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欢宴节这一天,埃及上下再一次迎来了一场盛大的游行活动。
这丰富多彩的活动同奥佩特节一样,都是从尼罗河东岸的卡纳克神庙开始。唯一的区别则是这一天埃及的人们会将卡纳克神庙中的三圣像放在圣船顶部的神合龛中,然后穿过尼罗河,由僧侣将圣象绑在圣船的抬杆上,再抬到尼罗河的西岸边。
奥佩特节是在尼罗河的东岸举行。
河谷欢宴节则是在尼罗河西岸开展。
前者更多得是为了感谢伟大的神明,庆祝硕果丰收,而后者则是一个向诸神表达敬畏的仪式。
往年的河谷欢宴节,从东岸的卡纳克神庙里抬出来的三圣象分别是主神阿蒙神、阿蒙神的妻子穆特以及阿蒙神的孩子崆。
这是埃及新王国时期的传统,百年间从未变过。
但是今日,当僧侣将三圣像从圣船上抬下之后,掀开遮住在圣象上的白布之后,出现的圣象却不是这些早早就在岸边等候的埃及民众们所以为的阿蒙神一家。
三个圣象最中间的那一个,对这些埃及民众们既熟悉又陌生。
那是被法老埃赫纳顿极力推崇的太阳阿顿神。
对于这一结果,几乎有一大半的民众都无法理解,他们不明白为何法老要将太阳神从他们一直信仰的阿蒙神变更为阿顿神。
这些年里,曾经的神使,如今的王后纳芙蒂蒂一直在阿顿神庙内,法老埃赫纳顿则是极力推崇阿顿神,甚至极力想将阿顿神设立成埃及唯一的主神。
这无疑是一场巨大的变革,埃及的普通民众们理解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埃及的贵族皇室们虽试图阻止劝诫,却无济于事。
阿蒙祭司阶层和埃及王权的矛盾越发激烈,贵族们作为第三方,插手之后,作用也微乎其微。
在场的贵族们看着三圣像最中间的阿顿圣象,不禁在心里暗叹,埃赫纳顿这一次怕是真得要不顾众议,将信仰的阿蒙主神彻底变更为阿顿神。
站在圣象前方的埃赫纳顿扫了一眼下方的埃及民众们,对于这些民众脸上或惊讶或疑惑或愤怒的脸庞,他视若无睹。
八年的时间,比起曾经的十五岁,二十多岁的埃赫纳顿更多了一种成熟的阅历和王者的优雅,他一身华丽的服饰,头顶上的金冠象征着法老的权利和威严。
展翅的雄鹰和眼镜蛇王代表着守护与征服。淡金色的眼影在他深邃而又凌厉的眼眶上,与浓长的睫完美的衔接在一起,贵气而又英俊非凡。
如果说八年前的埃赫纳顿是一把刚刚出鞘的宝刀,寒光迸现,野性凶狠。那么现在的法老则是沉淀出了不动神色的锐气和强烈的等级压迫感。
哪怕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个眼神扫过,就让因为阿顿圣象的出现而议论纷纷的民众们瞬间闭了声。
对于这些人的反应,埃赫纳顿并不觉得意味,这些是他早就已经预料到的。
既然将阿蒙圣象换成了阿顿圣象,他就考虑到了各种后果,也做好了应对之策。
为了将削弱阿蒙祭司阶层的权利,将分割的王权重新集中在手上,他为此准备了近十二年的时间,所以无论这些人如何不理解和反对,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埃赫纳顿收回视线,他微微垂下深邃的眼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金色细线。这是由纳芙蒂蒂的发丝编制而成的手链,是埃赫纳顿八年前执意从纳芙蒂蒂的头发上割下的几缕。他命匠人编织成手链之后,洒上防腐的药粉,这么多年里一直戴在手上。
他为今日准备了许久,大概唯一的遗憾便是纳芙蒂蒂不在他身边,没法看到这场盛况。
站在距离埃赫纳顿十米远位置的是一个模样秀气的少年,少年正处于发育中,身体已经开始抽条。他穿着同样华丽的服饰,肤色比一般人偏白,头发上还别着一个蓝色的如同麦穗一样的吊饰。
这吊饰的绳口在少年的头部左侧,淬了一层浅金之后一路延伸至少年的额头。
而在他的额头中心,又吊着一个像宝石形状一样的东西,凑近一看的话,就会发现那是一个由黄金打造而成的小小金面具。
在少年的身侧,还站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的发丝有些特别,发尾是不常见的红色,如同夕阳下那翻涌的红河。
“加里,父亲是准备在今日宣布吗?”少年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侍卫长。
“是。”加里如实回道,他是埃赫纳顿的心腹,是法老的左右手。
在少年也就是图坦卡蒙四岁那年,被法老埃赫纳顿派遣来做图坦卡蒙的导师。
但那个时候,无论是琪雅,还是图坦卡蒙自己都非常清楚,侍卫长加里既是来教导王子殿下武艺的老师,也是监视王子与琪雅这对母子动向的监督者。
不过即便是图坦卡蒙非常清楚的知道这些,但也并不妨碍他对加里的喜欢。
当然,这种喜欢,仅仅是一种对能让自己提升本领、变得强大之人的尊敬。
“父亲这样,应该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吧。”图坦卡蒙先是看了一眼围观的民众,又看了一眼面色沉静、不露声色的法老王,说得很随意,就像是在看热闹一样,一点也没有关心埃赫纳顿的样子。
加里没有说话。
对于这一对父子,他本身就没有任何参言权。法老因为王后的原因,对图坦卡蒙还算在意,但这种在意并不是父亲对孩子的在意,而更像是对一件还算有用商品在衡量之后的在意。
图坦卡蒙不傻,相反,作为殿下,他相当的聪明,很早就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对埃赫纳顿的感情也由最初的崇敬慢慢变得平淡。
图坦卡蒙见加里不说话,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便猜到了此刻加里的心中所想。
他挑了挑眉,也没再出声。
