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濯在这里弄了这么一块黑板,再写上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自己在家倒计时?
陆濯看上去也不像脑子有大病的人。
那就是专门写给他看的?
……草。
意识到自己今天早上在医院好像确实一不小心暴露了他曾经用望远镜“偷窥”过陆濯的事实,江序耳根蓦然一烫。
但他当时是因为联系不上陆濯很担心,又不是每天都会偷窥,陆濯写这个是什么意思,是把他当成什么痴汉变态了吗!
偏偏他又不能去质问陆濯。
不然就真的坐实了他在用望远镜偷窥的事。
江序又羞又恼又只能无能狂怒,正咬牙切齿地想要狠狠骂一句“陆濯是个臭东西”的时候,陆濯又在那行大字下面写起了一行小字。
他的肩背太宽平,挡住了黑板,江序一时没看清。
等到他终于写完以后,才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侧过头,似是而非地朝着江序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序握着望远镜的手指一紧。
然后就看见了陆濯身后露出的那行小子:[而且我会想你的]
“……”
艹。
谁要你想了。
撩了人又不负责的臭渣男!
江序耳根的烫意像是瞬间又升了好几十度,烫得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唰”的一把飞快拉上窗帘,转身扑到床上,把脸死死地闷在枕头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土拨鼠的嚎叫:“啊!!!你这个臭陆濯!!!”
喊完,又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抬起头,咬着唇,双手捧着手机,两根拇指在对话框里,疯狂地把字输了又删,删了又输。
然后陆濯就发来了一条消息:[在?]
江序:“。”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陆濯监控了。
但他绝对不能暴露了自己刚才在“监控”陆濯的事实,更不想让陆濯察觉到他为了一条消息就这么辗转反侧了半晌。
于是连忙用看似最自然又淡定的语气飞快回复道:[嗷,刚洗完澡,怎么了]
回完,消息刷新。
[Moth]:?
[Moth]:中午洗澡。
江序:“……”
急中生智。
[Preface]:对!因为上午发烧,睡觉捂了一身汗,难受死了,就回来泡了个澡,我爸新买的那个鼠尾草味道的泡泡露贼好闻!下次带你试试!
他努力地给自己描述的事实添加着各种细节,试图让它看起来更加真实。
然而对方的回复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
聊天框最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足足三十秒后,屏幕上才终于又弹出了一条消息。
[Moth]:你确定要带我试试?
江序:“?”
怎么了?
有什么不对吗?
他也没多想,只是继续回复。
[Preface]:你不喜欢鼠尾草的味道?
[Moth]:那倒也不是。
[Preface]:?
[Moth]:就是没想到在你心里我们已经是可以共用浴室的关系了。
江序:“……”
草!
他觉得他认识陆濯的这两个月,已经骂完了比他人生前十七年都要多的脏话。
而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这个邀请有多么的暧昧和让人想入非非。
[Preface]:陆濯!!!你的思想能不能不要这么龌龊!!!
[Preface]:我就只是想说带一瓶给你试试的意思!
[Preface]:你一个臭gay不要天天在我面前耍流氓!!!
[Preface]:啊啊啊啊啊啊啊!
[Preface]:土拨鼠嚎叫.gif
只是看着这些文字和图片,陆濯差不多江序又羞又恼地炸着毛的可爱样子。
他轻笑着回复了一句:[好了,不逗你了]
[可可爱爱小爱国]:你本来就不该逗!
[Moth]:你明天就去集训?
[可可爱爱小爱国]:嗷,会很忙的,可能没时间找你玩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林绻也说了会帮你听写的,你不要再自己傻傻地抄中文了!
[Moth]:好,听你的。
[可可爱爱小爱国]:范湃欺负了你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Moth]:嗯,也听你的。
陆濯回答得太过听话,以至于江序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对话,心里一时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正好陆濯又发道:[明天就要开始降温了,你记得多加衣服,照顾好自己,别又感冒了]
江序连忙回复:[嗯嗯,没问题!]
然而就在他发出去的前一秒,对话框里率先又弹出了一条消息:[这样到时候你回来了,还能一起参加两人三足,反正就凭我们的默契,应该也不需要练习,你觉得呢]
于是连起来就成了——
陆濯:[到时候你回来了,还能一起参加两人三足,反正就凭我们的默契,应该也不需要练习,你觉得呢?]
