍拇指在他颈侧轻点,算作安抚,低声说:“我尽快想办法,好吗。”
江云渡沉默片刻,语气平淡:“嗯。”
两人身后。
卓君的声音传来。
“娘亲,他们在亲亲吗?我——唔!”
后面的话被匆忙捂住。
“……”沈苍松手放开江云渡,回身走过去。
连珠转移话题:“还没问恩人到赤月林要做什么,若有需要,连珠万死不辞。”
旧族和修真者的修炼方式不同,沈苍没有隐瞒来意:“我来找一卷功法。”
连珠果然面露茫然。
江云渡已走到沈苍身旁,略一摆手,躺在树叶堆上的男人徐徐浮起。
他单手掐诀,虚点向男人丹田。
灵力的莹莹华光在山洞内乍亮,细微的风声左右汇聚,化为旋涡在男人丹田之前疾速转动。
一枚散魔丹悄然飞向旋涡,眨眼没入。
男人平静的脸上随之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有丝缕黑气从他经脉中涌出,在身上印出条条黑线。
连珠脸色微变,正要上前,被沈苍拦下:“别急,他在疗伤。”
江云渡疗伤的手法比他专业太多,效果也不可同日而语。
没多久,江云渡收势。
之后男人重重咳出一口淤血,醒了过来。
“长风!”连珠又惊又喜,“你醒了!”
卓长风捂着胸口,灼痛的经脉令他呼吸粗重,但他来不及考虑,虚弱地推搡着连珠的手:“快走……快走……”
连珠泪盈于睫,牢牢握住他:“长风,我们有救了,小君也回来了……”
她让了让位置,方便卓长风看到沈苍和江云渡,“这两位恩人救了小君,又救了你!”
看到卓君,卓长风松了口气,眼角也淌下热泪。
他挣扎着起身,看向两人:“恩人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连珠扶住他:“恩人来赤月林找一卷功法,长风,你知道赤月林的功法吗?”
“功法?”卓长风问,“不知恩人是指何种功法?”
沈苍还没开口。
江云渡抬手。
连珠颈间的项链无声断裂,滑下的玉坠倒飞而起,直直落入他掌中。
连珠下意识按住领口,看向江云渡,却没有出声。
这个人和沈苍不同,身上散发着浓浓危险的气息,她绝不愿和他作对。
江云渡淡声道:“此物从何而来。”
连珠一愣:“这是我族祭坛下的碎石。”
江云渡又在沈苍之前开口:“祭坛现在何处。”
“还在族中。”连珠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带恩人去一趟。”
卓君卓长风的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只有这件事,还算帮得上忙。
“不在祭坛。”卓长风忙拉住她,“在家中!”
连珠又愣了愣:“家中?”
卓长风看向沈苍,解释道:“不敢欺瞒前辈,晚辈并非蛮荒旧族,这也并非碎石,而是旧族不识玉简所致,晚辈发现后,将玉简碎片收集家中,其内确有一卷功法,若能于前辈有益,再好不过。”
沈苍问:“你住在哪?”
卓长风说:“也在连珠族中。”
连珠起身:“我这就带恩人过去。”
沈苍没有拒绝:“多谢。”
有了线索,没必要在赤月林久留。
不过想到江云渡的异常,他随手御剑。
江云渡负手停于半空,看他带着连珠飞身过来。
沈苍说:“走吧。”
江云渡向来不喜欢和陌生人走得太近,心情不好可能就与此有关,分开应该好一些。
但就在下一刻。
江云渡的背影在他面前转瞬而起。
沈苍:“……”
他抬眼看过去。
至少确定了一点。
江云渡的心思,他还是很难猜透。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