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戒boss突然出现，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客的反应最大，他的头“嘎嘣”一声扭过去，原地惊成了一只真正的丧尸。

接着林客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僵硬着又把头转回来。

——但已经晚了。

众人都正用一种“你怎么又和惩戒boss联手了”的眼神看着他，其中靳青越的神情尤为看穿一切，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就连刚才一直面色不虞的翁天武，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林客想起自己刚才面对“你和谁抱了”这个问题时的迟疑，忽然有了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就是这样。”再不说话说不过去，林客只得硬着头皮道。

“明白了。”靳青越接话道。

林客：“……”

明白什么了！

他强忍内心抓狂，面色如常看向此时正老神在在站在门口的男人。

丧尸皇老总于是又微微颔首：“翼华公司全员已准备前往E区准备年会，我们已为各位优秀员工准备了单独车辆，即将出发，请各位于十分钟后在楼下集合。”

如果放在正常的副本中，这段话无疑会被视为npc的标准提示语言，但此时此刻，陆舟衣冠楚楚地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逼人的气势，几句话差点说得在场玩家和boss都喘不过起来——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身材高大、穿着斗篷的魔术师此刻正微微向前倾身，像是在表达敬意那样，目光下视。

在这种既恐/怖又微妙的氛围下，所有还能思考的玩家们脑海中都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这种集合信息需要公司老总，不，惩戒boss亲自到场、亲口来通知呢？

大家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是谁也没敢问，谁也没敢应。

“好，我们知道了。”最后又是林客绷着嘴角接话，“这个年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敢问，丧尸皇老总竟也真的敢应。

只听老总道：“这是最后一个狂欢年会。”

他的重音落在“最后”二字上，说完之后，场面更是陷入一片死寂。

林客只得又问：“这是什么意思？”

丧尸皇瞧他一眼，顿了顿道：“我们会在原本属于人类的城市，重新回味我们曾经的生活，然后在那里把一切苦难都结束，快乐地重新开始。这是充满希望的庆祝。”

这句话实在意味深长，在场的玩家分别解读出了不同的意思，脸色五花八门。

但偏偏没人发问，或担忧或疑惑的目光仍都聚焦在林客身上，大家似乎下意识觉得，如果是由林客发问，他们就能得到最正确的答案。

林客感受到这些目光，立刻如坐针毡。

这时，陆舟揶揄的目光在林客身上点了一下：就在林客一颗心提起，生怕他又要说些什么惊人之语时，此人却忽然像是开窍了那样，不再为难人，而是颔首道：“就是这样，请不要忘记集合时间。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就好。”

话毕，他再度看了一眼林客，礼貌地转身离去。

丧尸皇腿长腰劲步子大，没过一会儿，便在众人眼前消失。

惩戒boss来去如风，令人猝不及防，场面于是又寂静了一会儿。

“刚才那是惩戒boss？”半晌，霍佳楠才不可置信地缓缓开口，“什么叫做最后一个狂欢年会？”

“没错，的确是惩戒boss。”靳青越看着林客，替他将“惩戒boss”的话题一带而过，“这个‘最后’二字很有深意，这么看来C区也快要沦陷了，世界剧情还在不断往前推进，或许，终止符就设在年会。”

“不会终止，”林客下意识接话道，“就从目前的信息来看，这个世界应该不会因为我们通关或者没有通关而结束。”

说者无心，靳青越作为听者却是愣了一下，道：“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错。”

他的心情相当复杂，作为一个从始至终都将npc单纯当做信息来源的玩家，靳青越对任何副本都没有什么归属感，但当他拿到那一面能偶尔召唤穆诚的镜子之后，却越来越期待npc拥有真正的思维和生命，越来越期待副本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在成为丧尸的林客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激动，心想这可能是真的。

他们和它们，拥有同质的生命——那样穆诚就还算是真真正正地活着，不是幻影。

如果从这个方向来想，他们并不是在通关，他们只是在一起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适合生存，也符合主神世界一直以来的运行方向。

“如果真是这样，”叶时在一旁抱臂道，“我们该怎么避免年会的终结？刚才林客说通过药剂和体温的双重作用，人类就能在转化成丧尸的过程中恢复神智，这个可行吗？”这话一出口，就让有些丧气的几位玩家又打起精神来。

是的，一切都还没结束，还有希望。人家翼华公司的老总都说了，这是充满希望的庆祝。

“可行，但要先和桑失联系确认，离开之前，把能用于通讯的设备都充满电带走。”林客的话，则给予了众人更实际的希望。

事不宜迟，十分钟之后就要集合，玩家们立刻分头行动，整理现场，带走能用的物品。

经过一番忙乱，几位男性玩家扛起翁天武，林客和陈伯分别负责了丧尸小姑娘和女丧尸——这回陈伯说什么也不肯让林客背着女丧尸，一行人于是又齐齐下楼。

林客走在队伍最末，向门口望去。

只见翼华公司一楼大门口，正停着一辆相当豪华的大巴。银灰色的车身上，翼华公司的双菱形标志如展翅羽翼。

驾驶室内，一只颇为不耐烦的丧尸司机正拿手指拼命敲打着方向盘，见到他们出来，就是一顿“哇哇”乱叫。

除了司机，没有别人了。

林客松了口气，跟着队伍走出大门，却又不由自主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巍峨的办公楼。

