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良缘,岂非人定哉。
11
第二日, 神剑山庄可谓热闹非凡,许多远道而来的客人纷纷而至,单玲珑梳洗后来到前院厅里时, 已有不少人聚集。
原来, 此刻的比斗台上竟是已有两位正在较量。
明明试剑大会未曾开始, 就已开始比斗。
她正纳闷,神色隐隐有几分疑惑时,身旁传来一个清朗声音道:“姑娘可是好奇,为何此刻便开始比斗?”
她转身一望, 那是一个身着蓝衣, 手持竹扇的青年。
他身后并无任何武器。
他有着一双桃花眼, 看人时很多情, 若生在寻常豪门世家中的子弟上,少不了那些玩劣、浮夸气质。
许是行走江湖居多,此人倒是平添几分坦荡的风流。
单玲珑未曾开口。
那男子摇了摇竹扇, 仪态潇洒,笑道:“今日, 天机门门下来了一位采风使,许多人都想着比试个高下, 看能不能入那地榜、人榜之中。”
天机门内部机构分工,常人暂且不知。
可那负责点评高手、功法、行止的弟子统一有个别称,叫做:采风使, 这使者也分为四个层次,知、言、智、定。
天下传播最快、最广的武林消息,各方高手的点评多是采风使提笔而著。
“今日, 来的这位采风使—言旭先生便颇有名气, 他曾多年前于南疆当场记录过狂刀洛弈同南疆隐杀门门主萧断魂的争锋。”男人颇有些感慨道。
单玲珑着着一件粉色衣衫。
她生的娇柔, 骨子里却有一种凛冽气质,不容他人轻视。
“萧断魂卑鄙小人,不值提起。”她望着台上争斗,语气平静道。
“姑娘这话……可千万别在南疆地域提起。他毕竟是南疆声名正盛的人物,宗门更是煊赫一时,门下弟子颇为跋扈。”
“幸好这里是东域,若是在南疆这般说,少不了苦头吃。”男子摇了下折扇,略有几分苦笑道。
“你会怕吗?”
单玲珑挑眉,有些娇俏道:“若我没看错,地榜三百多名次里,你……怕是名列其中。”
天下武者何其之多。
后天层次,多少志于武道高峰中人都徘徊于此境界内。
因而,那立于地榜上的高手基本都是不可小觑,往往都有一门难以抵御的独家绝学,或是真正立于武道后天至境。
地榜虽有名次,可真实的实力也不过是采风使根据比斗评判,可若是那些人留一手呢?排名有时候未必真实。
这也是众人的心知肚明。
男子摇着的折扇微顿,有些赞叹道:“姑娘好眼力,在下不才,不过凭借少许武力暂且立于那地榜之上。”
这话自是谦辞。
女子不爱男子的自我吹嘘,他对此颇有心得,运用自如。
他正准备好好介绍自己。
身旁却传来个俏皮、灵动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是多情剑客李潇水,你果然不爱拿着剑耍。”
李潇水:“……”
“我听过你同剑阁旁的玄冰府的圣女嵇雪……那可是此代剑阁剑子宁子京的红颜知己,真是好福气啊。”
出现的少年穿了件黑色宽大衣袍。
那衣服剪裁精致、袖口,衣摆间绣着繁复的竹叶暗纹,可并不引人注目,低调地附着在这件纯黑色的衣袍上。
他那双
李潇水有些尴尬。
他苦笑道:“那不过是江湖以讹传讹的传闻。”少年不依不饶道:“既有传闻,未必空穴来风嘛。”
突然,少年被塞了个糖葫芦。
这少年似是有些惊,低头看了眼,遂咬着鲜红的糖裹着的山楂,很满足的含着,唇角处浮起淡淡的水光。
单玲珑看了眼不知何时而至身后的殷师兄。
顿时失笑。
这糖葫芦怕是想搪塞住这少年多管闲事,祸从口出的嘴巴。
她往少年身边走了几步,靠着问了句:“你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晚,我早上练武时都未曾见到你出来。”
她的身影所处地,恰恰能够挡住其他人的出手。
李潇水浮起无奈的笑。
难不成他就是如此小气的男人吗?连被年轻人说几句都说不得。
“我……睡晚了。”
少年有些恹恹的答道,他似乎有些不太高兴,连咬着糖葫芦的唇角都闭了几分。
殷景山静默如常。
他不是个开朗的性子,寡言少语,有时候像一座少有人忽视的山。
少年抬眸问:“大侠,你昨日睡的好吗?”
