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红对林客的恨意已经到达了顶峰。

自从上一次丢脸退场之后，她不仅失去了安南的青眼，更是被殷里一同抛弃。

同时，安南也把被殷里指责的怒火发泄到了她的身上。不过她同样恨着安南，明明自己也是条狗，却随便就咬别的狗。

女人轻轻低头，掩饰了自己不怀好意的视线。

她不仅想和安南一起干掉林客，也想在这个过程中顺手解决掉安南。

安南低声冷酷道：“这次再不成功，都不必等殷里惩罚你，你自己就没命了，脑子放清醒些。”

“知道了。”纪红抬眼。

他们两人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前方的林客身上，都没发觉，身后忽然又站起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

黑影散发着极恐怖的低气压，向两人缓缓靠近。

【弹幕：嚯！又是丧尸大哥！】

【弹幕：该不会是丧尸大哥以为他们俩是要去找小姑娘麻烦吧？】

【弹幕：肯定是这样！毕竟他们一看就不是好人。】

【弹幕：哈哈哈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弹幕：切视角，终于看到殷某人，他好像憔悴了很多啊哈哈哈哈满脸愤怒。】

【弹幕：毕竟他们现在道具用一个少一个，他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吧。】

在几个玩家切换屏幕的视角中，一座破败大楼正用攻击性道具围得严严实实。

楼顶，殷里正气急败坏地让几个人滚下去。

“就知道问我要东西吗？就你们这些废物，就算我把全天下最厉害的道具给你们，你们不还是被丧尸咬死？”

而那几位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玩家，在转身时，脸上都露出一些不屑的表情。

又一轮丧尸大潮攻击过来了。

【弹幕：不看了，好没趣哦，就是打打杀杀，迟早打不过别人！】

【弹幕：哈哈你太可爱了，快回来看林哥！】

林客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闭目小憩，心中思考整个副本的逻辑。

他原本以为“打工丧尸”只是副本的一个恶搞设定，现在看来，最大的秘密却藏在翼华实验公司身上。

这个公司的老总，无疑就是之前服务对象信息中出现的丧尸皇了……也就是陆舟。

难道说，他们看到的这些似人非人的丧尸都是公司制作出来的，他们拿活人做实验？

可就算是拿人做实验，也不该把自己的老总都变成丧尸皇吧，这牺牲也太大了。

又或者这是一个强大的科技公司，致力于人类进步。

他还是没想通。

林客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伸手在背包里轻轻抓着小圆镜。圆镜冰凉的镜身给他的掌心带来一阵清凉，让他稍感舒适。

正要昏昏睡去时，却听后车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和一个男人怒骂、女人尖叫的声音。

林格一个激灵惊醒，身侧翁天武已经一跃而起。

辛臣在两人中间发出哀嚎：“还来啊——”

他一脸反正不想活了的表情，直接把林客气笑了。

“S级副本，忍一忍吧。”翁天武回头一看也很是无奈。

辛臣满脸丧气地爬出来，身后跟着抱住小姑娘的林客，林客越过翁天武严阵以待的肌肉肩背向后车厢看去。

只见“惹事”的又是桑失，这凶狠的丧尸男人正在和一男一女厮打。

那一男一女虽然看着像是丧尸，但口中骂出的却是人类语言，而且他们的脸部还带有明显的人类特征。

剧烈的动静让三人车厢前部几只闭目小憩的丧尸被“吵醒”，都转过头来。

林客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两人是谁，冷静道：“关门。”

翁天武见他们打得起劲，那几个玩家看起来也不像正常人，本就没打算蹚浑水，板着脸就把两节车厢间的隔音门关上。

打斗的声音减弱，车厢内的丧尸们安静了。

翁天武警惕着车厢内的丧尸，林客则透过隔断门上人脸大的玻璃窗，看着后方的情况。

桑失仍与两人激烈地滚打在一起，安南和纪红听到隔断门拉动的声音，回头看见站在门后的林客，眼睛气得发红。

他们本想给林客来个偷袭，谁知道自己却被丧尸偷袭了。

而现在林客竟然站在那里看戏！

安南脑袋发晕，猛然点开终端，把殷里给他的最后几个看家道具一口气全部使用，登时桑失就浑身抽搐着倒向一旁。它有些迷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却软得像面条，骨头也仿佛一寸寸断掉。