江序:[嗯嗯,没问题]
而不等江序反应过来,陆濯就已经截图发送:[那我就替你报名了,医院还有事,我先出门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乖]
剩下独自呆滞的江序:“……”
陆濯这个畜生不讲武德!
这样下去他还怎么理清自己的思绪,遏制自己的冲动,控制自己的感情?
果然是个撩人而不自知的臭渣男!
江序把手机一扔,整张脸死死埋进枕头,再次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土拨鼠嚎叫,悲痛惨烈得如同死了亲爸。
正在客厅里拖地的阿姨被吓得一抖,忍不住担忧问道:“先生,小序最近是怎么了?”
土拨鼠他亲爸则只是熟练地戴上耳塞,继续看着报纸,说:“没什么,就是老大不小了,也该为情所困一下了。”
·
而为情所困的江序虽然的确被困得在房间里翻来覆去地鬼哭狼嚎了一下午,但到底不是一个一门心思只有儿女情长的恋爱脑。
在作品集准备的这件事情上他向来没有半点含糊,于是尽管因为陆濯的事情,缠了一脑门子官司。
但头一天晚上还是暂时按捺下情绪,准备好各项事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提前出发,准时到老师那里点了卯。
这次江自林给他找的老师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姓沈,年轻时候和江序的姥姥是同窗,两人当时都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女画家,只是后来嫁入豪门顾家后,就鲜有画作外流出。
不过这些年倒是培养出过几个很厉害的年轻画家,沈老太太也因此名声大噪,想拜入师门的人数不胜数,老太太却极挑天赋。
据说她最看好的原本是他大儿子的继子,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生却在去年突然说要放弃学画画,把老太太气了个不轻,偏偏整个顾家后代又找不出一个有天赋的小孩。
沈老太太这才在看了江序的画作之后,同意了收他为关门弟子。
这样学习的机会属实难得,因此江序也格外珍惜。
每天天都没亮就起床准备,然后准时到顾家报道,一整天忙完之后,再披星戴月地回家,继续琢磨老师白天的提点,一琢磨往往就到了半夜。
而高三也已经正式开始,实外恢复了正常的晚自习制度。
陆濯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要起床,去医院看了老爷子后再匆匆赶到学校,一学就学到晚上十点半晚自习结束。
两个人也就真的忙得没有时间见上面,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那个夏暮秋初的夜里,少年们心照不宣又各自揣测的暧昧情思。
但江序每天焦头烂额地忙完之后,打开手机,总能看到陆濯发来的消息。
[Moth]:今天范湃去升旗仪式上念了检讨,丢了老大的人,气得他直接在教室里踢桌子,结果被沈老发现,又去罚站了一天,你看到这条消息,晚上做梦的心情应该会好一点
[Moth]:爷爷问你这周末还来不来,他说很喜欢你,也很喜欢你的兔子苹果,回头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削
[Moth]:我的一个朋友从沙漠回来了,给我带了一朵耶利哥玫瑰,很有趣,等你回来了给你看看
[Moth]:今天的云像只仓鼠,林绻说很像你生气时候的样子,让我拍下来发给你看
[Moth]:我听李孃说,隔壁载酒巷有个阿婆打麻将的时候捡了个小女孩儿回来,还取了个名字叫小麻将,据说长得很好玩儿,有机会带你去玩一下
[Moth]:你看这朵小花开得是不是很好看
[Moth]:左手边总是空着,有些不习惯
[Moth]:江序,突然有点想你
陆濯的话并不算很多,也没有太多精彩的内容。
可是每次江序打开手机,看到这些消息,再回复了一句“晚安”后,都觉得好像自己又陪着陆濯度过了一天。
然后总会习惯性地用望远镜看看山下的杂货店。
有时候运气好,能看见陆濯还在埋头挑灯学习,有时候运气不好,就只能看见花哥在露台上烤串。
但无论运气好不好,那块黑板的周围永远亮着灯串,那上面的文字也从来没有停下过更新。
[等江序回来参加两人三足的第1天]
[等江序回来参加两人三足的第2天]
[等江序回来参加两人三足的第3天]
……
等到阿拉伯数字变成7的时候,江序遇到了他学习画画以来最大的瓶颈。
因为他终于完成了他集训以来的第一部命题成品。
而沈老太太戴着老花眼镜看了看画,又看了看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画,然后皱着眉头,发出了致命一问:“小江,你最近是不是早恋了。”
原本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画作点评的江序:“???”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严厉古板而且已经年近古稀的老太太会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当即脱口而出:“我没有!”