他的声音往常是很好听的。
可今日,微微有些沙哑,像是被露水打过的花儿,润润的带股甜。
殷景山皱眉,出声:“我不是大侠。”
少年看了他一眼,忽得扬起笑意道:“你在我心中就是仁义无双的大侠。”
没有回应。
是否认,还是认可。
少年想男人不管多大总归是爱听好话的,他笑的有些狡猾,得意,像是计谋成功的小狐狸,然后就被轻轻的移了下身子。
“……”
“啊,大侠你经不得别人夸吗?”少年不放弃的转过身,拉了下他衣角,望着他微红的耳边,笑着说。
殷景山唇角微动,可依旧闭上了口。
他怕是回一句,就要被无数句回话纠缠上,倒不如不说。
单玲珑见状,心里发笑。
她解了这个小围,转了个话题说:“今日早上,有很多好吃的。神剑山庄请来了一位东域沿海的名厨,菜色特别的多。”
少年“啊”了一声,很是可惜的样子。
他郁闷出声,“都怪藏锋,他都不叫我起来,害得我睡过头了,刚刚才爬起来,也就吃了个白馒头。”
正主若在,只能苦笑。
任谁一大早就被赶下床,赶出门,连面都不许见,去厨房拿了好些吃食还不被满意,也只能败退了。
他是无法伸冤的。
李潇水笑道:“这倒不必失落,这厨子得呆好些天,怕是得把自己十八般厨艺尽显露出手。”
他看向少年略显纤瘦的身段,笑了下提醒说:“中午据说会上一道东海难得的特色佳肴,雪香鲸。这鱼常年处在深海之间,特别难抓,尤为稀少。可肉质鲜嫩,洁白如雪,含有异香,不过轻轻切片便能入口即化。”
“其他菜也就罢了,这倒佳肴倒是不可错过。”
“不好吃。”
“炖了吃也不好吃,烤了吃也难吃,生吃更难吃。”少年起初还有几分兴致,后则是小声嘀咕了句。
“哈哈。”
“若说好吃,放眼天下,雪香鲸谈不上很美味。可据说食用后能强身健体,弥补亏损,无论是修习武道,还是修养身体,都有很好的好处。”
李潇水笑了下。
单玲珑开口道:“我倒是听过这传闻。”
她看了眼少年,忽得捏了下他的手臂,估量了几分,郑重地道:“司小庄主,你是真的要补补了。”
“天生的,补不了。”
少年气呼呼的瞪了李潇水一眼,似是在说:你是故意的吗?
他长得不算很好看,却有双很难形容的眼睛,滟滟生光,睫毛卷翘密长,就连瞪人时都颇有一种惊心动魄感。
李潇水定了下,轻微失神几秒,补道:“便是不能增补身体,也对气血有些好处。”
他心下颇有点无奈。
叹哉。
他这人怎就……格外能寻见人的美,恰如那玄冰府的圣女嵇雪,他不过是一见心慕容颜,叹息了句。
人间雪上惊鸿色。
却被她追了三天三夜,差点没死在她那玄冰掌下。
李潇水稍微一眺,不远处好友方少怀找了个人多地方挤着,想被忽视似的,心头微叹:就有这么怕吗?
他瞧这少年甚是天真可爱,倒想多瞧几眼。
可未曾……多看几眼,他身后不远处一位同样黑衣的青年移了几步,竟是恰好挡住了少年大半个身躯,阻拦了他的视线。
李潇水内心失笑。
这黑衣青年修眉凤眼,五官略显凌厉,冷冷淡淡,斜眉入鬓,有些张扬的气质,却生了个文雅书生相貌。
他有些寡言少语。
初看武学修为已有后天初期境界,显然天赋很是不错。
“我觉得……你得吃点补补气血。”单玲珑建议道。
少年眨了下眼,有些不明白,粉衣少女忽得幽幽笑道,“你瞧瞧你自己,皮肤白的失了血色,倒是比我还白几分。”
未等少年回话,她伸出手掐了下他脸颊,果真柔软的很,悄悄低声问:“说说,你平日里用了什么妆粉?”
