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印雪自幼时至今日,因着孤星命格,从未养过任何宠物,与他最亲近的动物,就是后山那条眼瞳与步九照有些相似的小白蛇。
不过谢印雪本人却极为喜爱那些毛茸茸的小宠,他如果使用手机,十次里至少有八次是在刷猫猫狗狗的萌宠短视频。
因此对于此刻如同淋雨小猫一样可怜兮兮的步九照,谢印雪是心软得不能再软了,不仅很没骨气的原谅了他干的“坏事”,还连说话的调子都越发柔缓:“就只尝过你大哥,反正他不好吃。”
步九照躺在谢印雪怀里,扯唇笑了笑没说话。
“疼吗?”谢印雪又摸摸他颧骨处的伤问,“人类的药对你有效吗?我给你包扎一下?”
步九照握住谢印雪的手,微微摇首:“没什么用,不用管它了,过段时间会自己长好的。”
说完他顿了几秒,忽地问:“我大哥不好吃,那你要不要试试吃我?”
“吃我”这个字眼,出现场合若是在一对情人之间,那几乎可以等同于床.笫邀请,纵使不是自情人之口说出,也天生蕴有一种暧.昧的意味。
可谢印雪确信,步九照说这句话,绝不是在与他调.情。
步九照是真情实意的,问他要不要吃他——吃他的肉。
谢印雪能一言断定:一旦他说出“要”的回答,步九照就能马上割下自己身上的一块肉——或许不止一块,变着花样给他做成各式菜肴品尝。
他垂眸凝着步九照双眼,目光似笔毫,寸寸描摹过男人的眉骨、眼睫、鼻梁……最后停留在唇上。
“好。”谢印雪答应了。
话音落下的一瞬,他弯下玉颈,压住步九照的唇瓣,亲了男人一口,接着又直起脊背,认真道:“吃过了。”
——没说好不好吃。
步九照怔怔地望了谢印雪一会儿,也没问青年自己好不好吃。
他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笑声低低的,与胸腔产生共鸣发出细微的震动,将这份愉悦传递给谢印雪,然后也抬起手,以指尖轻抚青年侧脸,再穿过发丝,按住青年后颈,让他再一次为自己俯身。
湿.润的潮.热和战.栗的畅快在这个吻中茁发迸生,步九照勾.缠着谢印雪的舌.尖,从一开始能自制的吮.舔,逐渐变为不受控的啮咬——他迷恋谢印雪身体的温度,沉溺青年给予的每一丝温暖,即使这些温度不够炙热也没关系,他对谢印雪的一切爱和欲都会化作薪柴,使他的灵魂永远沸腾。
故这一晚,两人没有返回镇锁千秋图,而是睡在了明月崖。
谢印雪虽然常在镇锁千秋图内画出一地白雪,但那儿的温度实际并不冷,步九照甚至乐见其成,天天要谢印雪赤着脚去雪面上走路,自己再踩着青年的留下脚印,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抱住他。
然而明月崖这儿就是实打实的深冬了,入夜后外头还下起了雨夹雪,步九照开了地暖和空调仍嫌不够,连电热毯都要开到最高档,恨不得热到直接中暑。
谢印雪却纵容着步九照,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末了还陪男人睡进这熔炉一样的被窝里。
周遭热得像盛夏,双臂又环箍着爱人的腰肢,连吸入肺腑的每一缕空气,都充盈着谢印雪身上溢散的清冽气息,步九照称心遂意至极,闭目后难得陷入了多年未曾有过的沉眠之中。
结果却做了个一团糟的梦——他梦到了一段往事。
那时他刚破壳不久。
世间还没有“步九照”,仅有一只生着对稚嫩幼翼,浑身墨毛的黑色小兽。
小兽或许不是出生在长雪洲的,可他破壳后看到世间的第一眼,便是长雪洲那漫天狂舞的茫茫暴雪。
刺骨剜肉的罡风刮过,瞬息间就冻干了他身上湿.漉漉的蛋液,他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伸着腿才往外迈出一步,又立刻被雪地冻得缩回脚,继续蜷在破碎的蛋壳里避寒。
小兽记不得自己在蛋壳里躲了多久,他只记得蛋壳外呼啸的风声震耳欲聋,薄薄的蛋壳挡不住那几乎可以浸入骨髓的冷。
而且他很饿。
饿到他忍不住吃了自己唯一能御寒的蛋壳也还是饿。
他目及之处除了雪还是雪,除了白还是白,这片干净纯白的土地上,除了自己以外似乎没有别的活物了,他便以为,天地就是这样一片白,而浑身墨毛的自己,是天地生出的异类。
于是他开始尝试把自己埋进雪里,假装自己也是一簇雪,觉得这样或许就能融入天地,不再孤寂。
可惜没什么效果。
他被冻得很冷,还很饿,饿到去啃雪吃,结果不解饥就罢了,他还更冷了。
永不停歇的朔风寒雪中,只有他的眼泪是滚热的。
小兽便努力睁大眼睛,透过朦胧的视线眺望前方,心中一个念头极为强烈:我要有能看尽天地的一双眼,我要看看这天地是否仅有我一个异类。
他的瞳孔骤然缩窄,细如乌针。
终于,他在雪中看到了一道同样在缓慢移动的黑影。
小兽高兴极了——原来天地间还有别的异类,他的同类。
那一刻他心脏跳得很快,他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扑扇着背上的翼翅竭力朝那道黑影奔去。
黑影和他长得不太一样,黑影四肢修长,只有头顶长毛。
“嗯?似虎有翼……”黑影看见他后眯了眯眼,脸上绽出一个笑来。
小兽走到他脚边坐下,摇着尾巴对他“呜呜”叫了两声,黑影听见他的呼唤,脸上笑容更灿:“这叫声……穷奇啊穷奇,原来是你。”
小兽学着他讲话:“穷……奇?”
