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星敲开木槿的房门,端着一脸假笑,“木槿姑娘今日不用去跳飞天舞吧?若是有空的话,可否聊一聊?”
木槿淡淡点头,她难得没穿那件丁零当啷全是铃铛的绿衣,脸上也未施粉黛,看着素雅许多。
她转身沏了壶热茶,又从斗柜里取了样东西递过去,“这是从小公子那身道袍里发现的,想来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便留下了。”
谢微星坐下一瞧,是他上回逃跑时割下来的袖子。
他翻了翻,里头绣着“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多谢木槿姑娘。”他咧嘴一笑,将袖子收进怀里,“确实是比较重要的东西。”
茶斟了七分满,木槿素手一推,将茶盏置于谢微星跟前,“这是王爷赐的念春娇,今春的新茶,一年只有这几两。”
陆寂赐的?还只有几两?
谢微星垂眸看去,茶汤清澈香气浓郁,他不太懂茶,却能瞧出茶色并不差。
他突然就有些吃味,笑容也淡了些,试探道:“木槿姑娘藏得够深啊,连我都没想到,你同陆寂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他故意喊了陆寂大名,给人一种恃宠而骄的感觉。
木槿自然不敢同他那般直接喊王爷名讳,就连面前的人,她也要毕恭毕敬喊一声“谢小公子”。
“谢小公子莫要误会,王爷特意差人送了茶来,说花船上没什么好茶,若是谢小公子上门,就给您泡这道念春娇,我也是沾了您的光。”
谢微星笑容一僵,心里有些后悔,跟一个姑娘家计较这个,倒显得他心眼小了。
虽然本就不大。
他将那据说一年只有几两的念春娇牛饮而尽,可惜茶水太烫,没尝出什么味。
他咂咂嘴,从袖子里翻了半天,才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搁在桌面上。
“景和十七年,木槿姑娘曾去过山湾?”
木槿一怔,神情有些迟疑,似乎没想到谢微星找上门竟是为了这件事。
“怎么了?”谢微星问。
木槿摇摇头:“我还以为谢小公子是来兴师问罪的。”
“问什么罪?你何罪之有?”谢微星无所谓笑笑,“陆寂于你有恩,身份又在那儿摆着,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替他做事也正常,只能怪我自己太过轻信他人。”
他又把纸往木槿那边推了推,“这是从山湾渠案卷宗里抽出来的,听说木槿姑娘那天也在,便过来问一问。”
木槿没接,她低头看去,瞧见卷宗上“死伤无数”四个字时,脸色变得煞白。
“我原是山湾县的舞姬,那日有人上门,请我与几个姐妹到长亭驿馆献舞,我去了后才知道,那些是长安来的大人……”
山湾渠一事虽由张显忠主理,可朝中大大小小官员去了不少,又加上当地县官,是以一场用于寻欢作乐的庆功宴上坐了二十来人,其中就有程屹安和谢献书。
木槿那时还不认识程谢二人,她也没什么攀龙附凤的想法,只顾着跳舞,跳完之后,便与同行几人直接宿在了驿馆中。
当天晚上,她起夜时迷了路,从院外路过时恰巧看到张显忠的身影。
张显忠点头哈腰,极尽谄媚:“大人,事情已经办妥,您放心。”
他口中的“大人”刚好被假山挡住,什么都没说,只“唔”了一声。
张显忠又道:“大人,替罪羊也已找好,那批官银不如就提前……”
另一道声音迟迟没有响起,木槿虽疑惑,却也明白这不是一个小小舞女该插手的事,她不敢再听,便踮着脚匆匆离开。
她自小练舞,脚步格外轻盈,是以院子里的两个人并未发现有人来过,后面再交谈什么,也无人知晓。
“天刚亮,我便叫醒几个姐妹赶紧离开,方至半路,便听说山湾江倒灌,渠工无一幸免。”说到这里,木槿已是眼圈通红,几近哽咽:“家弟……也在其中。”
谢微星没想到未能详尽的卷宗中还有这样一桩事,他一时慌了神,手忙脚乱满身找帕子,却什么都找不出,最后只得干巴巴安慰一句:“抱歉,我……我不知道。”
木槿探出指尖摸了摸卷宗,向来清冷的脸上浮现一丝恨意。
谢微星看去,她的指尖刚好落在其中一句话上。
死伤共一百一十三人。
“我知道山湾江倒灌跟那晚听到的事脱不了干系,我要报仇,便乔装打扮来到长安,可我人微言轻,更不知该找谁说这件事。”
“走投无路时,我听说程大人与谢大人被诬陷入狱,便想起张显忠说要找替罪羊一事,程大人出身庶族,怎么会反过来害我们这些庶族?我便找到程大人府上,说明来意后,程府管事便立刻将我引荐至王爷跟前。”
谢微星连忙询问:“那同张显忠说话的到底是谁?”
木槿回道:“后来得知,是一个叫翁启善的人,我不知他是何官职,只听说人死在了运送工银的船上。”
谢微星追问:“山湾江?”