“啊。”
少年呆了下。
他今早起的晚,有些忘了修饰肤色。
他急忙避开了点,竟是有些害羞的躲了起来,只小声嘀咕道:“男女授受不亲呢?”
长辈的脸也敢捏。
造反了啊!
殷景山身形微顿,有些怔住。
少年直接窜到了自己背后,那双手不经意地拂过自己背脊,有些凉的过分,让他微微一颤。
李潇水听的想笑,可收住了笑意,只嘱咐说道:“在场诸位,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修为,倒是少年英才。只是日后若有机会到了南疆,还是要稍微谨慎行事一点。”
“我知道,你是不是……在南疆时说了一句,天媚宗应莺莺比不过玄冰府的圣女嵇雪。”
“导致被她的追求者追杀了一段时间?”
少年似是踮起脚尖,从黑衣少侠身后探出头来,好奇问道。
李潇水:“……”
半响,他才摸摸头,有些无奈道:“小公子就莫要提这些令在下丢脸的事情了,真说起来我挺冤的。”
他不过就认真评价了一下。
美人有约,他岂能不应,可骗人的话他是不愿意说的。
“哦。”少年嘘嘘笑了下,“那就是真的,我还以为天机门传的这个消息怕是骗人的呢?毕竟那可是美人榜第六的绝世佳人。天机门排的美人榜里嵇圣女才排第十三,按理来说,她应当是不如应小姐貌美的。”
说到美人,李潇水这位多情剑客很有几番品鉴心得,毕竟他曾立志要看遍天下美人。
他很有道理,很严肃道:“若说容颜之美,嵇圣女的确比不过应小姐美目盼兮,媚骨天成。可嵇圣女她……有一股慑人的风采,如冰似雪,宛若神女。在我看来,看美人光是看脸,岂不是太过无趣。”
“真正的绝世美人必然是神色兼备。恰如美人榜第一,无名无姓,不知是否存在,唯独一篇美人赋令人心驰神往。”
少年微呆了下。
幸亏……那个混蛋不在呢?这也太丢脸了,他心里想。
李潇水叹息道:“应小姐的确很美,可少了几分能够折服我的风采。”
少年嘟囔了句:“你早说嘛?原来你喜欢对你坏的,不给你好脸色看的。”也不知道他这个判别是如何得出的。
单玲珑直接笑出了声。
李潇很想仰天长叹。
可也不得不承认,好像……的确有几分恰如此意,许是男人都是贱的。
嵇雪追了他三天三夜,差点将他毙于掌下,他兴致冲冲。应莺莺请他喝酒游船,他反倒觉得不美。
“你……见过剑阁剑子宁子京吧,能不能同我说说他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有殷大侠长得好看吗?”
“我听说他剑法舞的很漂亮。”
少年满怀期待看着自己。
李潇水看了眼躲地远远的好友,偶尔投过来几分郁闷的目光。
莫峥本全神贯注望着台上比斗,这会儿听到不禁开口说:“剑法不能用漂亮形容。剑法可是用来杀人的。”
李潇水道:“若是平常的剑客,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可司小庄主这形容却恰好,宁子京用的是'情痴'司马乱云的春水剑,习得是他晚年所创的桃花泪。那手剑法最初本就不是用来杀人的。”
“那是用来干什么?”