“不可能。”沈老太太却一脸认真严肃,不似玩笑,“不信你自己看看这幅画。”
江序满脑子问号地看向了自己的画。
因为沈老太太布置的作业是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所以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暮夏的夜,自然而然地就画了那天晚上他和陆濯一起看见的那个“星空”。
因为艺术手法的处理,他没有直接画天空,而是画了一片湖,湖里倒映着满满当当的芦苇和漫天的萤火虫,以及湖边礁石上并排烫着的两个少年。
人物只占画作的小小一角,并不追求完全写实,只最求一个意境,所以并不能直接辨认出五官模样,甚至都不能确认男女。
但是已经足以表现出两人之间的氛围和情绪。
一人看着漫天萤火虫,满眼欣喜,另一人则看着他,满目深情。
江序不得不承认,在画这幅画的时候,他本能地就回想起了那天的氛围和场景,所以也没多想,只是把他当时感受到的一切直接画进了画里。
因此画得异常顺利,甚至还一度感到很满意。
但也不能因为这幅画的内容或许和谐了一些,就说他在谈恋爱吧。
而且他本来就没谈恋爱,顶多算单相思而已。
想到这里,江序是真有些委屈:“我真没谈恋爱,顶多就算是单相思,而且还是那种没有希望的单相思。”
他没有想瞒着沈老太太的打算。
沈老太太却否认得很笃定:“不可能。”
“?”
江序没懂。
为什么不可能?
看着他像是真不明白的样子,沈老太太不由得叹了口气:“小江,你知道真的没有希望的暗恋应该是什么样的吗?”
江序轻眨了两下眼睛,像是不知。
沈老太太取下眼镜,慢条斯理地说:“真正没有希望的暗恋是卑微的,不安的,忐忑的,患得患失又胆小怯弱的。他们既憧憬又恐惧,既茫然又彷徨,会在每一个夜里辗转反侧,去向往对方,却又一次一次地否认自己,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怎么敢去肖想,直到最后把自己关进一个安全房里,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争取,只是静静地等着光偶尔从缝隙里漏进来,就算等到了他们的太阳。这才是真正的无望的暗恋和等待。可是你看看你这幅画。”
沈老太太说着指了指画上的那两个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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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主视角的人物情绪,明明是满足的,放松的,欣喜的,也充满希望和安定的。不然你不会把星光画得这么热烈,也不会把湖水的色调画得这么暖,就连芦苇都是饱满的形态,萤火虫的光影处理也都是明媚的,唯一的一点消极情绪还是另一个人物的眼神,但是这个人物显然不是画者的主视角,不然整幅画就被彻底割裂了。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江序不知道。
沈老太太又叹了口气:“这是因为画者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心里压根儿就没有那些卑微忐忑又不安怯弱的情绪,说明他所有的情绪需求都在对方身上得到了满足和投射,所以才潜意识里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希望。”
“可是……”
“没有可是,我教过这么多学生,自认为只有两个感受型的天才,一个是我的继孙顾寄青,一个就是你。你可能因为年轻,画技上面还有稚嫩的地方,可是你的情绪表达不应该出错。所以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原因,要么是我看走了眼,你并不能精准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要么就是你还没开窍,并不能够理解自己的感受。但无论是哪种,你如果不能可能,你都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更优秀的画者,所以你先走吧。”
先走?
这是什么意思。
江序猛然睁大了双眼:“沈老,您不教我了吗?”