他知道加里在想什么,事实上,图坦卡蒙最开始的时候,还曾期待过能得到父亲的关爱。彼时的他并不能理解父亲对于母亲的冷淡,更无法理解为何父亲看向母亲的眼神里竟然透着一丝隐隐的杀意。
图坦卡蒙想不明白,既然父亲不喜欢母亲,又为何要立母亲为妃。
而更让图坦卡蒙想不明白的是,母亲对于父亲也同样不喜,甚至带着厌恶,看父亲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仇人一样。
那个时候图坦卡蒙曾不止一次对此感到疑惑,直到后面他慢慢长大,懂得的也越来越多,才知道,原来在他的母亲和父亲之间,还横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的存在,是这一切的根源。
王后纳芙蒂蒂,被誉为这世间的最美之人。
图坦卡蒙没有见过王后,但是记忆中却有一段模糊的画面。他从小记忆力惊人,脑海里那模糊的画面里,是一个带着金面具的男人。
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
像是阳光和大海。
但是图坦卡蒙记得,那个人触碰到他脸颊时,那凉而细腻的指尖,和那蓝色的眼眸里平静淡然的冷。
关于纳芙蒂蒂的传闻,图坦卡蒙听到了很多,无一例外都是一些赞美之词。说他是埃及无可替代的存在,说他是太阳神给予埃及的馈赠。
对于纳芙蒂蒂,图坦卡蒙的感官十分复杂。他想到房间里,那被他母亲小心收藏起来的金面具,和母亲每提到纳芙蒂蒂时,那沉醉欢喜的表情,心里就有些难受。
因为母亲的眼睛里,浮动出的是对爱人的喜欢和思念。
图坦卡蒙知道母亲曾经是舞者,后来在父亲要将母亲送给赫梯国的王子时,被纳芙蒂蒂拦下,收在身旁做了侍女。
后来图坦卡蒙用了一些手段,从其他人口中了解到了母亲与纳芙蒂蒂的故事,也了解到了父亲,母亲,以及纳芙蒂蒂三者那被禁止流传的往事。
知道了来龙去脉后,图坦卡蒙对于纳芙蒂蒂的感官更加复杂。
一方面他本能的讨厌着纳芙蒂蒂这个在众人眼里似乎完美无缺的存在,作为母亲的孩子,他讨厌纳芙蒂蒂以惩罚之名,让母亲在漫长的岁月里独自思念的煎熬。出于一种私心,他甚至想着如果不是纳芙蒂蒂,他的母亲和父亲之间,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像是仇人一样。
但是另一方面,图坦卡蒙也很清楚,如果没有纳芙蒂蒂,一切也都不存在。他的母亲可能已经被送去了邻国赫梯,而他也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
而且,图坦卡蒙的心底深处对于纳芙蒂蒂还有一种微妙的、朦胧的亲近。
他自己也说不出原因。
或许是因为他的名字是纳芙蒂蒂亲自取的,又或许是因为记忆中那模糊的画面。
想到这,图坦卡蒙不禁抬手,用指尖触碰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金面具吊坠。
这是他四岁那年,母亲送给他的。他本可以回绝这份礼物,但是却任由母亲给他戴在了额头上。甚至在那之后,他总会时不时的去触摸这份精致坚硬的冰凉。
“加里,”图坦卡蒙再一次问身旁的侍卫长,不过这次不是关于法老埃赫纳顿的,而是关于纳芙蒂蒂。
“王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尽管图坦卡蒙对于纳芙蒂蒂有过无数猜想,但这却是他第一次问出口。
加里闻言,却没有像上一个问题那般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许久,直到图坦卡蒙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后,加里的嘴唇才翕动了一下,说道:“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
“很有魅力…”图坦卡蒙轻笑一声,眼底浮现出一抹冷意:“这还是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啊,但你知道的,加里,我想了解的并不是随便问一个人就能说出的敷衍又夸大的回答。”
加里轻轻摇头,“并不是敷衍夸大。”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你见到王后,就会理解我那句话的含义。”
“见?”图坦卡蒙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王后都在阿顿神庙待了近八年,除法老之外其他人都不能进去,我怎么见到他?”这话说到最后,图坦卡蒙的音量不禁拔高了些许,甚至透出了一种咄咄逼人的意味。
“会有机会的。”加里回道,随后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古怪的看了图坦卡蒙一眼。
图坦卡蒙对上加里的眼神,自己也顿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了。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很快收敛住神色。
也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原本看着法老埃赫纳顿的民众们,纷纷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而这个方向,此刻,响起了好几个人的惊呼,他们用无比激动的语气,喊出了一个名字。
“纳芙蒂蒂!”
“是纳芙蒂蒂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