莫峥好奇问道。
他出身不算好,也不是爱读书的性子,平日里多是习武、于武林久远的轶事知之较少。
殷景山出声:“示爱。”
少年眨了下眼,似是有些不太敢相信这话从他口中而出。
“这倒说的好。”
李潇水顿时生出一股知己之意,多少人觉得这剑法是司马乱云毕生之心血,他却只读出了剑法中的情意。
他望向这位年轻、略带锋芒的黑衣少侠,叹道,“司马乱云是剑阁第十三代剑子,出生贫寒,幸得剑阁长老看中得以上山习剑,他练了二十五年的剑,才被立为剑子。论天赋,于同年中人他不算最好的,可他坚韧不拔,嫉恶如仇,忠于剑,诚于剑。”
“直到,他三十六岁那年,遇到了白骨道宫的宗主裘无音。那时,正邪两道争锋相对,堪称仇敌。这两人却不知为何,心生情意。为了邪道出生的裘无音,司马乱云竟是放弃了宗门的剑子之位,甘愿随他离去。”
“司马乱云就此堕入邪道。”
“彼时江湖中人议论纷纷,可他也真加入了白骨道宫,同那位裘宗主颇有几分双宿双飞之意。其实说起来,他坐镇白骨道宫,统御邪道时,倒是风平浪静。”
“这本是难得的佳话,直到……”
李潇水停顿了下,有些难得的感慨。
“他亲手杀了裘无音。”
单玲珑冷笑了声,道,“这样的人,竟也被称之为''情痴'',岂非令人耻笑。”
李潇水也没反驳,只是叹了句,“那句情痴称号怕说的是他的道,而非那段情。裘无音死后,他回了剑阁,入了先天至境。众人才知,他修的竟是世间极少人修炼的太上忘情道。”
“极于情,脱于情,而至太上之境,忘情。”
“他忘得了吗?放得下吗?”
“自是忘不了,放不下,于是此后余生皆是痴。那剑法便是他晚年所遗,不为杀人,只为舞剑、示情。”
“遗下此剑法后,他便自刎了。”
“他入了先天不过十八年,竟是自刎离世。世人称他情痴,倒也几分感慨于这般结局。”
少年幽幽道:“那他很傻啊。”
李潇水好奇他这评价,寻常人听到这个故事,女子皆是愤恨厌恶男子的变心、男人多是敬佩这般赴死的痴情。
“他若不喜对方的行事,干嘛不将他喜欢的人关起来,留下来,让他做不了恶。他和他走了,本就是不应该的。正道邪道不两立,本就是两条线上的人,他难道以为自己是活佛能将他度化不成?”
“坏人要是那么容易变好,天下就没那么多的坏蛋。”
“所以他很傻。”
少年振振有词。
李潇水听得失笑。
少年的话,看似滑稽,倒也不失几分真理。
“情痴”司马乱云同裘无音也曾互诉衷肠,也曾携手同行。可司马乱云性情如火,再正派不过的人,怎能看惯邪道行事。
许是这本就是一段孽缘。
莫峥听得依旧有些好奇,问道:“白骨道宫,我都未曾听过这个门派呢?”
少年笑道:“怕是不知道为妙。”
殷景山能够听到身后少年的轻盈呼吸声,以及闻到那夹杂着几分难见浓郁、香甜的熏香。
往常他洒的香是清幽、淡淡,后调才有那么一丝甜意的木质香。
今日格外不同。
如梨水甘甜,如桃花馥郁,甜而不腻,隐隐有几分缠绵悱恻。
少年低低笑了下。
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说他本就有个自己的世界,旁边无法进驻其中。
殷景山极力忽略那股惑人的甜香。
他移开眼,开口道:“三百年前,魔门般若教避居西域,不问世事。天下的邪道宗门都以白骨道宫为首。可白骨道宫的弟子试炼极为残酷,往往都是百千人不存一。杀人,才能进入宗门;晋升弟子、长老、掌门,则是杀更多的人。”
“裘无音便是其中一位,他是杀了上任掌门继承的宗主之位。”
“殷师兄,你知道的可真多。”
莫峥很佩服,感慨道。
“莫师兄,我们门派里的藏书,你怕是一本都未翻过。”
单玲珑拿出她那把小刀,边转边叹道。
千横派落魄是真。武学秘籍也不算多,谁让曾经某位掌门夜里读书入迷,火烧了部分,救都救不回来。
可杂书真不少。
收集的武林轶事基本都有。
莫峥挠挠头,接话道:“我本就不爱看书。”
“对了,她一介女子,竟是全靠杀人立足吗?”莫峥问道。
单玲珑被她这位师兄逗笑了,叹了句,“莫师兄,谁说了这位是女子?他本是南域小国的皇子呢?”
莫峥是真惊到了。
他低声问:“那位剑子也是男子……他和他,他们两个也能合籍吗?”
