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关头, 发生这种事。
沈苍看着江云渡,见他迟迟不语,轻叹一声, 抬手按在被子一角, 正要掀开, 身旁终于传来熟悉却微哑的声音。
“别动。”
沈苍回眼看他。
他道:“也别看。”
别看什么?
沈苍的话还没问出口, 江云渡先他一步从床上起身。
他的视线随之而起。
床边, 不着片缕的背影只披着如瀑墨发, 随动作轻晃的缝隙间,隐隐看到暧昧的红痕, 还留有昨夜的印记。
地面, 两人的衣物从床边堆到桌前,杂乱交叠, 也足见昨夜冰山一角。
江云渡往前半步, 心有所动, 回脸看向床铺。
对上沈苍的视线,他脸色愈黑, 沉声道:“沈苍!”
“……”沈苍这才意识到他的“别看”是指不看他,于是移开视线, 转向头顶的床帐。
下一刻。
一件白色里衣从床外飞来, 迎面盖住沈苍的脸。
“穿好。”
沈苍从脸上抓下这件里衣,侧身穿上,听到床边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停住, 再看过去时, 江云渡已经穿戴整齐。
地上空空如也。
江云渡沉脸再把手里的衣服扔在床上, 转身走向门外。
“叶青。”
江云渡脚下微顿, 并不回头。
“有什么要紧事, 让我去做吧,你昨夜——”沈苍倚在床头,注意到江云渡的眼神,随即改口,“你也许身体不适,应该注意休息。”
江云渡道:“不必。”
听见他开门离开,沈苍轻叹一声,穿好衣服,也掀了被子起床。
站在床边,看着同样杂乱的床铺,沈苍压下脑海不断浮现的景象,心底划过的星点异样却难以抹消。
熟悉。
还是熟悉。
分明如此蔑伦悖理的混账事,他即便死也不足惜,可关于昨夜的记忆、醒来时的瞬间,他心中除了对江叶青的满腔歉意,还有这份已出现不止一次的熟悉。
他与叶青从未做过此事。他很确定。
却为何像曾经经历?
沈苍转脚看向门口。
叶青对此事也不如他所想般盛怒,相比较而言,反倒有些平淡。
这样便放过他的冒犯,他实在于心难安。
沈苍正想着,门外店家的声音隔着木板传了进来。
“公子,热水来啦!”
店家推门进来,把洗漱的用具放下,对沈苍欠了欠身,“公子稍等,早饭很快就到!”
他会来,说明江云渡下去过。
沈苍问:“和我一起住店的人,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店家摇头:“这我不知道,只看他出门往东去了。”
初到刘家村,沈苍对这里的地形分部并不清楚,往东是往何处的方向,既然店家不明,他自然更不知晓。
问不出究竟,沈苍对他略一颔首:“有劳。”
“公子客气,有事随时叫我。”店家说着,退出去关了房门。
沈苍去简单洗漱,擦过手,门正巧又开了。
江云渡端着清粥小菜跨入门槛,径直走到桌前。
沈苍说:“怎么是你送菜上来?”
“吃饭。”江云渡只道,“马车在楼下,饭后立即动身。”
沈苍不免意外:“你昨日——”
“昨日我以为你伤重,”江云渡打断他,“今日才知你体魄过人,既然无需休养,自然尽早动身。”
沈苍听得出话里的意有所指,心下了然:“也好。”
有血仇在身,再加一场荒唐,江叶青不想见他理所应当,今日淡然度过,许是江叶青早做好盘算,送他动身上路已是仁至义尽,他不该多言。
闻言,江云渡动作微顿,冷脸把筷子随手扔给他,端碗到桌对面坐下。
沈苍抬手接过,心知他心情不佳,转而说:“我的伤的确有好转。”
江云渡不自觉搁筷在碗,拂袖道:“手。”
沈苍任由他搭脉,继续说:“就在昨夜——”
按在腕间的三指猛地一紧。
沈苍顿了顿,模糊概括:“在疗伤之后。”
江云渡已经松手,良久,才道:“嗯。”
桌前又一片安静。
沈苍也没再开口。
其实运功疗伤,包括江云渡帮忙,作用始终十分有限。
但除此之外,很难有第二个解释。
这场与修炼无关的意外对疗伤有益,这只是一个错误推断。
一夜荒唐,再醒来连经脉都有修补,任谁都不能相信这二者间会有关联。
或许几天以来的积累达到极限,才导致这样的巧合,房中事,也可以算在疗伤以后。
沈苍喝尽碗里的清粥,对江云渡说:“我在楼下等你。”
叶青不欲追究他犯下的错,就让这个错到此为止。
“吱呀”
房门开合。
江云渡看着桌面一口未动的几碟菜,闭了闭眼。
—
江云渡下楼时,沈苍正在门口和店家闲谈。
“两位公子这是要去哪啊?”店家问。
“棱关。”沈苍随口说,“请问这里到棱关需时多久?”