安南满眼解恨地看了它一会儿。他摔在动车座椅内，喘了几口气，这才对摔在地上的纪红吼道：“还不快拉我起来！”

纪红捏着重要的道具，并不理他，只是装作崴了脚那样，艰难地缓缓站起。

她的目光也掠过林客站着的窗口，和林客看了个对眼。

一瞬间，纪红似乎读懂了林客的目光，像是在说“敢过来吗”，那是和《玫瑰小镇》副本中一模一样的挑衅。

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又烧了起来，羞恼，愤怒齐齐涌上她的心头，她冷冷伸手给安南：“起来。”

安南骂骂咧咧，借着她的手起身，整了整衣服，转头看向林客。

由于使用了可以同化为npc躲避逃杀的特殊道具，在刚才的打斗中，他们的外形变得越来越像真正的丧尸，此时，两人的视线开始模糊，鼻子和耳朵却变得分外灵敏。

即便隔着隔音门，他们也能听到林客有些虚弱的呼吸。

“呵呵，自己也是强弩之末。”安南的眼珠逐渐泛白：“还在逞强，看我不哇哇哇哇……”

【弹幕：他在说什么……这是完全变成丧尸了吗？】

【弹幕：我超生气但是破功了。】

【弹幕：哈哈哈哈哈哈哈！】

【弹幕：捂脸，别说了，兄弟，你就像是来搞笑的。】

【弹幕：本来还有点担心小哥哥遇到殷里，现在看看他们的人都变成这种菜鸡了，忽然兴奋，我开始担心殷里承受不住了！】

【弹幕：一直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听到安南胡言乱语，纪红显然也觉得不对劲，但她一开口：“哇哇——”

她猛然住口。

恐惧感窜上她的心头，但她的情绪忽然变得不受控制，似乎所有欲望都超过理性，这让原本就好斗的她充满了攻击欲。

一时间，她忘记了要教训安南，忘记了一切，发出一声嘶吼向林客冲去。

安南也疯了，冲了过来。

倒在地上的桑失伸出手，苍白的五指抓住安南的脚踝，弄得他一个趔趄。

安南一脚把它踢开了。

“砰”一声，隔离门被纪红撞得猛烈颤抖，玻璃也发出一声脆响。

林客后退一步，身后辛臣发出惊恐的抽气声，只见翁天武护在后面，前排几只被吵醒的丧尸正十分不爽地站起来，摇摇晃晃从座位上起来，像是要来一探究竟。

“咔嚓”，门上的玻璃碎裂开来，在纪红狰狞的脸上显出蜘蛛纹路。在她身后，安南无差别攻击，先是用道具放到了许多丧尸，接着自己也扑了上来。

三人又被前后夹击。

辛臣虽然站在翁天武和林客中间，腿脚却全软了，拼命用口型问：“怎么办！”

翁天武面色肃然，没回答他，林客却低声道：“一会儿我把门打开，你们都闪到一边去，趁着他们撞在一起的时候跑，在乱起来之前隔离掉这个车厢。”

这个思路和他在刚进入副本时用得一致，只不过眼下丧尸的数量更多，动车内也不如房间空旷。

会很冒险，但翁天武能护住辛臣，他可以带着小女孩掩护，一切不会太糟糕。

翁天武看出了林客想带着小女孩吸引火力，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压着声音道：“还不如不开门，我现在就带着你们闯到车厢那一头，再把门锁了。”

但是那样会闹出更大的动静，会吸引到前方车厢的丧尸。

简直无解。

纪红撞门的声音愈加响亮，照这么下去，没过多久就要把其他车厢的丧尸也惊动了。

林客微微摇头，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几个人影出现在前方车厢的过道中，拼命朝他们挥手。

好像是几个玩家！

翁天武也看见了，仔细一看，露出惊喜的表情。

真的是玩家！

“看来动车上有不少玩家。”辛臣激动道，“这样或许能和丧尸抗衡的。”

林客也有些意外，他们这节车厢内发出声音，引来了过道里的玩家，却没有引来丧尸，这说明前方的四号车厢内，玩家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那一切就变得简单多了。