李潇水笑出了声。
这位关注点也是让人哭笑不得,寻常人感慨男子相恋,他倒好直奔更远的地方去了。
单玲珑拉了下探头看比斗的少年,凑了过去问道:“你身边那位怎么没来?”
往常都见两人同行,基本未曾独行。
少年咬着山楂,脸颊略鼓,有些含糊地回道,“许是我打了他一顿,他估计觉得丢脸,就不想出来了。”
“你能打他?”单玲珑震惊了,看了他好几眼。
少年眨了下眼。
他舔着甜滋滋的糖霜,眼珠子简直全放在了台上的比斗。
此刻,这台上竟是一男一女的比斗,男的靓女的美,男子使剑,女子用水袖,恰似金童玉女。
“不行吗?”
“你打的过他?”
这话语声有太多的质疑,不解,还有种微妙的担忧。
那还用说。
只是……现在不行。
少年把将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给了个真实、能让人理解的理由。
“我打他,他不会还手的。”
“哦。”
单玲珑的声音有些扬起。
她小声问:“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他姓什么?”
少年咬了口山楂,回道:“藏锋这名字是我给他取得。其实,他本来姓木,单字一个头,你叫他木头就好了。不过他这根木头又老又坏,还很喜欢装模作样。你们都被他骗了,他就是个……老坏蛋。”
单玲珑听得发笑。
她说:“你是在骂他是根木头吗?”
少年义愤填膺道:“他不仅是个木头,还是个混蛋。”他甚至大力咬了口糖葫芦,以作泄愤之举。
单玲珑边笑边问道:“你怎会知道那么久远的江湖轶事?”
说实话,她是半点看不出那位“木头”有何错处,让这位如此气愤。若她来看,这位小庄主欺负对方才对。
少年呆了下,默默道:“我曾经也是很向往武林的。”
单玲珑有些悔意,她已然清楚她怕是不该提起这话题,少年的语气有些难得的萧索。
少年却没有停下,只是望着比斗台上的身影,道,“我幼年时也是练过武的,只是……从小由于身体缘故,习不了武。我找过许多的方式,可依旧练不出任何气感,半点进不了通脉境界。后来我就放弃了,转而爱上了读书,读些畅快的侠客游记,读些若干年前的武林轶事。”
这是真话。
不过是nn年前的事情,前头他师父还在安慰他不会武也没关系,后头他读书读着就读出气感了。
他师父因此差点想不开,闭了好一阵子的关。
单玲珑收住唇角。
她将目光放至比斗台上,台上男女争斗依旧,不相上下,她出声道:“其实,我觉得能习武好,不能习武也好。这世上也不只是武者,更多的是没有武学修为的普通人。习武……有时候到了某个境界,也会滋生许多烦恼的。”
好比她娘,求取武道,已成执念,难以勘破。
“女侠,你放心啦。”少年眨了下眼,笑的很开怀,说道,“我早就想通了呢,反正我家有钱嘛,我又不事生产,做啥都可以。”
“我是不会武功,可我会下毒就行啦。”
单玲珑愣了下,问:“下毒?”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塞到她手里,小声悄悄道:“我随身带着好多毒药呢?出门在外,我总得有点防身的手段。”
“你看这个蛇蝎心肠,中招的人能痛上七天七夜,直接痛死。”
“女侠,你拿好。”
“以后若是遇到负心人,直接偷偷下在他的吃食里,让他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少年眉眼里含着笑,很自得的模样。
单玲珑见着贴着写着“蛇蝎心肠”的纸片的小瓷瓶,倒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问道:“这是真的毒药吗?”