“嗯,不教了。”沈老太太没有否认,“因为有的东西,教是教不会的,需要你自己悟。你什么时候悟到了,就什么时候再回来吧。反正明年春天才提交作品集,我还有的是时间等你。”
“可是……”
“真正的艺术创作者需要极强的情绪感知能力和共情能力,你很有天赋,可是你这辈子过得太好了,空有一颗赤子之心,也能体谅他人,却没有真正的经历过苦难,也就不能理解苦难,表达苦难,自然就没有办法创作出让别人真正有共鸣的作品。不过这毕竟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沈老太太像是已经拿定了主意:“所以我对你的要求也不高,不要求你像那些年长的人一样什么苦难都能明白。但最起码的,就你说的这个无望的暗恋,我不管你是采访别人,还是暗中观察,反正只有你真能够理解并且表达出这种情绪了,我才能相信你有共情苦难的能力,不然你的天赋也就止步于此了。”
“好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先打车回家吧,你爸那边回头我来解释。”
沈老太太说完就离开了画室。
可是……
不是说好您老的时间和档期不能随便更改的嘛。
难道有钱又有闲的老艺术家都这么任性又霸道?
江序学画画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严厉的指责,不免有些失落。
他撅着嘴,嘟囔了一句,就收拾好东西,抱着画板画夹,走出顾家老宅,上了网约车。
可是沈老太太为什么会坚持说他的所有情感需求都在对方身上得到了满足和投射呢。
明明的确是他喜欢陆濯,陆濯却喜欢着别人啊。
难道这还不算无望的暗恋?
江序不太明白。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在意识到自己喜欢陆濯之后,他更多的是震惊,羞恼,手足无措,却一点也没有卑微忐忑和恐惧不安。
那也只能说明他这个人生来就很乐观自信,不会一味的被暗恋影响自己的状态啊。
江序怎么想也没想明白。
而前排的司机已经说了声:“小朋友,到了。”
江序这才从胡思乱想中恍然回过神:“哦,好,谢谢师傅,等……”
等。
江序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正准备开门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把打车目的地习惯性地设置成了山脚的杂货店。
“……”
这该死的肌肉记忆。
啪——
他果断关上车门:“那个,师傅,麻烦您再往山上开一开。”
然而话音刚落,两道巨大的摩托轰鸣从远处飚来,再在车旁一个漂移刹停,震得江序耳朵疼,摁下车窗,就朝外面大声喊了句:“大白天的在居民区飙车,你们还有没有点素质!”
来人显然不怎么有素质,被他这么一喊,不但不引以为耻,还摘下头盔,傲慢地嗤笑了一声:“小屁孩儿,跟谁讲三从四德呢。”
说完,就翻身下车,走进陆濯家的杂货店,对着店里的柜台就狠狠一踹,大声喊道:“有人没得!老子买东西!”
那一脚用力得直接把柜台上的招财猫踹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喊完,还又踹了一脚:“没得人老子就把店给你们砸咯!”
这哪儿是来买东西的,分明就是来挑事的!
江序连忙扔下一句:“师傅你先走。”
就飞快下车,挡到柜台前,大声回喊道:“买东西就买东西,你们乱踢乱踹,是有病吗!”
大概是他长得太漂亮可爱,这么着急的一喊,不但没有任何威慑力,还惹得其中一个绿毛没好意地痞笑了一下,说:“哟,哪儿来的小少爷?怎么?你认识这家老板?”
“废话!”江序想都没想,“他是我同桌!你们要买什么就跟我说!”
“哦,同桌呀。”绿毛点了点头,双手插兜,遛到他跟前,“那就是说跟陆濯很熟咯?”
江序从来没有这么单独面对过真正社会上的街溜子,感受到对方不是什么好人,他一时有些不安地抱紧了手里的画板架。
但一想到陆濯家的杂货店还需要他来守护,就瞬间涨足了勇气,气势汹汹地答道:“对!很熟!熟得不行!熟得就跟亲兄弟似的!所以你们要买东西我就给你们拿,不买东西就早点走,不然我马上就打电话报警!”
他就不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这俩流氓还真的能把他怎么样。
然而那两个流氓只是轻笑了一声,说:“报警?行啊,那就报,我倒要看看是我们两个怕进局子,还是你那位三好学生的同桌怕惹上警察的麻烦。”
“?”
“毕竟虽然陆濯上次来我们顾少那儿试车的事情确实不违法,但作为一个高三学生,为了五百块钱就和我们这些社会人士一起飚摩托车拼命,假如传到学校去了,怎么都不是一件好事,是吧?”
绿毛看着江序笑得小人得志,无所忌惮。
江序却那一瞬间,猛然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