木槿点点头:“正是山湾江,他们将官银融成碎银,沿水路运送出去,那翁启善许是知道事情败露,便干脆跳了江。”
谢微星拇指点着杯盏边缘,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翁启善与张显忠既想谋财,又想害命,于是兵分两路,一个将官银偷偷运走,一个将事情嫁祸在程屹安谢献书头上,可未曾想竟然有人作证,两人自知无路可走,便干脆自戕谢罪。”
说完,他不等木槿回应,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
木槿朝他抛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谋财和害命。”谢微星先是伸出两个手指,然后慢慢弯下一个,“只能选其一。”
他思路清晰,语速极快解释道:“若想谋财,就要保证山湾江不倒灌,只要平安无事,被贪下的工银便永远不知去处;若想害命,这些工银就不该运走,而是成为程谢二人贪污的佐证。”
“所以说……他们一开始只是谋财,可未曾想到山湾江倒灌,事情一朝闹大,张显忠便反咬一口,在狱中叫嚣着说是程谢二人想要贪污,可惜的是,翁启善那边早已将官银运走,两相矛盾下,搞了个漏洞百出。”
说到这里,谢微星松了口气。
事情大差不差应当就是这样,程屹安谢献书两人也是倒霉,当个监工都能碰上这种事,而更倒霉的是那些渠工和山湾县的无辜百姓,只因一人贪念,白白葬送性命。
“对了。”他想起什么,又问道:“那个刺杀你的人,你可知道是谁?”
木槿先是摇头,又猜测道:“应当是张显忠或翁启善的人,他们还对程大人和谢大人下了手。”
这时炉上的热水刚好烧开,嗡鸣着喷出热气,她起身提下来,给茶壶中添满水,第一杯照常倒进谢微星杯中。
“谢小公子,您今日来找我问山湾渠案,是案子有什么变动吗?”
谢微星盯着袅袅白雾,轻叹一声:“案子倒是没事,只是前几日长安诗会上,程大人又险些遭人毒手,凶手至今没有抓到,想起山湾渠案时曾有过类似的事情,便过来问问,或许有什么发现。”
照理说,张显忠几人都已经死了三年,这会儿才想起报复属实是有些晚,所以他还是倾向于是魏清明干的。
谢微星故意将第二杯茶凉到温热,又慢慢悠悠呷了一口,仍旧没尝出什么味道。
他自嘲一笑:“这茶给我喝,当真是牛嚼牡丹,我也不懂得品茶……不过与我一同来的小陈大人应当懂得不少。”
小陈大人这会儿在抱着韩将军乱蹭。
“热……唔,热死我了……”
韩子晟一上四层便开了雅间,正坐立不安等着姑娘,姑娘没等来,却等到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登时吓傻了,还以为自己又犯癔症,一时间僵着身子没敢动弹。
“韩子晟,本官站不住了,快扶一下本官……”小陈大人身子晃了两下,腿也软了,他抱着韩将军的腰往下出溜,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
韩子晟赶紧出手,用力一拽,直接将人拽坐在自己大腿上。
借着微弱的烛光,韩子晟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才敢相信坐在他怀里乱扭的人的确是那书呆子。
“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小陈大人委委屈屈抽搭着鼻子,他两只手忙着解腰带,边解边跟自己生气:“怎么解不开,怎么解不开……”
韩子晟盯着他泛红带水色的眼角出神半晌,胸膛里那颗心实在是控制不住,“砰砰”乱跳起来。
他这几日总是梦见这书呆子,有时躺在他的床上,有时在他的营帐里,每每梦见,他左手握着柔软的腰肢,右手则贴着面团子一样的屁股。
他没碰过姑娘,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于是便想出这么个法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碰见这书呆子。
这时小陈大人终于把腰封解开,敞着白花花的大腿,松了口气,“终于解开了……”
韩子晟闻言看去,脑袋“嗡”地一下炸开。
他眼疾手快把裤子拽好,将风光遮得严严实实,后知后觉才发现小陈大人有些不对。
“你吃了什么?”
“我不知道……”小陈大人循着味儿贴得更近,脑袋在韩子晟下巴上蹭来蹭去,手也窸窸窣窣动作着。
察觉到对方在做什么,韩子晟闭了闭眼,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别乱动。”
可那柔软的腰肢在他身上拼命扭着,那发过头的面团子在他腿上使劲蹭着,带着黄糖味儿的呼吸全都喷在他脸上,腻人得很。
“出不来,出不来啊……”找不到个发泄口,身子憋得愈发难受,小陈大人气恼不已,他盯着眼前晃来晃去的下巴,似是气急了,竟一口咬了上去。
说是咬,浑身都软成水的人哪里有劲儿,在韩子晟看来,不过是含着磨了磨牙。
他心一横,一巴掌拍在小陈大人的面团子屁股上,板着脸喝道:“陈其其!莫要乱动了!”
那可怜的小陈大人突然绷紧脚尖抖了两下,长叹一声。
“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案件的篇幅不算太多,会尽量少写,但它也是必要剧情。
韩将军:陈其其这个名字我一般不爱叫,我觉得有点暧昧。
陈其其名字由来:人尽其才,悉用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