眼前的丧尸司机仍在不满地骂骂咧咧，林客背上的丧尸小姑娘已经恢复一些意识，抬头弱弱地说了几句话，那司机听到声音，愕然转头，接着就像是怜惜小姑娘一般，不再骂人了。

大家因此顺利上车。

当大巴车驶出翼华公司大门之后，众人才透过大巴车窗看清了C区现在的情况。

街头，到处来去的丧尸居民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到处都是被打翻的车辆和垃圾桶，数家店面都被砸烂了，便利店内的货架倾倒而出，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子撒了一地也没人去捡。

原本无处不在的救护车也不见了，当大巴快速驶过医院的时候，几个人都瞧见医院的大门被砸坏，地面上全是污渍，还有几件被撕碎的白大褂。

这场面真叫人触目惊心。

“所谓终止痛苦的年会，该不会就是让一切生命终结吧？”有玩家忍不住旧话重提，小心地问。

“不会，我们已经进入全保护阶段，死不了。”靳青越平静地回答他。

死不了，那就是另外一种可能。

他们现在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们想要维持作为人类的理智，但倘若他们忘掉身为人类的一切，成为一群什么都不知道，永生不死，到处惹祸的丧尸，也就不存在痛苦一说了。

“不要自己吓自己，”就在车厢内忽然安静下来时，林客出声道，“我联系上桑失了。”

……

翼华公司的大巴越过无人值守的高速公路收费站，飞速行驶着。

一路上，无数医疗车和警车正在追赶着疯狂开车逃窜的丧尸们。

C区的居民本能地意识到自己即将被捕捉，竟是开车集体出逃了。

高速公路上乱成一团。

天色渐暗。

在经过几段格外混乱的路段后，翼华公司的大巴车终于行过一处密林，远远望去，还能在一片黑暗中隐约见到实验大楼亮起的灯光。

林客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手中的手机屏幕。

他正在和实验大楼里唯一清醒的工作人员对话，因此知道那幢大楼里此刻都发生了什么。

桑失告知林客，因为实验大楼内的控制系统已经全部损坏，但好在刚从冰库里被释放出来的丧尸们活动能力还不强，它暂时将它们控制在几个连通的房间内。

不过奇怪的是，大部分的丧尸状态都还温温吞吞的，却有那么几百只，连力气都还没恢复，就先互相厮打起来。

林客猜测这群这么不和睦的、死了都要打的，大概率是殷里那一批丧尸，不过他没对桑失细说，只是让它稍注意些。

桑失一边谢过林客好意，一边又根据林客提供的线索，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翻阅资料的痛苦复健，终于想起了这试剂的关键，并告诉林客一个让林客感到十分遗憾的答案。

【桑失：温度这个条件，很早之前我就进行过尝试，但很可惜，我认为温度与试剂是否生效并无直接关联。】

林客轻轻放下手机，轻出了口气，暂时没把这个消息和其他人说。

末日氛围下，每个人的神经都敏感而脆弱，一点点希望就能让人亢奋，一点点失望就能制造绝望。

关于让人保持理智的方法，他还得再想想……

“翁大哥！”这时，只听苏雪小而焦急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好几个人站起来。

“翁大哥好像不能呼吸了。”苏雪一直坐在翁天武身侧，此时无措地深呼吸着，像是要替眼前人呼吸那样。

林客猛然站起，视线越过几个座椅，只见翁天武满脸通红，看起来完全喘不上气，胸膛起伏的幅度却很小。

这种症状和重度肌无力十分相似，再这样下去，他就会因为无法呼吸而死亡。

“给他注射试剂吧。”一片静默之中，靳青越淡淡道，“现在没有其他方法可以保住他的性命了。”

没人敢回答这句话，如果给翁天武注射试剂，运气好，翁天武还能拥有意识，运气不好，他就会变成发疯的丧尸。

大巴上的空间只有这么点，翁天武又是几个玩家中体力最强的那个，到时候会有多危险，简直动动脚趾都能知道。

也就是这群极有向心力的玩家，自己都有些本事，互相都是老相识，加之还有林客、靳青越之流的主心骨在，这才能勉强提出“注射试剂”这样的方案。换成其他玩家，早就让翁天武自生自灭去了——倒不是说多么心狠，而是从大局、安全的角度来看，只能那样选择。