李潇水在旁边听到时,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句“负心人”颇有几分针对他而去。多情剑客,他的江湖称号倒也几分嘲笑他的风流多情,不知招惹辜负了不少女子。
他能说……不愧是先天宗师跟随的少年吗?看来鲜花美丽,却也着实刺手。
“比真金还真。”少年很郑重道。
“久病成良医嘛!在下虽成不了良医,做个小小的毒夫倒也不难。”
单玲珑点头,道:“那好,我下次试试。”
李潇水一旁听着,颇有几分胆战心惊。这年道岁数,女子越发的不够可爱,难以招惹。
少年拉着单玲珑,往台前凑了些,坐在一角小声交流着。
从话本聊到吃食,从吃食聊到武榜,最后竟是聊起了美人……就在两人细声谈论时,台上争斗的两人即将分出胜负。
忽得,一道炫目的光影掠空而来,方向正是两人所在之处。
少年依旧低着头,未有半分察觉。
刹那之间。
单玲珑当即拉起少年,最后依旧放下了手。
身前一只修长的手稳稳当当接过了那道掠空而来的器物,如墨般深沉的黑色浸染的黑色衣襟,轻轻掠过了少年的脸庞。
少年怔了下。
他眼前是一只握紧的手,浮起几分青筋。
单玲珑起身,“师兄。”
有些事情,于同门而言,是不需要道谢的。她已然将视线放到台上,眉宇间露出几分不快。
“好险。”
莫峥惊呼了声。
那自台上飞来的器物,速度着实太快,便是通脉境界被打中也要受点小伤。
李潇水注意到了这一幕。
他有些暗自惊叹,这位黑衣少侠无比出众的身法,刚刚就连他也未曾看的很清他的动作。他不曾想过,这位不过刚入后头初期的冷峻青年竟是有这样一手如此俊的轻功。
台上,紫衣女子眉目微敛,水袖收起,直视那比斗男人,“阎远,你今日既然输了,就不要在做纠缠之举。”
那男人狂傲不羁,面露骄横。
他收起剑。
台下观者顿时轰然。
“那竟是青虹宗的阎远,他竟也来了神剑山庄。”
“想必他身旁的姑娘便是羽幻宗的谈琳仙子,据说阎远在前不久的佛诞法会上对其一见倾心,不断追求。阎远此人剑法一绝,为人却轻浮浪荡。谈琳仙子本就是羽幻宗的核心弟子,看不太上他也是正常。”
有人小声叹道。
“看不上是一回事,可最后结果却未必。谁让阎远可是青虹宗撑着门面的大长老阎道信的独孙,羽幻宗多少有几分示好之意。”
“地榜前列,谁敢得罪。”
“若说武学,谈琳那手云水月袖着实一绝,十分少见。”身旁有武者感慨道。
男人下了台。
女子也轻轻一跃,转眼间竟是来到刚刚器物抛向处的五人所在之地,这着着清透紫色衣衫的女子自然是美丽的,她长得不算惊艳,至少比不过粉衣蹁跹的单玲珑,可她那宽大水袖配着高挑的身姿,精致的梳妆,竟是透着一股冷艳感。
她开口道:“刚刚比斗,波及到几位,实乃在下过失。”
单玲珑少见的很不爽。
围观众人只见这位谈琳仙子竟是一双美目放置在其中一位黑衣少侠身上,不禁目光也随其而望,这一望便是不由赞叹。
那位黑衣少侠着实是个很难让人忽视的人。
斜眉入鬓,清冷矜贵,眉梢里透着一股凌厉,冷淡,他身形高大,举止有礼,罕见的透着几分江湖里少见的文雅。
“这位公子,刚刚着实是我连累到诸位,幸好你出手及时。”
“若不介意,在下……”
这位浅紫衣衫女子冷艳的眉目也有了几分失措。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怕是对这位年轻冷峻少侠升起了几分不可直白道来的心思。
单玲珑见之,不由得冷笑了声。
她是半点没见到这女子有愧疚之心,真正被波及的人半点不提,这会儿就开始发起春来了。
她拉紧了少年,将其护在身后,很有几分保护姿态。
少年倒有几分好奇。
那双眼睛一动不动看着这浅紫衣衫女子,又侧脸看了看神色不变的黑衣少侠,嘴角微勾,一时间竟有几分看好戏的心态。
殷景山瞧见了,轻轻一推,竟是让少年探出的身影重新回到了师妹身后。
他这才松开手,手心里竟是一枚烟紫色的小块玉玦,古朴精美。
那似是女子挂在耳边的吊坠。
众人微叹,只望向这位着浅紫衣衫的谈琳仙子,此时她难得面露几分羞,原来她小巧的耳部遗落了一只玉玦吊坠。
这倒是难得的缘分,英俊少侠得遇佳人。
“这对玉玦是我故友遗赠,还望……”谈琳低下头,有几分羞涩道。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将这块玉玦还回去时。
黑衣少侠手心一转。
众人也未曾听到玉玦落地的清脆声,只见散落的接近如灰尘的碎屑轻飘飘的落下,不再见任何遗留痕迹。
殷景山收回手,道:“既是伤人之物,何必再留。”
他看了眼身旁,“走吧。”
单玲珑戳了下看傻眼的莫师兄,拉着身后的少年直接往远处离去,途中还说道,“一会儿,我们去吃那道雪香鲸吧。”
“不好吃的。”少年苦巴巴说。
他曾经养伤期间,吃了好多,换着花样吃也差点吃吐了。
李潇水破有兴致跟在后头,接话道:“单姑娘,也等等我啊。”
只留下这位浅紫色衣衫的谈琳仙子彻底怔住,遗落在原地脸色一下子通红起来,几个呼吸间失去了身影。
她竟是有一手绝佳身法。
“殷大侠,你不觉得……你那般做太不留情面了么?”路上,少年小声问道。
“那女子明明有着绝佳身法,本就能接住那被波及的玉玦,却依旧任由它向台下而去。何必给她情面?”
