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知喜好清净, 祖宅比起同辈本就显得冷清,陆锡元和戚美静这一走,他顺带遣散了一些佣人, 家里就剩下朝念、陆遇可、陆谦,一个厨子再加一个家政。
放在普通人家里很热闹,可在陆公馆这偌大的别墅里就又不那么热闹。
但朝念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早知道会有今天,虽然比预想来得早很多,过程也不完全一样。
不知道他离开陆家的命运会不会也被加速呢?如果是那样, 他得早做准备了。
晚上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 陆锦知忽然问:“后天有空吗?可乐正好也放假。”
朝念看了下日期, 是周末:“怎么了?”
陆遇可也从饭桌上探出小脑袋, 眼珠子滴溜溜转, 之前陆锡元在的时候, 他吃个饭都不敢说半个字, 现在饭粒掉出来了都没注意。
陆锦知清了清嗓子,好似漫不经心地:“带你去跳伞, 答应你的。”
朝念眼睛一亮:“真的?”
陆遇可马上叫道:“我也要去!爸爸, 不可以丢下我!”
陆锦知看他一眼:“没说不让你去,好好吃饭。”
他话音一落,朝念也迅速从碗里扒了几口饭, 笑得小梨涡都闪闪发光:“陆总英明!谢谢陆总!”
陆锦知对这称呼敬谢不敏。
长辈走了,就不叫老公了?明明孩子还在。
出发前一天晚上, 朝念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以前也是这样, 如果第二天有什么事, 不管大事小事,比如旅游或者考试, 他都会时时惦记着睡不着。
但陆锦知显然错解了枕边人的意思,在朝念第十八次翻身时,他终于打开床头柜的灯坐了起来:“你要是……可以现在让陆谦帮忙收拾出来一间房。”
原本陆锡元和戚美静离开了,他们两个不用再做戏,应该分床睡才对,陆遇可还小也不会奇怪这些。
但朝念才恢复元气,自己犯懒没有及时去铺床,家里佣人又被遣散了一大半,因此晚上还是照常睡到了一起。
“啊?”朝念愣了愣,也撑起身子,陆锦知声音太低,他没听清,“我打搅到你睡觉了是不是?”他有些内疚,作势就要下床,“知道了,我去小书房睡吧。”
“不是,”陆锦知一把拉住了他,“我的意思是……没,也没什么。睡吧。”他倒头就躺了回去,盖起被子,一动不动的。
“什么嘛,说话说一半。”朝念嘟哝了一句。
陆锦知感到身子上方传来压力,一睁眼,看见是朝念凑近过来,越过他的侧肩,他的身体骤然紧绷:“怎,怎么了?”
“啪。”
朝念把他这边的床头灯摁灭了。
“睡觉啦。”
肩上的压力不见了,朝念躺回了被窝里,捞起小鳄鱼抱进怀中,身上的被子随着他的起伏也浮动了几下,最后一切趋于平静。
黑暗中,陆锦知慢慢伸手按住了自己跳动的心脏,吐出一口气。
-
虹城隔壁的珠山坐拥华国最大的跳伞基地,鸳鸯海岸。
海岸每年往来的游客数以千万计,从山上跳伞,可以在空中俯瞰花海,被称为双人跳伞圣地。
听说花海最美丽的观景时间是在太阳快落山时,夕阳下可以看到梦境一般铺开的花浪,神圣浪漫。
陆锦知也特意安排在这个时间前来。
从车开进基地,朝念就没见着任何买票的地方,全程都被陆锦知带着过了几个关卡,被基地的人员热情接待,安排妥帖,坐着直升机直达海拔4000米的山头。
陆遇可关键时刻胆小的要命,死活不肯来,被陆锦知安排在山下的酒店里。
天朗气清,山头的空气清新好闻,远眺还能看见云雾朦胧,还没开始,朝念就已经觉得来得好值了。
基地有专门带领游客的教练,没有经验的旅客都是教练带着跳的,但陆锦知有带人跳资格的A证,他出示的时候,朝念在一旁满是星星眼。
“意思是你可以带我跳?”他问。
陆锦知挑眉:“嗯,不然你想谁带?”
朝念嘿嘿一笑:“那我可以用手机拍照吗?”
他看到前一组跳伞的人,教练身上绑了专门的相机支架,自己也有点蠢蠢欲动,很想把这难得的经历记录下来。
陆锦知伸手接过他的手机,问基地的人要来一个能绑在身上的支架:“录像就可以了吧?”
“嗯嗯。”朝念开心地点头。
他们打算坐着直升机,当开到视野最适宜的花海中央,直接从飞机上起跳。
朝念紧张而又兴奋,一直死死攥着陆锦知的胳膊,等陆锦知换了一套装备,身上没什么适合抓的地方,他干脆抱住陆锦知胳膊。
陆锦知无奈地把他调了个头,胸膛贴住了朝念的背脊,环住他:“别怕,我不会松手的。”
直升机的舱门打开,朝念感觉视野倏然开阔,蓝白的天际眼下就环绕在身边,似乎伸手就能摸到云层,风的呼啸和直升机的螺旋桨噪音震耳欲聋,但朝念还是听清楚陆锦知的声音,穿透一切噪音,在他耳边问:“准备好了吗。”
朝念用力:“嗯!”
两人从万丈高空一跃而下。
“哇——!!”
