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的行动, 自然是一边治疗秦凛的躁郁症,一边对付自己和秦凛的仇人了。
原身碍于母亲的教诲和世俗伦理,从未想过报复自己的父亲, 但楚承可不是古人。在他看来, 原身母亲的死,99%要归结在楚方墨抛妻弃子身上, 而虐待原身的楚含母子, 他也不会放过!
服过药, 又喝了粥,楚承简单地洗漱一下, 便躺回床上, 很快疲惫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他里三层外三层地给自己裹上厚厚的裘袍, 便前往正厅, 唤来府中管事儿的王公公。
这位王公公是看着秦凛长大的, 虽然性子阴柔寡断, 但对秦凛忠心耿耿。
春寒料峭,楚承端坐于正厅的上首,哪怕身上裹得厚实,厅里还烧着上好的银丝炭,依旧感到手冷脚冷。
王公公一进屋, 便朝楚承行礼请安道:“王福见过娘娘,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楚承心里对“娘娘”这个词儿十分膈应,便低声说:“公公唤我殿下或主子即可。吩咐不敢当, 只是想问问公公, 殿下何时回来?”
后面的殿下,自然指的是秦凛。
王公公恭谨地低眉敛首, 说:“回主子,殿下被罚在大报恩寺守灵半月,如今才过去四天。”
楚承自然知道这点。
皇帝将秦凛暂时幽禁在大报恩寺,正因为他拿不准该怎么处置对方。
杀了?
——楚含确实有这般暗示过他。
但,父杀子,将来青史之上可是要被后人诟病的。
这位皇帝年轻时也算勤政爱民,只是随着年龄渐涨,变得越来越贪图享乐。但他却毫无自知之明,好大喜功,自然不愿意给自己留下污点。
而且,秦凛可是魔神蚩尤降世!
这位年老以后便开始笃信佛道的皇帝觉得,要是自己杀了秦凛,岂不是会被魔神诅咒?
他还想长生不老呢!
但不杀?
秦凛战功彪炳,哪怕魔神之名传遍四海,军队之中依然不乏他的拥护者。万一秦凛揭竿而起、登高一呼,皇帝可不觉得朝中有战将能敌得过他!
所以,只能剥了他的兵权,让他慢性死亡!
楚承以为,秦凛最终恐怕还会如楚含上一世那般,被皇帝秦观海贬去南越!
南越乃蛮荒之地,瘴疠弥漫,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血吸虫病,以及不服管教的南蛮子。这三样在皇帝看来,已经足够弄死秦凛了。
想着,楚承收敛心神,说:“我乃殿下正妃,殿下亲族亦是我之亲族,殿下为亲族守灵,我岂能坐视?王公公,麻烦您备车,送我去大报恩寺。”
“这……”王公公一愣,顿时吃了一惊。
他知道这位太子妃……呃不,废太子妃嫁进来是身不由己,是权贵角逐下的牺牲品。没见他刚入府就吓得病倒了么?
不曾想大病初愈后,对方竟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不见一丝黎庶出身之人的唯唯诺诺。
楚承不待对方拒绝,便继续道:“另外,还要麻烦王公公吩咐家仆去城中医馆买些药材回来。具体有哪些药材……芍药,取笔墨纸砚来。”
“喏。”芍药虽也惊讶自家主子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但也没多想,乖乖出了正厅,吩咐下人去取笔墨纸砚来。
王福这才反应过来,优柔道:“主子,药材好说,但看望殿下……那里已被禁卫军包围,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尚未说完,楚承便微微一笑,打断他:“我是闲杂人等吗?”
王福噎住,竟无言以对。
“好了,你去安排吧。”楚承低而婉转的语调仿佛有股奇异的力量,令人不自觉信服:“你便留在府中,安抚下人,等我与殿下回来。至于那些药材,你有多少便买多少,然后将其中一半送到大报恩寺即可。”
王福无奈。
他本便优柔寡断,秦凛不在,便没了主意。
最终只得答应:“老奴知道了。”
恰好此时芍药归来,楚承便写下一堆药材名单交给王福。对方接过,恭谨地退下安排下人去了。
于是,享用过早膳,楚承便坐着宽阔的马车,在十数个护卫的保护下前往大报恩寺。
——如今流民四起,京城郊外亦不太平。
马车因为有废太子府的标识,一路上竟被许多百姓丢了臭鸡蛋,让楚承一阵无奈又好笑。
古人对于鬼神之说向来是深信不疑的,更别提其中还有楚含的煽风点火,因而,如今全齐国的百姓都相信,秦凛是魔神蚩尤,如今遍布国境的大旱便是秦凛引起的!
想要破除这种迷信,殊为艰难。
而且楚承和楚含都知道,这场旱灾还将持续一年有余!