单玲珑冷笑了声。
如果她没想错的话,不过是由于刚刚她同少年轻语期间略略感慨了一句台上的她长得不够美。
少年似有些反应过来,小声道:“她不会是听到了我说的那句她长得……不够好看,所以生气了吧。”
“岂会有别的原因。”
“在个女子面前提她不够美的事情,是很容易得罪人的。”李潇水极其感慨。
少年微弱出声:“可你也经常提啊。”
李潇水摇了下折扇,咳了声,“所以,在下也总是被女人追杀啊。虽然在下勉强算是个剑客,可说真的最厉害的绝属逃命功夫。”
单玲珑:“……”这人竟是不羞愧的吗?倒有几分她师叔的风采了。
少年很有几分佩服,只道:“照你这么说,你似乎很是得意自己被美女追杀。”
李潇水:“美人生气时,也是极美的。不过你刚刚说的倒是没错,那女子的确生的不够美,可惜可惜。”
“在下有武功护身。”
“你若是没有,还是少同我一般当面品鉴美人。不好,真不好,容易得罪小气的人。”李潇水略有些感慨。
莫峥跟随一旁,深有同感。
“我才不怕她。”
少年得意的说,只眨了下他那双眼,不知想到了啥噗嗤一笑,笑道,“她要是敢找我麻烦,不还有你们在吗?”
他说着这话俏皮至极。
难得,李潇水竟是不讨厌这般抱大腿、求保护的直言。
“殷大侠,你貌似又救我一次了。”少年转身笑道,“说起来,我总觉得自己该有所表示,该送个礼物答谢。”
殷景山不语。
礼物,怕是只有他从他人那里讨要的份。
“可……送你毒药你肯定不收啊!”
少年有些愁脑,随即掏出三瓶小瓶子,分给身旁的莫峥、单玲珑、李潇水,很严肃地宣称,“这可是在下的宝贝。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你们可要好好珍惜啊,它们真的都是上好的毒药,千万不要轻易尝试啊。”
“吃死人,我可不管,不负责的。”
李潇水看着这个黑色瓶子,上面贴着纸片“千里春风一梦遥”,不由问道:“竟有毒药叫这个名字吗?”
少年定眼一看,伸手一抓。
李潇水收回了手。
少年瞪了他一眼,似是让他赶紧还给自己。
李潇水笑道,“难道就后悔给我了么?”他这话调侃滋味着实很浓。
少年叫了句。
他想去抢回,实在拿不到,遂气呼呼道:“那不是毒药,你快还给我。”
李潇水将瓶子收好,说道,“无论是什么,我倒觉得挺好的。”
虽说他是看不出来这少年有半点武学,可毕竟有位先天宗师跟随他身旁,多少漏出的东西都还挺珍贵的。
少年不理他了,默默走着,不一会儿手心里不知被塞了个东西。
他低头看了眼。
竟是那瓶“千里春风一梦遥”。
少年转头望了眼,李潇水正想尽办法逗着粉衣少女,似乎未曾察觉。
他身旁的黑衣轻轻浮动,眉眼如常冷淡,任谁也看不出他是那个自己送出去的药瓶塞回来的少侠。
哇。
他偷术竟这般好,难怪我那天偷不到他的信。
少年想道。
待到了中午,真到了品尝那道雪香鲸的鱼片时,少年几近是被逼着吃了一口,很快就吃起了其他的菜。
任谁曾三年里,天天吃,餐餐吃,那这辈子肯定是再也不想吃了。
少年的神色实在夸张,看得出来的确实在很厌恶这道菜,恨不得要吐出去的模样,众人也只能任由他去。
期间,李潇水终是发现药瓶不见了,不由得追问道:“你什么时候把他拿回去的,我都不知道呢?”