他和翁天武确认过眼神，下一秒就拉开了隔离门。

咆哮着的纪红如子弹般射入五号车厢，她还留存着为人的意识，几乎刚进门就转弯，向着林客一爪子抓去。安南则呼啸着越过纪红，对上了外面蜂拥而来的丧尸。

在翁天武震惊的目光中，林客并没办法像说好的那样跟着他们躲开之后一起跑，而是被纪红逼到角落，不得已一个闪身进入六号车厢。

“带着辛臣跑，和他们会合！我一会就回来！”林客高声喊道，他的声音、发出的气息让所有丧尸齐齐看向他。

翁天武愣了一下，但他和林客之间已经被数只丧尸隔开，其中还有乱斗的安南，他没有办法硬闯救人，只能一把抓住辛臣，向着前方车厢跑去。

林客仓促间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前方几个玩家正紧张地伸长脖子接应两人。林客本以为他们会把门关死，却不料那几个玩家没有关门，而是让翁天武和辛臣先躲进去，仍然站在门口等林客。

都是他不认识的人。

林客心中微微动容，脚下步子却不停，向车厢中部跑去。

这节车厢内的丧尸数量也不多，而且都被安南击倒，此时林客正冲着桑失跑去——

原本非常非常怕鬼的他，或许是在丧尸群中练出了胆子，又或许是对面等待他的玩家给了他力量，他竟然意外地不慌张，心中甚至想着，赌一把，或许能拿上一个人头，为拯救服务对象的事业添砖加瓦。

地上的桑失瞪大了灰白的双眼，根据林客的气息判断出了这个人类的行动轨迹。它怎么也想不到，这辈子竟然会有人类冲着它跑过来。

桑失的心情有一瞬间复杂。

“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吗？”

感觉到青年突然闯到眼前，桑失缓缓抬起头。

它的这套语言系统许久不用，但它从未忘记过自己身为人类的日子。

它怀念那些人们能够正常谈笑的日子，可是人类见了他就跑，丧尸们也听不懂它说人类的话。久而久之它的行为和语言就变得和真正的丧尸一样，到处撕咬，到处乱吼。

一边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一边仿佛又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

但现在，竟然有个人类，在对他说人话？

桑失迟疑了一瞬。

“醒醒！我知道你能听懂！”林客猛然侧身，躲过纪红一击，纪红的爪子插入动车的座椅，扯出一团团破败的棉絮。

他坚定试图唤醒桑失，按照主神系统提供的信息，桑失应该仍然保留着完全的人性，多半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八八！”感受到危险，被林客临时甩在一边的丧尸小姑娘嗷嗷叫起来。

林客一顿，桑失猛然抬头。

这叫声猛然击中了桑失的心。

如果说面前这对它说人话的青年可能是吓糊涂了，但这只同样能说一点儿人话的小姑娘，却是真正的丧尸——一只和他一样，会说人话的丧尸！

桑失灰白的眼睛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它张开嘴：“尼——”

纪红掐住林客的肩膀，张大嘴露出利牙，咬了下来。

“我告诉你为什么！”林客只一眼便看明白了桑失的状态，并判断出桑失绝对听懂了他说的话。

作为一只具有人性的丧尸，人类社会不可能要他，丧尸世界他又不可能有朋友，这会儿见到一个同类，估计激动得快要发疯了。

果然，林客拿话一勾，桑失就好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浑身抽搐起来。

它中了安南的必杀道具，但作为不死一族，这对它而言只是徒增一些疼痛而已——只要它的意志够强，就能够抵御这种疼痛。

【弹幕：我去……它起来了，不是中了S级攻击性道具吗？】

【弹幕：那人家也是S级副本里的小boss呀，不能小瞧的是不是。】

【弹幕：林哥是什么牛人，一句话把丧尸都说活了。】

【弹幕：小哥哥冲！】

只听丧尸发出一声嚎叫，一拳打在纪红的太阳穴上。

纪红刚转化为丧尸，还保留着属于人类的死穴，当下也发出一声惨叫，跌向一旁。

但她很快变得更为愤怒，仿佛不知伤痛那样冲上来，开始对着桑失乱踢乱咬。

【弹幕：为什么我觉得她比丧尸还丧尸。】

【弹幕：玩家真的比丧尸还可怕。】

的确不对劲。

桑失起来之后，林客就有意识地缩回座位里，保持一个易守难攻的姿势，时不时踹开纪红伸过来的手臂。

他在搏斗的过程中，明显发现纪红比C区的丧尸看起来更像丧尸，她激动、攻击性强、仿佛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想杀人。

