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半消失,是因为许如青依旧能联系到林在野,他们依旧会通电话,会发消息,分享自己的生活。
只是频率比之前低了很多。
许如青并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因为林在野中间请了那么长时间的假,他一个财迷,回去之后一定会拼命的工作,然后再接拍摄,早晚都不带停的,事实上林在野也确实如此,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一回家沾了枕头就能睡着。
所以他们手机里的最后一条信息,经常是林在野匆匆忙忙的结尾。
“拍摄去了,晚安。”
“今天加班,晚安。”
“还没回,你先睡,晚安。”
“晚安。”
……
许如青也忙,在林在野走之后没几天,爷爷在院子里摔了一跤,上了年纪的人最怕摔跤,一下子就住进了医院,许如青在学校跟医院之间来回穿梭,时不时还得应付许昌平突然找上门的责难。
两人的时间总不能凑到一起,所以就那么一直断断续续联系着,之前约好的,元旦一起出去玩儿的计划也没继续。
之前林在野回老家被人打的事,他打电话问过当地的派出所,派出所没有找到打他的那几个人,因为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他这个当事人也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也已经调查过肖泽俊,他那天一直跟朋友在喝酒,没有时间,这件事好像到了最后,是算他自己倒霉。
林在野知道,肖泽俊就算真动手,也不会蠢到自己出面。
林在野跟林漫以前都忽略了一点,他们跟肖家兄弟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他们之间的差距,让他们没见过更深的黑暗,甚至想都没想过。
肖泽俊自从被林在野打掉了两颗牙之后,再没有在姐弟俩的生活里露过面,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麻烦越来越多。
林在野从许如青那里回来的第三天,就收到了一条陌生的邀请信息,邀请他去参加李瑞的个人画展,地点在本市的一家私人画廊里。
电子邀请函内页,还放了几幅李瑞的经典作品,大多数是人物画,其中一张就是林在野,画里的他坐在椅子上,只有一个侧面,低垂的眉眼跟发红的手指,半遮半掩却不如什么都不遮的赤裸身体。
林在野还是按照时间去了画展,帽子跟口罩把他捂得很严实,除了眼睛什么都没露在外面,好像只有这样把自己捂严实了,他才不会觉得自己像画里的人一样,不用在李瑞恶心人的注视下,也不需要装裱在画框里,在聚光灯下挂在墙上,任人观赏。
李瑞知道林在野会来,所以从画展开始的早上,就一直站在大厅中央,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所以,哪怕林在野捂得一寸多余的皮肤都没露出来,混在人群里,他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林在野身上的气质很特别,那双眼睛能吸人,身体比例完美,当初他就是这么发现他的,人群里第一眼。
林在野站在自己的画前,这次有很多安保人员,所以当他砸了墙上那幅画的时候,没人握着他手一起跑,而是被四五个保安直接摁在了地上。
“李瑞,你他妈到底画了多少幅?”林在野挣扎着,不管周围聚集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把他现在的模样拍了下来,他用力淬了李瑞一口唾沫。
“我其实也记不得了,我们签订了协议,当初你给了我太多太多的灵感,我的画笔从始至终就没停过,那一个月里,还有一些只画了一半的,后来我也都画完了。”李瑞站着,低头看着林在野。
林在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开摁着他的几个男人,冲上去一脚踹在李瑞胸口,李瑞身体往后一倒,撞塌了身旁的雕塑人像,人像砸在地上,碎茬儿割破了李瑞的额头。
林在野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在派出所关了三天,林漫花了不少力气都没能把他保释出来,而最后拿到李瑞谅解书的人,是肖泽楷。
“李瑞是我朋友,我也是刚听说了这件事,”肖泽楷看着并排坐在警局里的姐弟俩,脸上挂着深不可测的笑,嘴角的弧度像是勾勒着什么陷阱,“这件事,就当我替泽俊给你们赔罪的补偿,我们以前的种种,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你们以后如果遇到麻烦也可以来找我。”
林漫想说什么,林在野一把拉住她坐回座位上,他走到肖泽楷身边,凑近他耳边:“那家画廊是你的吧,那条邀请信息,也是你发给我的吧……”
肖泽楷笑笑:“你很聪明,怎么砸画的时候那么冲动呢?”