朝念大喊了出来,心脏狂跳,感觉自己像一只自由的飞鸟,那一瞬间的失重感让他脑子闪过一些杞人忧天的念头,他又觉得自己不是飞鸟,姿势是一只生无可恋的跳楼鸽子。
但如坠云间的新鲜感受很快掩盖了害怕。
好像下落了有一个世纪,其实只有短短数秒,陆锦知张开了背后的巨伞,伞甩到空中很快张开巨大的保护翼,两个人下落的姿势跟着转向,陆锦知带着他开始滑翔。
朝念依然在大声欢呼,陆锦知严重怀疑他手机里最后录下的都会是手机主人毫无形象的叫喊声。
“有这么开心吗?”陆锦知也抬高了声音。
“对啊!”朝念有一股冲动,想在这一刻,在万丈高空中对着神明喊出自己的心愿,即使陆锦知就在身后紧紧贴着他,一字不落的听着。
他一鼓作气,喊了出来:“念念——”
“我这辈子一定会活得很好,你放心吧——!”
那个或许是死在了平行世界的朝念,你听到了吗?
灿烂的光芒在这一瞬突破云层,洒在大片的花海上。花浪随风滚动,如同被无形的乐队指挥官指示着,认真回应他的心意。
陆锦知心跳的也很快,朝念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他没想到朝念当着他的面会喊出来,某种程度上,他已经很信任自己了吗?
他说“这辈子”,陆锦知默默咀嚼这三个字,却是什么都没有问。
……
跳伞结束后,朝念整个人嗓子也喊哑了,腿也软了,一落地就软倒在陆锦知怀里,被陆锦知半拖半抱勉强走回休息区。
“陆锦知,我好像在做梦耶。”朝念傻笑。
陆锦知摘下身上的手机,把镜头对准它的主人:“念念。”
朝念背靠着陆锦知仰起头,看到镜头时鼓起了两颊:“哎呀讨厌,这么逊的时候就别拍了。”
陆锦知莫名想到某次饭局里,已婚的工作伙伴说“讨厌”这两个字是顶级的撒娇。他眉头紧锁难以领悟,如今却融会贯通,深以为然了。
休息了一会儿,陆锦知把陆遇可从酒店里带出来,三人坐船去山下的海岛吃海鲜。
陆遇可路上一只嚷嚷着:“大螃蟹大螃蟹,我要吃大螃蟹。”
船停靠在海岛岸边,陆锦知先跳上陆地,朝念默契地抱起陆遇可递给他,陆锦知放下儿子,看到朝念自己要跨过来,忙伸手接住他的空中胡乱挥舞的手。
“小陆?”
旁边船上同样下来一家子人,叫住陆锦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是朝念猜的,男人看着有些花白的头发,但精神又很矍铄,他牵着的女人应该是妻子,旁边一个看上去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孩子。
“魏老师?”陆锦知扶稳了朝念以后,很礼貌的上前微微鞠躬,“师母,你们也来这边玩?”
原来是他的老师。
等等,姓魏的话,难道是那个知名教授?
“小陆这几年都没什么变化啊。”女人笑道,看向朝念和陆遇可,“这就是你的新婚妻子吧?”
朝念也忙问了声好,陆锦知和他解释:“是我研究生导师。”
果然!
“你好,魏余松。”教授笑着自我介绍,并和朝念握了下手。
朝念受宠若惊:“魏教……魏老师好,我叫凌念。”
魏余松在书里倒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但朝念天然就对这类学识渊博的人很景仰。
他们旁边的女孩子也开口了:“妈,我看陆锦知气质变化是挺大的,比班上那会儿变太多了。”
朝念想了想,这应该是魏余松的女儿魏亭雅,她和陆锦知是大学同学,后来读研魏亭雅转了专业,去国外学音乐去了。
魏余松呵呵笑道:“别站在这儿寒暄了,你们是来吃饭的吧,一起?”
陆锦知自然应下。两家人一边往岛上走,一边听魏余松说道:“哎呀,小陆的妻子这么标致,小陆好福气啊。”
陆锦知看了朝念一眼:“嗯。”
朝念脸皮薄,经不住夸:“哪里。”
老教授又说:“小陆学生时代,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哦,知道你结婚,他们心都碎啦。我女儿也是其中之一啊。”
“爸!!”魏亭雅扑上来堵她父亲的嘴。
魏亭雅下意识看向朝念,接收到她的眼神,朝念先是一愣,随即很快想起自己和陆锦知的合约,可是要在认识的外人前扮演好恩爱夫妻的。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吃醋才对,于是把目光投向陆锦知,酸酸地问:“老公啊,真的吗?”
陆锦知一滞,魏余松倒先笑了:“哎哟,看看,是我口不择言了,小凌你不要误会,我女儿纯粹是单恋,我看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老教授狠起来连自己女儿的颜面都不顾啊。
朝念吞咽了一下。
魏亭雅是真的急了:“我早就不恋了!以前那是瞎了眼,哼!爸你再说这种陈年往事,我自己走了!”
看得出是真的急了,她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更不对劲了,仿佛暗指朝念现在眼瞎似的。魏亭雅一时支支吾吾,陷入情商困局,不知如何补救。
朝念帮她打圆场:“别走别走,你偷偷和我说,你是怎么擦亮眼睛的,我也学学。”
魏教授一家子闻言一笑。魏亭雅也松了口气。
陆锦知一把拉住要溜过去的朝念,明知故问:“学什么?”
朝念转过头,背着其他人的目光冲陆锦知吐了吐舌头,回塘的鱼一样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