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一片大乱，林客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

他靠在天台上下望，眼见着丧尸们冲破了城市外围的高速收费站，一路上将植被都撞到了，杀伤力极为强大。

而原本就在城市购物中心内的丧尸们则占据了地理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逮着身边人就疯狂撕咬。路灯被撕断，墙面被撞碎，不出片刻，购物中心附近已是一片狼藉。

丧尸群又浩浩荡荡往居民区去。

它们完全没有要恢复意识的迹象。

这景象看得林客五指用力，指节发白。

只听又是一声“轰隆”巨响，竟然是城外来的丧尸大军中，有人找到了废弃的车辆，开着车碾过漂亮的绿化带，试图冲入外围洋房花园的门岗。

这时，只见花园外的泥土疯狂涌动起来，接着无数手臂粗的、八爪章鱼般的玫瑰藤蔓从泥土深处涌出，席卷到小轿车车身上。

玫瑰藤蔓上带钩的茎刺“刺啦啦”划开轿车车门，轰然将车门卷落。驾驶室内的丧尸于是惊慌失措地从驾驶室内跌落出来，踉踉跄跄逃跑。

同一时间，其他正在疯狂攻击建筑物的丧尸们也齐齐受挫，他们不是被人鱼召唤出的大水冲走，就是被关进属于吸血鬼的万年棺木，好不容易有破门而入的，却被魔术师的奇异环轻而易举传送回了街道上。

丧尸们简直感到莫名其妙，不可思议。他们开始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凶悍——然后遭到了越来越强大的力量压制。

boss们实力强劲地守护着这座城市，很快就让这群热衷于撕咬砸抢的丧尸们知道，他们不能轻易对建筑物发起攻击，否则不仅会迷路，还很有可能会遭到暴打。

不出两个小时，这群“可怜的”丧尸就像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那样，聚集在街头巷尾。他们喉咙里发着低低的嚎叫，一边又缩头缩脑，四处寻找可以攻击的目标。

林客竟然觉得，它们踢碎路上砖块的动作都显得有点委屈。

“……”

看样子是他多虑了。

虽然丧尸群仍然没有恢复意识，但在boss们的守护下，这个城市并不会遭到不可逆转的破坏。

又过了很长时间，就在场面陷入僵持，看得林客不免又有些着急起来时，只见一辆银白色的实验车从地平线那头闪现，自高速公路上缓缓驶来。

等到实验车靠近了，林客惊喜地发现，驾驶座内的人，正是一直没有露面的桑失。

桑失在驾驶室内左顾右盼，又开着银白色的大车到处碰瓷，最后将实验车停靠在中央广场，果不其然吸引了沿路大批丧尸们的注意力，并遭到了丧尸群的围攻。

但桑失却显得游刃有余，好像正等着这一刻一般，它打开实验车的喷射装置，将某种试剂喷洒到空中，像浇花那样浇到丧尸们的头上。

看到这一幕，林客不由自主地绷直脊背。他知道桑失一定又研究出了新的试剂，正在尝试着救助人群。

果然，那些接触到喷雾的丧尸突然间又兴奋起来，它们伸长脖子，像狗一样将自己的鼻子抬高到处嗅探，活像丧家之犬忽然嗅到了回家的气息。

“它们一定是被激发了记忆幻觉，”林客从人群中认出了熟悉的几个人，忍不住道，“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得下去……”

“现在太乱，你不用下去，”身侧的人轻轻打断他，“你只需要看着。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事，你给了它们方向，剩下的得靠它们自己。”

听出陆舟的语气并不是在跟他打商量，林客只好继续焦灼地往下看。

桑失已经跳下实验车，像赶羊一般驱赶着丧尸群，将它们赶到居民区、歌剧院和其他功能区去。

它最新研发的药剂能够极大刺激丧尸的五感，此时居民区内弥漫着的菜肴香味、歌剧院传出的动听歌声，以及热热闹闹的商城里的吆喝声，都让他们觉得熟悉、不能忍受和不可失去。

终于，有一只丧尸张大着嘴怔怔然停留在熟悉的家园门前，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餐桌上点亮的火烛，映照着美味佳肴和各色琼浆，点缀着玫瑰花瓣。