林在野腮帮子鼓着:“下一次我如果看到那些画,我还会砸,砸得稀巴烂,砸到谁都看不出来为止。”
肖泽楷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又给他解释:“那你可能没有那个机会了,李瑞那边所有的画都被我买走了,你如果想砸,倒是可以上门来找我,想砸多少都行。”
从警局出来,林在野站在路边抽了好几根烟,三天了,他才从电话里听到许如青的声音,这两天他让林漫给许如青说,自己最近拍摄任务太多,所以才没联系他。
只是听着电话里许如青的声音,林在野一身的委屈没地方可放,眼眶通红,心脏开始发热,好像烧红的烙铁在往他身上烫一样。
关于李瑞,关于画展,关于肖泽楷,林在野都没跟许如青说。
只是,后来等到他想说的时候,林在野已经彻底开不了口了。
林在野跟许如青好了大半年,一直过着缥缈的生活,他都快忘了自己之前是什么样儿了。
灰头土脸,一身痞气,打架从不手软,莽撞,冲动,野蛮,想要避开灾难,却总是被灾难缠上,人群里他很显眼,却也容易被针对。
他到现在还生活在泥潭里,如果不想把许如青牵扯进来,他就只能自己先爬出来,然后干干净净地往许如青身边走。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林在野总是不敢直接面对许如青,用忙来逃避。
过年前林漫跟林在野两个人一起回了老家,他们得回去过年,收拾老房子,三十那天还得去上坟,这是规矩。
年二十九早上林在野起得早,他撑不住了,主动给许如青打了个电话,一边戴着蓝牙耳机跟许如青说话,一边拿着铁锹铲院子里的雪。
昨天夜里下了大雪,他得把院子拾掇干净,被烧的仓房他之前已经找人推了,连带着被烧的院墙一起,在他们回来之前也已经找人垒了新的院墙,所以林漫也没看出来烧过的痕迹。
许如青还没起床呢,他住在爷爷那边,林在野又问爷爷的身体,爷爷已经出院好几天了,身体恢复得还不错,不过到底是摔了一下,没有以前那么硬朗了。
吃早饭的时候,许如青又把镜头转到爷爷身上,林在野又跟爷爷说了半天话,拜年的吉祥话说了不少,逗得许爷爷又乐了半天。
-
-
年三十中午,林在野跟林漫上完坟,一回来就看到院门口紧锁的大铁门前站着一个人,腿边放着一个行李箱,手里抱着一束已经上了冻的花,蓝色桔梗花瓣上蒙了一层白霜。
这段时间的阴霾,都被那束上了白霜的花给驱散了,林在野走过去,那些顾虑通通抛到脑后,他眼睛看不见别的,直接扑在许如青身上,小心翼翼避开他手里上了冻的花儿。
许如青还没松手,林在野是自己把花抢过去的,低头闻了闻,都是冰雪的寒冷味道,他说:“很香。”
“能闻到?”许如青问。
林在野说:“能,当然能。”
林漫走过来,许如青跟林漫打了招呼,叫了一声“漫姐”,又说新年快乐,林漫看着贴在一起的两个人,笑着说“新年快乐”,掏出兜里的钥匙开了大门,让他们快进去。
年夜饭是三个人吃的,还算热闹,鞭炮声跟狗叫声一直没停过,等到电视里敲了新年钟,又吃了新年饺子才回房。
那束桔梗花插在一个空了的黄桃罐头瓶子里,缓过来之后花瓣都冻蔫儿了,但林在野还在那闭着眼夸好看。
“春天送就不会上冻了。”他说。
许如青点点头:“那我春天再送。”
山里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雪,初二夜里才停,远处连绵不断的山林已经彻底进入静止状态,那些盘踞的蛇也被压在雪里,现在是冬眠状态。
初三中午太阳一出来,林在野带着许如青进了山,两个穿过一处低洼山谷,停在他小时候常去的一座小山前。
林在野张开手,大口大口呼吸:“这里一到了冬天就是漫山遍野的雪,眼睛能看见的都是白色,一整个冬天都是白色的,直到来年春天。”
