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明同董良达聊到皇室秘辛时,谢微星已经跟韩子晟称兄道弟起来。
“这么久不见,韩兄怎么沧桑了许多?”
韩子晟一个抖肩甩开谢微星搭上来的胳膊,狐疑道:“你谁啊?我同你并不认识,你莫要随意碰我。”
说罢,他朝陈家方向偷偷瞥了一眼。
万一叫那书呆子看见误会了怎么办?
谢微星没当回事,他瞅见韩家桌上摆的梨条胶枣,十分礼貌地问了一句:“韩兄,这梨条胶枣能否给我抓一把?”
韩子晟瞪了谢微星一眼,直接把盘子藏到身后,“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想吃梨条胶枣,为何不自己去买?”
盘子里这些是给陈其其准备的,他自己都不舍得吃,哪能给一个不认识的外人?
“现下船已离岸,我无处去买,不如韩兄卖我点儿,怎么样?”
韩子晟:“不行!”
谢微星有些失望:“韩兄怎么如此小气?无怪乎到现在都没得小陈大人芳心。”
谢微星正要跟韩子晟来个激将法,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
“想吃梨条胶枣,房中早早备下,何必吃别人的?”
谢微星转身,双眼亮得像那天上星,“你早说啊。”
说罢,他不再留恋韩家,继续往里走。
“这人是谁!”韩子晟心惊胆战,揪住身边随从晃了晃,“他哪里来的?”
怎么会知道他与陈其其的事?
又怎么会知道,他到现在都没能得陈其其一个正眼相待?
随从一张脸紧紧皱着,支吾半天也只是摇了摇头,“韩将军,属下从未听说过长安城有这么号人,可王爷最近频频去弘音寺吃斋诵佛,或许是寺中相识的僧友?”
韩子晟用力夹起眉头,不禁望向亦步亦趋跟在谢微星身后的陆寂。
电闪雷鸣间,那颗愚钝木讷的脑子骤然清醒,他喃喃道:“是王爷……是王爷知晓了我与他的事,故而差人前来试探,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我不能害了他,我不能害了他……”
话音刚落,谢微星一头扎进陈家房中,笑着朝陈其其挥挥手。
韩子晟浑身一震,这一幕愈发印证方才的猜想。
同小陈大人叙完最后一段旧,在众人窃窃议论与暗地审视中,谢微星笑容满面上了二楼。
一进门便是两大筐梨条胶枣,陆寂将人拦下,特意叮嘱道:“莫要贪吃,吃多又要烧心火。”
梨条胶枣不值钱,烧心火也有药可治,但他不敢去想谢微星流鼻血的模样。
谢微星取了个巴掌大小的瓷盘,仰头看向陆寂,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那你看着给我抓点呗,想叫我吃多少,就往盘子里抓多少。”
陆寂想了想,抓了一把梨条,又拾了几颗胶枣,刚好盛满盘子,“就先这些。”
说着,生怕谢微星不高兴,便多解释了一句:“并非小气,是怕你吃坏了身子。”
“知道知道。”谢微星挥挥手,“给我来个纸笔,我写点东西。”
青成送了纸笔进来,谢微星握笔伏案,时不时咬咬笔杆,抓耳挠腮。
陆寂好奇,倒茶间隙,眼珠往谢微星那边瞄去。
谢微星突然从趴在桌上的姿势坐直,陆寂把纸瞧了个完整,一个字没写,还空白着。
“陆清野,我问你个事,你们这边,若要给人写信,都是怎么写开头啊?”
陆寂怔愣片刻,他看着谢微星认真的神色,脸上渐渐挂起笑意,目光变得温柔缱绻,声音也迟缓许多,“无需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你想如何写,便如何写,就如你从边关寄回的信那般,虽简略,但一字一句都令人动容。”
“哦……”谢微星若有所思,重新趴下去,终于落笔。
一封信写写改改,不过一盏茶的时辰,瓷盘中梨条胶枣便吃得见底,趁谢微星不注意,陆寂又往盘中补了几把。
待信终于完成,盘中仍是满的。
谢微星假意惊讶:“这盘子难不成是百宝盘?怎么吃了这么久还是满的?”
陆寂心情正好,给谢微星喂了口茶水,“既然吃这么久,那便多喝些水,不然夜里睡不着。”
谢微星顺便漱了漱口,他站起身,将信折好,问道:“有信封吗?给我一个。”
陆寂心里熨帖得很,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不必用信封,直接给我就好。”
谢微星抬眉,迟疑道:“给你做什么?你去给我送信?”
陆寂:“……”
谢微星反应过来,一脸诧异:“你不会以为,这是给你写的信吧?”
陆寂:“……”
谢微星将信揣进怀中,微微一笑,“我去谢家了,下船再喊我。”
陆寂沉默三连:“……”
谢微星照旧走了后门,绕了一大圈才绕到谢家房前,他敲门进屋,屋内只有谢献书一人,正背对门口盘腿而坐,手中茶壶高高扬起,水柱倾泻而下,一滴不漏倒入杯中。
看着谢献书的背影,谢微星装模作样拱拱手,“谢大人,王爷差我来给谢大人送封信。”
谢献书仿佛没听见,只顾忙活自己的事,茶壶再次举起,又倒了一杯。
“谢大人?”
“行了,同我装什么?”谢献书埋怨道,一开口便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一上船就看出来了,敢在王爷跟前这么张狂,天底下还有第二人?”
谢微星收起严肃的表情,他摸了摸脑袋,只知道站在原地笑,不敢上前。
两杯茶倒好,谢献书将其中一杯推至对过,转头朝谢微星看去,眼圈微红,“怎么还不过来?”