这里让它感觉很熟悉。

可是为什么会熟悉呢？它从小就没有家人，也不曾有人给它烧过热腾腾的饭菜。所有它想要的一切，都是要靠自己去抢的。

等等……它从小……它又是谁？

太饿了，好饿。

那就抢吧！

它恼火又烦躁，伸手就要将玻璃窗敲碎。冷不丁，窗户那头出现一位长相清纯可爱的姑娘。

姑娘打开窗，轻松握住了它的手腕，将它一推。

丧尸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仿佛听见姑娘在对它说话：“想进来就敲门，或者如果你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就到门外输入密码锁。”

敲门？敲门指的是什么？密码锁又是什么？

更加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几个数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丧尸抱住脑袋，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嚎。

这一切曾经是属于它的吗？是谁这么好心，给了它这一切？

它感觉自己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但脑袋疼得厉害。

它想要逃离这里，可偏偏眼前的人始终开着窗户，让屋子里的香气不断弥漫出来，勾得它走不动路。

丧尸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轻易离开，一旦离开了，这一切就永远不再属于它了。

经过无数的来去徘徊和痛苦撞墙，它终于开始试着在家园的门上输入那几个模糊的数字。

第一次，失败了。

第二次，失败了。

第三次，仍然失败了。

姑娘从窗户内探出头来，还在给它加油：“是你的小屋吗？再想想吧，如果实在不行就敲门进来哦。”

不，不可以敲门！

丧尸莫名被激发出了无穷的斗志，它不仅没因为输错几次密码而受到打击，反而更加坚定自己的看法——眼前的小屋就是属于它的。

这里的每个角落，它都想起来了，自己的过去，它也想起来了。它曾经活得非常凄惨，死后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只要付出努力和善意就能得到同等收获的世界。

它在这里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全新的生活，房间内的每一处，都是它精心布置过的。

它不可以、也不愿意作为客人回到这里。

这是属于它的！

丧尸再次发出一声音调高昂的嘶吼。

这一声嘶吼牵动了其他面临同样情况的丧尸们的情感，它们一片片地嘶吼起来，整个居住区弥漫着一种十分绝望的氛围。

“这就是他们本来的结局，”陆舟忽然对林客道，“他们将忘掉一切，不再被这个世界所接纳。即便有孩子们、女巫和魔术师看在你的情面上帮他们的忙，他们也很难扛过这一段艰难的恢复期。如果他们做得足够好，就不需要你来帮忙。”

林客本来正屏住呼吸看着，冷不丁听到陆舟这句话，愣了愣。

继而，他反应过来，陆舟这是在变相告诉他，让他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担在自己肩上。

在S级末日副本中被主神安慰的感觉很微妙，微妙到连林客自己都开始反思，是他做了什么才会让陆舟认为他是在担心全体玩家。

对于林客而言，确实有那么几位朋友和不知身在何处的陈伯让他万分忧心，但其他玩家能不能通关，应当各凭本事，他不认为带领所有人通关是自己的职责。

毕竟，他是主神系统聘用的工作人员，只需要对服务对象负责。

不过，仔细去想的话，刚才他的确表现出了过度的焦虑。他为什么会焦虑？

林客悚然一惊，忽然意识到自己内心更加深层的情感——原来在他心底里，是不希望这个世界消失的，他希望这个世界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这种感情不知是何时产生的，或许是在孤儿院的孩子们曾和他分享院长的生日蛋糕时，或许是当他和所有人一起浇灌出属于奇迹的红玫瑰时，又或许是在他的阴暗面和光明面都被完全接纳时……

究其根本，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有许多人在真正地关心他、接纳他，和他站在一起。

这种感情太过于陌生，是之前独来独往的他不曾体会过的。

上辈子，林客在冲入火场之前，对身后的一切毫无留恋。

但此时此刻，他竟然不舍得真的离开这里。

林客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撇开那些恐/怖、谜团、折磨人的任务，陆舟真的创造了一个非常完美的世界。