少年嘘嘘笑了下,只道:“我不告诉你。”
李潇水也不懊恼,只笑着问道:“我倒是很好奇,那药瓶里装的是什么毒药。”
少年少见的难为情起来。
半响,他低头吐了句,“春.药。”
殷景山夹菜的手微沉了几分,不知为何竟是有些昨日晚上他没动用这个药。
李潇水呆了下。
少年见状,笑的开怀,“其实这个也的确算是毒药呢?只是……是让人很舒服的毒药,你想试试吗?想试我可以给你,效力特别特别强哦,只是解药我真的没有,你得自己去找。”
这话到最后,竟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李潇水摸了下头,叹了句,“我看,还是算了吧。在下的清白,还是得好好维护的。”
少年嘀咕了句。
“你也有清白可言?”
单玲珑瞄了下,深有同感。
多情剑客最出名的并非他的剑,而是他那颗多情的心,唯一让人不那么斥责的是他好歹没有脚踏三条船,有过的风流韵事倒多是好聚好散。
“唉,谈情做.爱,也得有情才能爱。”李潇水坦然一笑。
单玲珑噗嗤一笑,回道:“那你觉得自己还算比较有道德?”李潇水自是点头,说道,“嗯,在下对每段感情都很认真。”
少年塞了个瓶药,很慎重道:“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真的。”
李潇水看到“银枪不倒”四字,颇有些无奈,难道他看起来不中用吗?实在有损他的声名。
单玲珑直接笑出声了。
“那位木头怎得还不见人?”饭后,单玲珑好笑问道。
“啊,你说藏锋吗?”少年呆了下,幽幽回道,“我把他赶下山了,让他去帮我买几个东西。”他才不想看见他。
单玲珑笑道:“这会儿你不叫他木头了?”
少年咳了声,补道,“我觉得……这称号当众叫出来貌似真的有点丢脸,所以还是叫他李藏锋大侠吧。”
“原来他也姓李,他以前真的闯荡过江湖吗?”
单玲珑好奇问。
她只见过对方一次出手,她眼力不错,看得出来对方实力很不错。
李潇水接话道:“这倒是真缘分,在下也姓李。”
单玲珑瞪了他一眼。
谁让他插话的。
李潇水摇了摇扇子,闭口不言,佳人的话他还是得听从的。
少年边走边说道:“他以前是个少侠,当然也闯荡过江湖,只是还未真正踏进去,人就已经不行了。”
“他那条命是被我……父亲救回来的。”
“所以,他对你这般好?”单玲珑笑着说道。
“那是他欠我的。”少年哼了一句,“他要是不还这恩情,我就把他毒死。”这话少年说的十足骄横,很有脾气。
李潇水听的差点绊了一跤。
天啊,这天下竟有要毒死先天宗师的少年。
远处,一道白衣身影落在楼道间,听到这对话时英俊逼人的脸略有松动,少见的含了几分难得的苦笑。
他的落地实在如蜻蜓点水,落叶无声,直入化境。
任谁也发现不了他的到来。
他立在这无人之地,身影如一柄出鞘神剑,锋芒尽显,白衣猎猎,神采非凡。
他的脸很年轻,很出众,可见到他的人绝不会认为那是一个年轻人。他身上有一种沉如渊海的气场,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很可靠的感觉。
这定是个绝世高手。
可这人心里想的事情,却是半点同武学不相干,他只是在想:今日他是否能回到房间,上床睡觉。
【作者有话说】
李师叔:如何讨好老婆,先换套老婆喜欢的衣服,再配个帅脸。
修下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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