起码C区的丧尸在杀人的欲望之下还想买房呢。

当然，这可能是因为纪红本身就很想杀掉他。

但还是有些不对劲。

林客仔细观察和桑失斗在一起的纪红。

正这时，纪红猛然向后一仰身，丧尸扑了个空，泛白发灰的头发被纪红抓住。桑失不知为何动作忽然一僵，竟是整个人都不动了，甚至还伸手试图安抚纪红的手臂。

这也是一个习惯性动作，林客双眼微微睁大，像是想到了什么。

“哇！”桑失发出一声痛叫。

只见不领情的纪红疯狂用膝盖顶桑失的牙齿和脸，由于自己也变成丧尸的缘故，丝毫不怕膝盖被丧尸的尖牙咬破，一下子让桑失落了下风。

眼看桑失情况转危，林客环顾一周，伸手取下墙壁上的安全锤。

可惜安全锤手柄太短，攻击距离有限，他只能探出上半身挥舞手柄——这么一下已经足够，纪红猝不及防被偷袭，更加恼怒，松开桑失就扑向林客。

桑失忽然被放开，像是回过神来，眼看着纪红向林客杀去，哪里会让她得逞，立刻用尽浑身力气，抱住她的腰将她扑倒。

只听一声重响。纪红的后脑勺重重撞击在动车椅子扶手上，瞪大眼，露出一个眼冒金星的表情。

她猛烈挣扎片刻后，慢慢将长舌一伸，接着一动不动了。

桑失“吭哧吭哧”喘着气，爬起来死死压住她的肩膀，直到确认纪红不再反抗，这才僵硬地撑住地面，缓缓起身。

林客贴窗目睹了他们打斗的全过程，这会儿看着桑失缓缓转身，有些戒备地绷起身子，就盯着他的眼睛。

只见桑失灰白色的眼珠转了转，像是觉察到他，但接着，它将头转向站在车厢尽头的小姑娘。

桑失一步步向小姑娘挪去。

它着实受了重伤，脚步有些一瘸一拐，配上他僵硬的动作，显得格外恐怖，像是整个丧尸都要散架了。

林客也从座位里挪出，就跟在桑失后面，他现在确信桑失有理智了：“你听得懂我说话，对吗？”

这是林客第三次问它，这下桑失也明白了，身后的青年真的知道它的情况。

它停下脚步，僵硬转头：“尼……认……”

僵硬着说不出来，这很正常，一个人要是几十年上百年不和人对话，即便是自己的母语也会轻易忘记。

“我认识你，”但是林客听懂了，他思索着，“公司觉得你工作压力太大，让我来协助你工作。”

【弹幕：这是要帮boss工作了？震惊！】

【弹幕：别说丧尸了，这话连我都不会信！哪有这么良心的公司！】

【弹幕：没事没事，小哥哥和惩戒boss关系一向很好，帮忙经营公司也不奇怪。狗头。】

【弹幕：感天动地！】

弹幕都不信，桑失当然更不可能信。它已经在这个动不动就吃人、互相撕咬、一直都假象平和的世界生存了这么久，忽然有人说要帮他，听起来就是阴谋。

但林客却是唯一一个认可它的存在的人，而且他还带来了小姑娘。

那个帮助自己找回钱包的小姑娘。

于是桑失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只是又走上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用丧尸的语言对她说了几句话。

接着桑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公文包，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管试剂，蹲在纪红身边注入她手背静脉。然后他扛起纪红，向下一截车厢走去。

“等一等，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你的夫人，状态不太好吧？”

林客轻轻揽住小姑娘，抬头最后一次试探着问。

却见桑失猛然转身，不可置信地张大嘴，露出被打豁了的牙。

他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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