这也是所有末日丧尸世界的生存法则，要么选择残酷，要么选择危险。

又是片刻沉寂，翁天武的眼珠子动了动，他的呼吸起伏进一步减弱了，就连眼神都黯淡了下去。

不过，他的眼中并无怨怼，反而有鼓励之意。

刘萌就站在翁天武身旁，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做个决定吧。用提高体温的方法有把握吗？”靳青越又问道。

“没有。”林客走到翁天武身旁，倾身看着翁天武的瞳孔，“但是我们不一定非要现在就让他恢复理智。这个世界的人类为了得出这个结论，尝试了几百万次，几千万次，我们没理由要求自己能做到百分之一百。”

听到林客说“没有”时，所有人脸上都闪过一丝难过，但听林客把话说完后，都凝起神情。

“太危险了。”靳青越评论道，却没有反对。

“如果真要那样，”叶时道，“我们可以先用白丝网把翁大哥罩住。”

“我觉得可行，试试吧。”霍佳楠也道，“有人怕吗？”

“我不怕。”刘萌道。

剩下的几个玩家虽然有些忐忑，但也纷纷表示自己并不害怕：“没关系，反正说不准，大家迟早都要变成这样呢？那活下去总比死了好吧……究竟是早点变成丧尸还是迟点变成丧尸，也不重要啦。嗯！不重要。”

“是啊，而且，如果是我变成这样的话，我宁可你们把我五花大绑，也要变成丧尸，真的。”

“哎呀，大不了大家一起变嘛。”

明明说着说着越来越害怕了，每句话都像在安慰自己，他们却还是在嘴硬。

“的确，变化是这世上最美妙的事，不必惧怕它。”连坐在角落里的魔术师也开口了。

浑身不能动弹的翁天武，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意。

他试图用看不清的眼睛最后记住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身影，希望自己即使是死，也不会伤害他们。

接着，他感到自己的小臂内侧一阵疼痛。

是众人按住他的身体，由试剂注入他的静脉中。

一张巨大的网将翁天武罩住，四角牢牢固定在大巴座椅上。

近十双眼睛紧紧盯着巨网内颤动着的翁天武。

只见他先是浑身颤抖，而后眼球上迅速覆盖一层白膜，牙齿不住地打颤。接着，他又发出像是风箱拉动的声音，胸膛开始以一种不正常的高度起伏着，整个人仿佛要炸开。

突然，他上半身猛地弹起，面色狰狞地发出一声怒吼。

那模样可怕极了，直吓得几个人尖叫出声，连退了几步，还差点在大巴车内被绊倒。

一旁一直警惕看着的林客又一次上前，伸手拦开身后的人：“我能按住他，你们先退后一点。”

在变成丧尸之后，林客自己的身体力量也远超之前，他试着按住翁天武的双肩，但根本不管用，因为翁天武的力气实在太大了。

翁天武眼球错乱转动，脑袋转过一百八十度，发出痛苦的怒吼，他已经勉力想要克制自己，青筋都蔓延到脖子根部，却还是张口就往林客手臂上咬去。

这场面不仅看得人觉得恐/怖，还让人感到难受和绝望，后排几个玩家不自觉地看得浑身发抖。

翁天武又是一阵狂吼，右手撕破百网，伸了出来，直直抓向靳青越。

靳青越双目一凝，闪身躲开，叫道：“林客！先躲开！”

但林客竟然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在网中挣扎的翁天武。

看到曾经的伙伴变成这样，又因为翁天武的吼叫触动了他异化之后存在的某种语言体系，同为丧尸的林客受了些情绪上的感染，感到胸口闷得发慌，喘不过气来，甚至也变得有些烦躁不安。

怎么办？如果翁天武完全变成了丧尸怎么办？

万一没有控制好，大家就在大巴上完全变成了丧尸怎么办？

再想想，他逼迫自己道，再想想，当时是怎么做到的？

回忆中，他又一次撞入那个炙热的拥抱中去，整个人仿佛像着了火一样发烫起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就响起在耳边，他脑子乱成一团，什么线索也想不到，却莫名觉得十分安心。

不止十分，那是万分安心的感觉——林客从不知道，某些事件和感受，在回忆起时竟能比实际所发生时显得更为热烈。

在他极度恐惧自己会失去理智、变成丧尸，甚至因此把至亲推开的时候，却有人完全地接纳了他。

这让他相信，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对方都会包容他。这种感受，在此时此刻给了林客极大的力量。

是啊，那可是主神，没有什么东西是他无法包容的。

这个S级副本曾开启“全保护阶段”，这就是主神对众人的承诺，无论他们变成什么样子，都能在这里存活下去，都能在这里拥有一席之地。

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林客焦躁的眼神，渐渐平息下来，其中像燃了一团火。

他向翁天武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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