一年后,北方继续大旱,而南方则会被滔滔洪水淹没;届时,将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楚承知道,这其实是小冰河时期反常的气候变化,但关键是,古人不知道。
灾情越大,他们只会越发憎恨秦凛。
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憎恨的对象;朝廷为了维持稳定,也需要他们有一个憎恨的对象。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出了京城。
楚承手捧着暖袋,掀开两边窗帘,只见十多个士兵正在驱逐流民,衣衫褴褛的流民们或是哭嚎着被驱逐,或是睁着一双双萎靡的眼睛,期望着往来的车马里有好心的贵人赐给他们一粒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楚承蓦然想到这句诗。
也许,往北方重灾区去,还能看到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想着,他的心情便沉重起来。
星际时代没有穷人,只有懒人;而前两个现代世界,楚承所处的国家同样国富民强,一派盛世安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活得如此卑微的百姓,一时竟感同身受,有些喘不过气来。
“咳咳!”楚承蹙眉,捂嘴轻轻咳嗽了两声。
一旁的芍药吓得赶紧捂紧帘子,说:“主子您小心又着凉。”
“嗯……”楚承并未阻止她,而是冷静地问:“外面那些流民,朝廷似乎并未安置他们?”
“是的,听说朝中大人们正在商量如何安置他们,已经商量半个月了。”芍药叹息一声。
楚承表情不善:“那赈济灾民的措施呢?”
“呃……流民太多,朝廷的粮食不够,只能赈济少量灾民。不过楚妃娘娘娘娘心善,带头捐了不少银两,前阵子还被陛下嘉奖了呢!”芍药说着她知道的情况。
楚承默然不语,垂首思绪万千。
芍药见他心情不佳,便不敢再言语。
少顷,马车骤然停下。
一个严酷的声音响起:“前方止步!尔等何人!”
“我们出去。”楚承淡声吩咐。
“喏。”
下一瞬,车帘打开,楚承在芍药搀扶下慢吞吞地下了马车。
他鸦羽般的长发被一根檀木簪子高高束起,露出清艳冷绝的面容。一身素雅的狐裘与眉间鲜红的哥儿胎记如冰里包着火一般,复杂又和谐地糅粹在一起。
他仅仅站在马车上,便仿佛夺尽日月光辉,令人不忍逼视。
楚承食指抵住下唇,轻咳两声,这才抬首,黑珍珠一样的眸子望向为首的禁卫军将士,道:“……”
不好,卡壳了。
【111,废太子的正妃,该怎么自称?】
让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星际人搞懂古人的各种称谓,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111绝倒:【这个……臣妾?本宫?哦!我查到了,对上称臣妾,对下称本宫!】
【很好,多谢。】
111:?!!!
震惊!教授居然感谢他了!
心念沟通不过一瞬,楚承维持着娇弱的模样,开口道:“本宫乃前太子正妃,今来与前太子一道守灵,望这位……将士禀报上峰,允……本宫通过。”
说完,楚承自己都松了口气。
第一次做古人,哪怕他有原身的记忆做依凭,咬文嚼字上依旧有些不熟练。
这里提一句,原身是识字的。
他的母亲李芳最是敬仰读书人,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于是早早便给原身交了束脩,请先生教他识字读书。再加上家里还有不少楚方墨考举时购置的书籍,原身虽称不上文采斐然,但好歹肚子里有些墨水。
只是到底是农民出身,受身份限制,又怎会了解高门大户、皇朝贵族里各种条条框框的称呼呢?
幸好也只需在外面做做样子,等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楚承才懒得咬文嚼字呢!
他正想着,忽觉周围一片寂静。
他凝眸四顾,只见面前两排禁卫军皆是一脸呆滞地望着他,就好似被人点中了穴道般,一动不动。
“咳咳……怎么?有何不妥吗?”楚承又轻咳两声,淡淡询问。
111替那些禁卫军回答道:【教授,您可能误会啦!在这个世界,哥儿可是比女子还珍贵的存在,所以他们的待遇跟女子差不多,都养在深闺,甚少抛头露面。再加上您长得太美,所以这些人都看呆啦!】
楚承:……
好家伙,直接把他干沉默了。
楚承竟是人生第一次有想狠狠吐槽的冲动——这所谓的哥儿身份,实在让他浑身不舒服!
嗯,不管了,等药材一到,他就要让秦凛绝嗣!
正在此时,那为首的将士也如梦初醒一般,恍恍惚惚道:“请娘娘稍后,我等这就去请统领来。”说完,便扭头一溜烟跑了。
楚承于是抬首望向不远处红墙金瓦的大报恩寺。
可惜他来晚了,不然必能救下秦凛的母族。但事已至此,只希望他的到来,能慰藉秦凛千疮百孔的心……
片刻,禁卫军的统领到了。
他看向如谪仙般翩然欲飞的楚承,抱拳道:“这位娘娘,抱歉,没有陛下手谕,我等不能放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