谢微星只得忸怩上前,“那什么……近乡情更怯嘛。”
待坐下了,才嗅见杯中并非热茶,而是清酒,他俯身闻了闻,味道刺鼻,想来是一坛烈酒。
“不是秣山的酒,方才找船上人随便借了点,谁叫你突然回来,便将就喝吧。”
谢献书语气中满是嫌弃,却直勾勾盯着对座的人看,眼中笑意怎么都遮不住。
谢微星也笑:“我酒量很好的,这回终于能陪你喝个痛快了。”
谢献书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见我呢,一上船先同魏董二人叙旧,接着又是韩将军和小陈大人,偏偏不往我谢家瞅一眼。”
“这你都吃味?”谢微星从怀中掏出信,往谢献书手边一拍,“心急什么,不是还得准备点东西吗。”
谢献书低头看去,眼神忽闪几下,那是一封信,想来是给那十几封写与“萧君”的信所作的回信。
他并未打算现在就打开看,而是执起杯盏,“独横,别来无恙。”
谢微星抬杯,“厚垒,别来无恙。”
谢家房中发生了什么,陆寂一概不知,他只知道诗会才刚开始,屋内两人就抱着酒坛从窗户里爬了出来,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俨然已经烂醉。
谢微星骑在窗沿上,上头每念一句诗,他便拍手叫好,情绪价值提供到了极点。
看着这一幕,陆寂眉心突突直跳,半晌,紧蹙的眉头骤然松开,他失笑摇头,叫来青成吩咐一番:“下去瞧着点,别叫他摔了。”
反正没碍着旁人,谢微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想喝酒便喝,想骑窗沿便骑,想撒酒疯便撒,就是想在这长安城横着走,陆寂都愿意扶着他,再叮嘱一句小心脚下。
若连这点自由都给不起,怎么敢叫谢微星心甘情愿留下来。
“好!好一首《送友入涪陵》!”
谢微星巴掌都拍麻了,双眼亮晶晶盯着上头,不停赞叹,“哇,你好厉害啊!”
听到这一句,陆寂不自主往窗边走了一步,眉头重新蹙起。
这人是谁?《送友入涪陵》又是什么?怎么能得谢微星一句“厉害”?
谢献书给谢微星满上一杯,大着舌头,话说了半天都说不明白,“这、这酒也……也太、太……才喝几杯,就、就……不行……这酒不行。”
众人顾不上评诗,也早已忘了要揽门客的事,皆踮着脚扬着头看向谢家。
长安诗会至今,也不是没有人喝醉过,但今天这般还是头一回。
尤其其中一位十分神秘,能叫魏清明董良达以礼相待,与韩大将军称兄道弟,又与司天监小陈大人亲如手足,现下更是叫当朝宰相亲自斟酒,在座诸位不禁思索猜测,这人到底是何来头?
而成为长安城新焦点的谢微星酒还没醒,从船上下来,吵着闹着死活不上马车,他身子一沉,要往地上坐时,被陆寂一把拉起。
“不坐马车!”他高喊着。
陆寂看向马车,不解问道:“为何不坐马车?”
谢微星想了会儿,答:“因为马车不能坐。”
陆寂:“……”
“那骑马——”
新提议刚出口便被谢微星驳回,“不骑马!”
陆寂学会了抢答:“因为马不能骑?”
谢微星:“对。”
就这么在河边折腾半天,连送谢献书回家的青成都返了回来,提心吊胆同陆寂描述相府所见。
“属下送谢相回家,牧夫人把门一关,就抽了藤条开始揍谢相,属下不敢劝言,只得躲去一旁,牧夫人打完,才记起属下也在,故而回来晚了。”
听完,陆寂摆摆手,“送些伤药去相府。”
“就是就是。”谢微星不知在附和哪一句:“是该这样。”
陆寂无奈,身子微蹲将谢微星背起,迈步前,他问道:“谢微星,我们走回去如何?”
谢微星抬手往前一指,“冲。”
得了允许,陆寂这才往前走。
“走快点。”谢微星吩咐。
陆寂依言走得快些,没几步又听见谢微星道:“慢点,要吐了……”
陆寂只得放缓脚步。
背上的人捂着嘴,还在喋喋不休,“今日那个刘涪陵,你觉得如何?”
陆寂纠正:“他叫刘环玉,写的诗叫《送友入涪陵》。”
谢微星瓮声瓮气道:“管他叫什么,我觉得他……挺厉害的。”
陆寂又开始吃醋,“哪里厉害?我从前为你写过许多诗,你怎么不觉得我厉害?”
谢微星没回,他自顾自道:“这个刘啊,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就送给小黄毛吧,往后小黄毛在朝中也能轻松些。”脚步一顿。
那些个争风吃醋的想法瞬间随风消散。
正是上元,朱雀大街两侧挂满彩灯,行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外乡人见了,纷纷夸赞一句:好一个长安不夜城。
“陆清野,怎么这么多人啊?”
“今日上元。”
谢微星仰着脑袋看天,“还真是,月亮可真圆啊!”
他突然觉得快乐无比,双脚在陆寂身侧晃来晃去,“陆清野。”
陆寂句句有回应:“嗯。”
“信。”
“什么信?”
谢微星艰难挺直身子,从怀中掏了又掏,不多时,一封皱巴巴的信出现在陆寂眼前。
“给你写的信,这回你总不能再吃醋了吧?”
一阵风吹来,扬起信纸一角,借着月光,一行草书跃然眼前。
陆寂分辨许久才看清。
愿为清野四时星,不负明月不负君。他停下脚步。
谢微星哼唧两声,“陆清野,怎么不走了?”
“谢微星,桃花开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完结了。
但还没有全部完结,后面几个剧情时间跨度比较大,更适合放在番外,大概还得一万多字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