“对,你是穷奇,按咱们的年岁排行,我是你二哥,梼杌。”黑影俯身把小兽托举到面前,歪着头端详嘀咕,“怎么才这么小?刚出生的?”
小兽再学着他歪了歪头,向他示好,表示我们是同类。
黑影见状笑了:“罢了,小有小的好,肉嫩。”
这句话讲完,黑影便张大了嘴巴,小兽看见他的嘴是鲜红的,和自己身体里的血是一个色。
同时小兽还发现,原来他的血也是滚热的。
他被梼杌一口咬掉了右前肢,而梼杌闭目沉醉于口中血肉的甘甜,对他放松了钳制,小兽便找到机会振翅飞逃出了梼杌掌心,一头扎进雪地里。
雪很快冻住了他的伤口,亦藏去他的身影、足迹。
他在雪中埋藏惯了,躲的很好,梼杌没能找出他。
小兽又在雪中待了很久,期间还从雪地深处挖出了些黑色的枯枝,不好吃,不过口感很脆,比雪顶饱,他便把它们珍藏起来,实在饿得受不了才啃一截。
他在雪中一直躲着,直到失去的右前肢重新长好,才敢从雪里探出头来。
这一回,他在风雪里看到了一道巨影。
巨影身形庞大,浑身都没长毛,会和他一样埋头在雪地里啃雪。
小兽心想:他们吃的一样,应该是同类吧?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小兽未立刻贸然上前,他主动暴.露出自己的身影,却没主动靠近巨影。
是巨影主动和他打了招呼:“穷奇啊,我找了你许久,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兽问他:“谁?”
“我是饕餮。”巨影盯着他说,一边讲话一边往嘴里塞雪,吃个不停,“我好饿啊,你饿吗?”
小兽回答他:“饿。”
“那你要试试吃我吗?”巨影又问他,“我很好吃的,我肉很多,你过来,我给你尝尝我是什么味道的。”
小兽不想吃巨影,因为他觉得被吃会很痛。
他朝巨影耸耸鼻尖,觉得巨影闻起来清清爽爽的,比腐腥的枯枝好闻,还愿意给他吃自己,便上前了——他想凑近些告诉巨影:你饿的话别啃雪了,雪深处有枯枝,你往下刨刨就能找到,比啃雪管饱。
谁知话还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被巨影扑按住。
巨影怕他逃跑,扬手便折断了他的翅翼,又快速把它们撕拉扯下,放进口中大嚼:“这样生吃太暴殄天物了,不够美味……应该加些佐料腌味,或是涂点酱,再用火烤熟吃……但是我好饿、好饿……我好饿!我等不及了!”
“饕餮——!”
一声厉喝打断巨影的进食。
“我好心告诉你穷奇的消息,你却吃独食?!”
小兽转着残存的一颗眼球看向声音来处,梼杌的身影遽然逼近,与饕餮扭打在了一起。
他们都变回了原型,互相撕扯活剥着对方身上的皮肉,你吃我,我吃你,茹毛饮血——果真是暴殄天物。
小兽趁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再次伏入厚雪中逃走。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爬上雪面了。
因为这一次出来,他被吃得只剩下一条后腿,差点连雪底都爬不回去。
好在失去的前肢、后腿、眼睛……全都会慢慢长好,他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耐心等一段时间就行了。
可是雪地里真的太冷了。
所以小兽在感觉雪面附近似乎有阵暖意传来后,终究还是没忍住爬出了雪面。
暖意的来源是梼杌跟饕餮,他们的脖颈处都破了个大洞,正汩汩往外渗血,冒出白腾腾的热气,而他们身前,立着道魁伟高大的人影,人影听见他爬出雪面的动静转过头来,那是一张威严刚正的面孔。
“穷奇。”
人影叹息一声,望向他的双眼满是慈悲与怜悯:“我是你大哥,我叫赫连晏。”
梼杌说是他二哥,更是第一个吃他的,小兽对这位“大哥”便也无多少好感,缩着身体就要退回雪地里逃走。
赫连晏却说:“你不用怕我,我不吃你。”
“他们也不该吃你。”
人影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剑,从饕餮身上削下一块肉,插在剑端半蹲下对小兽说:“因为我们是同类,是亲兄弟。他们手足相食,犯了大错,你便也该吃他们的肉,叫他们血债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