就冲着这个世界，他也愿意永远生活在这里，做主神的臣民。

心念动处，林客不自禁地转头看向身侧的人。陆舟立刻觉察到他的目光，偏过头挑眉打量他，见他神情不对，便又开口：“你如果实在担心，我们就下去看看。”

不料，这一次却是林客先摇头：“不用了。”

“嗯？”陆舟显然感到好奇。

“因为我刚才想通了，”林客移开目光，看向下方的城市，“你说得对，我帮助过的人会帮助我，他们帮助过的人也会帮助他们……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律，也是通关的规则，不需要我瞎操心。”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

那歌声起调很轻，却神奇地盖过了丧尸们凄厉的吼叫。它就像一丝丝薄雾轻烟那样，悄然飘入每个人的耳中。

连林客也听得入了神。

他悄然向远处望去，只见歌剧院的大门不知何时敞开了。此时，受到操纵的深蓝色海水就如果冻一般，从歌剧院内涌出。

接着，人鱼出现了，它驾驭着海浪，从城市的这头游弋到另一头，像是在开展一场巡回演出。

那是一只非常美丽的人鱼，拥有着金色的卷发和漂亮的银尾。它来自于一个A级副本。

在属于它的世界，曾经来过一批可恶的破坏者。它差一点失去了伙伴、亲人，自己也身受重伤。

就在海水即将干枯的时候，又有一批人闯入了它的世界，他们小心翼翼，替它找回遗失的宝物和优美的歌喉。

所以现在，它为他们歌唱。

人鱼的歌喉拥有比魔术师的双手更奇妙的魔力，几乎是在顷刻之间，抚平了所有人心上的一切伤痛。

烦躁不安的情绪、错乱不堪的思绪都被冲淡了。

丧尸们僵硬在原地，侧耳倾听，不知不停下了哀嚎。它们有些迷茫地发出一声声“哇”的赞叹。

最先发出低吼的那一只丧尸，猛然抬起了头。

它干枯的五指飞动，在密码锁上输入了一串数字。

伴随着“咔哒”一声。

第一扇门打开了。

正在家园里等待着玩家们的npc和boss发出了一阵欢呼。

站在门口的丧尸自己也呆住了，它小心翼翼地踏入属于自己的家门，看着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它的镇民们，眼中的水汽洗去白雾，它能看得见了，它也全都想起来了。

这位玩家一抹眼泪，对着大厅内的几个npc道：“谢谢……不过，请，你们先吃。我出去，帮忙。”

它重新走出房门，开始招呼那些不曾在中心城区居住过的玩家。

不少已经恢复一些意识的丧尸缓缓走进它家中。

站在高处的林客看到这一幕，松了口气。

他这一口气还没完全呼出，就听见一声又一声“咔哒”开门的声音。是一个又一个玩家恢复了记忆，成功输入了正确的密码！

眼看着越来越多家园打开大门，越来越多丧尸挣扎着压制住本能，僵硬着走回家，林客的内心也跟着一起激动起来。

“走吧，”忽然，身侧的陆舟又开口了，“现在可以回家了。”

在林客反应过来之前，陆舟已经动手了。

林客只觉腰上一紧，接着整个人又是腾空而起。

这一下猝不及防，他差点喊出声来，下意识攥住陆舟的手臂——他的动作完全着了陆舟的道，只听男人胸膛里发出闷闷的笑。

这人就是故意的。

林客抓狂了！

迎着呼呼的狂风，又不能张嘴，只好忍气吞声。

降落的感觉和上升的感觉完全不同，陆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两人就像是一丝柳絮那样缓缓从空中飘落，一点儿也没有让人感受到不适。

在这个过程中，林客看到有不少丧尸正围在冰封的中央花园旁，试图闯入中央花园。

但很可惜，坚冰连一丝裂缝都没有出现，反而将它们也一起冻住，它们听不到人鱼的歌声，也没有人呼唤它们回家。

林客脑海中忽然闪过陆舟刚才说的话。

“这是它们最后的结局。”