店家掰着指头算了算:“这里到棱关,少说也三日吧?”
三日。
盟主府就在棱关附近,时间上相差不远。
沈苍负手缓步走到门边,听到楼梯处的脚步声,回首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道:“走吧。”
两人一起到马车前。
江云渡先扶沈苍上车,又道:“我去去就来。”
沈苍抬手拂起门帘,看到他走向斜对面药堂,收手坐回座位。
很快。
车身一晃。
江云渡把几个药瓶扔进车厢:“一日三次,这些药丸药效不如汤药,你且应付。”
他说完就在门帘外坐下,半个背影映在布帘,没有进来的意思。
沈苍说:“好。”
本以为就此话别,马蹄声响起,马车缓缓向前。
江云渡单脚踏在车辕,微侧脸往后看了一眼,驾车奔向刘家村外。
两人一路无话,只在饭时才见一面。
闲暇良多,沈苍本想运功疗伤,转念想到昨夜的场景,还没掐起的手诀又搭回膝上。
此事皆因丹田内力而起,在回府找出个中缘由之前,他还是小心应对,少运功为好。
到天色近黄昏,沈苍已经做好在野外住宿一晚的准备,没多久听到人声,他掀开窗布,看到马车正接近城门口。
城外车水马龙,热烈非凡。
他们进城后,队伍还络绎不绝。
江云渡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在楼下吃了一顿晚饭后就去办理入住。
客栈外人声鼎沸。
沈苍循声看过去,一个舞狮队正巧经过。
这座城里显然在庆祝什么喜事,或是当地独有的风俗,他从城外进来时就注意到各街各道的喧腾风景。
看到舞狮队,客栈的食客也都探头探脑。
江云渡交了定银,回身没看到沈苍身影,眉心微蹙,转眸找到他立在门边,才举步过去。
远远见结伴的少女路过时纷纷掩唇偷眼去看这道门边的影子,江云渡眼底渐沉,没注意到自他出现在门前,少女们暗怀的心事悄悄一分为二。
沈苍则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群,笑意温润:“上次我们一同出门,已像上辈子的事了。”
江云渡记起什么,脸色稍缓:“上楼休息吧。”
沈苍看向他:“今夜不能赶路,先过去看看?”
江云渡还没答应,沈苍已经走出一步。
一个小跑的青年男子和身后人打着招呼,没发现路边有人,回头时躲闪不及,撞了一下。
“对不住对不住!”
青年在接连的道歉声中跑远了。
江云渡快步到沈苍身前,扣在他手腕:“怎么样?”
沈苍笑道:“无碍。”
他顺势反手握住江云渡,跟着舞狮队走向闹市。
江云渡垂眸看过他的手掌,薄唇微抿,却没有动作。
走到人潮最多的地方,沈苍左右看了看,还没选定方向,眼前忽然剧烈晃了晃。
地震?
他单手按在一旁摊位,右手把江云渡揽进怀中,正要往后急退,模糊的视线又恢复清明。
周围的嘈杂没有分毫变化。
似乎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方才的异常。
沈苍皱眉看向江云渡。
和江云渡的眼神对视,便知道察觉异常的并非只他一个人:“怎么回事?”
江云渡却震开他的手掌,往身旁一步,和他分开。
“走吧。”
掌中的手忽然抽离,沈苍动了动灌入冷风的指间,也不再关心一闪而过的震动,在沉默中继续往前。
江云渡看着他的背影,五指也缓缓收拢。
方才震颤来自轮回镜外。
不论因何而来,他都该收下这份来自灵机的警醒。
将沈苍送回盟主府,确保沈苍安全无虞,他们从此不再见面,便能斩情。
江云渡垂眸,看着掌心万分熟悉的半块玉璧,将它放回怀间,闭目须臾,才举步随沈苍向前。
他抬头——
江云渡眸光陡然凝结。
眼前没有沈苍。
如此短的时间,他会去哪。
心跳声倏地震响在耳畔,江云渡呼吸微促,快走两步,却很快看到那抹几乎刻骨的身影。
对方完好站在不远处的摊位前,背影看起来还很轻松,正和摊贩闲聊,对一概旁事浑不在乎的模样。
江云渡下颚冷硬,疾步走过去:“沈苍!”
“嗯?”
沈苍含笑回头。
他手里捏着一块糖糕,看到江云渡,微抬手向他示意。
摊位后的小贩还在殷勤为客官介绍每一款糕点的口味,丝丝不同的味道钻出竹编盖篓,汇成饱满复杂的甜气。
但沈苍没再细听,只看着江云渡走近。
喧嚣的热闹从两人之中穿过,周围的繁华纷扰也从一旁来往。
江云渡扫过他指间的糕点,再抬眸和他对视,心底还未彻底形成的薄怒早已消散,面上冷硬的轮廓在似隐若现的甜腻香气里、在不经意间悄然柔和。
他走到沈苍身边。
“你素喜甜食。”沈苍把松软香甜的糖糕递给他,笑问,“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