许如青蹲在地上,抓了一捧雪团成球,扔在林在野旁边的树干上,树杈上的雪扑簌簌地往下落,林在野就站在那些细细的白色雪沫下,那个画面很像老电影。
林在野扯了扯捂在嘴边的厚绒帽子,一开口说话嘴边就是一圈儿白气,他往雪地里一指:“如果躺在雪地里,就能藏起来,雪能直接把我埋起来。”
林在野给许如青示范一次,找了一个积雪深又安全的山坡,白白厚厚的一大层雪,很像巨大的棉花糖,看着很软很甜。
他面朝许如青,张开手,突然后仰整个人倒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大”字,深深地陷进雪里,许如青站在他身前,也躺下来,躺在林在野身边。
两个人都在雪里,从远处看不到他们的人,风里有声音。
“就像这样,躺在雪地里,如果下雪,雪花就会一片片落下来,时间到了,就能盖住一切,能把咱俩都埋起来。”林在野抓了一把雪,往头顶一扬,风吹着雪又落在自己头上脸上。
“你不怕冷吗?”许如青伸了伸手,扒开雪,碰到了林在野的耳朵,凉凉的,他的手指在林在野耳垂上使劲儿搓了搓,很快又搓热了。
“我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不怕冷,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时候吧,除了我姐,我觉得有人的地方才可怕,我曾经很多次想过,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呢?那么多,那么多……”
“那么多是多少?”许如青问。
林在野枕着胳膊,笑声在山谷里回荡着:“可笑的是,我当时能接触到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子,那时候我的世界太小,小到一个村子就已经‘到处都是人’。”
“现在呢?还小吗?”
林在野想了想,嗯了一声:“现在我的世界也小,小到只剩下几个人。”
许如青偏着头,看着林在野睫毛上的雪花在发抖,他的胸口也在发抖:“雪没下,我想做了。”
许如青的话题跳转到了身体上,心里的欲望驾在白雪之上。
林在野睁开眼,斜着看许如青:“你是不是只想这事儿啊?”
“嗯,现在只想这事儿了,其实不用等下雪,也能把我们埋起来。”
“可能有人来……”虽然林在野这么说,但他知道,雪天没人会来。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还怕有人来吗?”
林在野“嗯”了一声:“对,天不怕地不怕,其他的都怕。”
他们真的在雪地里做了,结束的时候两个人吃了一嘴的雪,呼吸里都是白雾,很快白雾跟白雪又都被对方吸进身体里。
林在野眼角的雪化了,跟自己的眼泪混在一起,冷热交替的液体一起往下滚。
“为什么哭?”许如青吻掉林在野眼角的眼泪。
林在野哭得鼻翼都在抖,他把脸使劲儿埋在许如青脖子里:“刚刚做的太疼了。”
许如青手一直搭在林在野的后背上,把他衣服裹好,他知道刚刚林在野在承受的时候并不疼,不然不会是那个反应,甚至比他还急迫。
林在野贴着他喉结说进来,说快点儿,说别停。
“为什么疼?”
林在野在许如青肩膀上蹭掉眼泪,半天没说话,许如青知道他不会说,在他脖子上咬一口:“林在野,你记住了,当初可是你教我怎么开始的。”
“是,是是是,是我教你的,所以我肯定对你负责到底,”林在野已经恢复正常,又发誓,“我以后要是辜负你了,我就……”
“你就什么?”
“发毒誓不好,”林在野又笑着挠挠头,眼角又笑出了眼泪,望着头顶深蓝耀眼的天,“我就怎么样,到时候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