他愣了愣，还想再看看情况，视线却被一座高大漂亮的家园挡住了。

他们已经缓缓靠近地面时，此时林客看见的，正是属于他自己的豪华大家园。打开的窗内，正不断传出欢声笑语来。

大家园里热闹极了，老人小孩挤在一起，陈伯双手置在膝上，正乐呵呵地看着他。小兰正靠着陈伯坐着，满脸乖巧，林林手里正拿着童话书给她读着；大可则在一旁玩游戏机。

周兆、叶时、苏雪和靳青越等人也都在，他们尚未完全恢复理智，瞪着眼睛干坐在沙发上。他们也很奇怪，自己有家不回，却跑来了这里。

家里这么多人，和过年似的，直把林客看得愣住了。他顾不得刚才心底的吐槽，松开陆舟的胳膊跳了下来，三两步走到门前，直勾勾看着陈伯：“你是什么时候……”

要知道，刚才他嘴上没说，却是一直在高处关注着人群中有没有陈伯的身影，但也一直都没有找到。他本还想着陈伯或许是因为行动能力比较差，躲在哪个角落，担心自己下来找反而找不见，却不料陈伯竟然早就恢复了神智。

“我么？”陈伯一边乐呵笑着一边站起身，大可还在旁边扶了他一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个小朋友一定要把我带回家来，喏，然后我一看到那个房间，看到桌子上你没写完的作业，就全想起来了。”

林客顺着陈伯手指的方向一看，立刻明白了。

只见陆舟曾经为他模拟出的房间小门此时正大开着，里面是熟悉的木桌、熟悉的床铺和熟悉的窗外景象。这是林客和陈伯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要是林客哪一天丧失了记忆，光是回到那床铺上坐一坐，肯定也什么都能想起来。

林客看向坐在沙发上玩闹的几个小朋友，还没开口，就听大可闷闷道：“是院长和我们说，如果在外面看到找不到家的老人，要把他们接回家。是不是要这样？”

“……”林客动了动嘴唇，“是这样。你做的很好。”

他顿了顿道：“谢谢。”

难怪陆舟从始至终没有和自己提起陈伯，因为他知道陈伯一定是安全的。

林客神色复杂，重又转头看了陆舟一眼。

陆舟回给他一个微笑。

“那现在人齐啦！”厨房里小鲨鱼带着小可探头出来，“我们在做饭耶，可以开饭了！”

小可自卖自夸道：“大哥哥，你之前教我做的菜式我已经全部学会了，我现在做得比你之前还要好！你也要尝尝我们的手艺啦~”

直到这一刻，属于家的温馨终于缓解了林客心头的所有紧张，他看了看陈伯，看了看小朋友们，又看了看几个伙伴。

他惊觉自己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其他话，只是道：“好。”

“这里真的很热闹，我可以进来和你们一起庆祝吗？我还没有接到任何人的邀请。”在他身后，丧尸皇老总彬彬有礼地问。

尽管陆舟此时皮肤青白，看起来十分病态，但屋内的小孩还是用天生的直觉认出了他。

大可和林林同时惊喜叫道：“院长！是、是院长吗？”

小兰也抬头，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林客两人。

林客缓缓回头，和陆舟对视片刻。

他还能说什么呢？

“请进吧，非常欢迎。”林客道。

——电子音在半空中响起。

“哇！看样子大家都玩得非常开心！”

“虽然我们无法阻止生命中会有的悲伤和难过，但我们也可以自己创造幸福和快乐！”

“今晚的年会，更加体现出我们是一个有活力又团结的集体。”

“我们盛大的年会即将圆满结束之时，请容我再次感谢参与年会的所有员工，祝福大家一起度过一个有意义又快乐的夜晚！铭记此刻，我们来年再见！”

【主神系统：恭喜玩家顺利开办年会，请尽情体验愉快的夜晚。在这个城市里，将不会有任何危险打扰各位的心情。】

【主神系统：双位面连接中，进入奖励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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