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 1月。
纽约,时代广场地铁站。
在2012年纽约大战,齐塔瑞人曾将时代广场地铁站毁了一半, 并横腰截断了一整辆地铁,造成近百人伤亡。
在那以后, 政府重修站台,在站台两侧加装了厚实的安全门,连透明部分都由混了振金的防弹玻璃组成。
作为客流量最大的地铁站,这里永远人满为患。
上一列地铁刚走。
没挤上地铁的人, 里三层外三层挤在安全门边, 低头玩手机。
就在这个看起来一切平凡的午后。
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之中。
——突如其来的星光,汇聚成人形。
人群哗啦一下散开!
“……什么东西?!变种人?外星人?”
“疏散!疏散!甭问,问就疏散!”
“好像是个昏迷的人……”
“什么人?!他会不会一醒来就爆衣变绿巨人??老天,今早我的车还被憎恶锤爆了……”
“给我康康!给我康康!”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内侧乘客害怕地往外冲,外侧乘客却想挤上前看热闹, 一时谁也让不了谁。
裹着一身星光的人, 依然静静躺在地上。
眼看马上就要出踩踏事故,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毛衣和皮夹克的男人, 出现在人群的包围圈内。
“所有人退后。”
鸭舌帽男人低声喝止, 俯身用胳膊护住地上的人, “这里有紧急情况,请让出医疗通道。”
他的装束极其普通,但当他发话时, 从身上汹涌而出的信服力,几乎像一堵墙一样,一下子将乌乌泱泱的人群镇住。
星光仍在汇聚。
整个站台, 几乎变成了一片星星点点的海洋。
及至最后一点星光,在男人略微放大的蓝瞳中隐去,金发少年的面容终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是个第一眼看上去,让人感觉颜色很浅的少年。
少年发色淡金,连合拢的长睫毛都是金色的。
雪白的腮,柔软的嘴唇。
嘴巴被极寒的天气冻白了,只剩唇内侧透着点淡红。
一张——
全然陌生的脸。
不易察觉地确认过五官后,男人眼神突然一黯。
“哇,是美少年!”
“我也康康!我也康康!”
“美少年会爆衣变绿巨人吗?上帝保佑不要发生这么残酷的事……”
第一声手机拍照声响起,男人才猛地回过神。
他迅速将少年的卫衣帽子拉上遮住脸,随后检查呼吸和外伤情况。
确定可以搬动后,他把少年抱起来。
男人:“请别担心,我会将他交给更专业的人。”
“不是,等一下,你谁啊?”
满头大汗的乘警挤进来,只来得及看见少年垂落下来的一只手。那只手也长得白生生的,柔软的指尖冻得通红。
乘警不由对面前的男人产生了警惕之心:
“你说抱走就抱走了,谁知道你抱到哪里去?”
男人有些无奈,但显然能理解:“翻看上衣右侧口袋,那里有我的证件。然后,请为我保密——”
乘警低头掏他的口袋,掏出一张方方正正的军官CAC卡。
那人瞪着眼看了半天,像被踩了脚一样蹦起来:“啊啊啊啊美国队长!!!是美国队长啊啊啊啊!!!”
金发大兵:“……”
吃瓜群众这下彻底沸腾了。
举目所及,四周全是举起来的手机:
“好像是,好像是他!我见过他摘下面罩的授勋照……就是他!”
“靠,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美国队长?!”
“队长!!看这里,队长!!我们家祖孙三代都是您的死忠粉!!我奶奶爱过您!”
史蒂夫护住怀里昏迷的少年,几乎像在泥淖中跋涉,从人满为患的地铁站艰难地挤到乘务室,转身用碰上门。
他把少年安置在控制室的长椅上,然后打了一通电话给科尔森。
一月纽约气温低至零下三度,少年身上,却穿着夏天时的卫衣和牛仔裤。
看他昏迷中也哆哆嗦嗦的样子,史蒂夫打完电话,脱下身上两层毛衣,给少年兜头套上,再用皮夹克裹好腿。
少年蜷缩在比他大一圈的衣物里头。在冷空气里发着抖的身体,慢慢安静下来。
过了几分钟,科尔森带队抵达。
科尔森看见少年的脸,大吃一惊!
坐在少年身边的史蒂夫抬头:“熟人?”
科尔森:“很可能是战友的儿子。”
神盾局高级特工菲尔·科尔森,在加入神盾局前,曾与纽约警察局重案组组长约翰逊·阿特维尔,同属于陆军游骑兵。
在他很年轻的时候,还跟约翰逊一起参与过针对蜈蚣组织——对外是跨国大型人口贩卖和实验集团,对神盾局则是由顶尖科学家所组成的激进人类进化组织——的战术行动,也见过那个后来被阿特维尔家收养的金发小宝贝。
后来,萨沙·阿特维尔在纽约大战中神秘消失,约翰逊绝不承认他死了,于是一找就是8年。
为了协助曾经的战友,科尔森当然见过那个孩子18岁时的照片。
科尔森护着少年的脑袋,跟手下一起七手八脚抬上担架,放进救护车。
最后只来得及说了句“谢谢,Cap”,救护车就呜呜地开走了。
史蒂夫站在原地。
他在零下三度只穿着背心,却也不觉得很冷似的,只对着少年躺过的长椅发呆。
直到贴在耳廓的微型通讯器,发出了最大音量的嗡鸣声。
史蒂夫:“……嘶。”
把通讯器短暂摘离耳边。
“好了,现在看来他听到了。”猎鹰在频道里说,“所以现在目标什么情况?我们下一步要干嘛,队长?我听说时代广场那边有骚动,发生什么事了?”
史蒂夫吐了一口气,揉眉心:“我暴露了。任务需要调整。”
猎鹰:“噢,我无比确定你需要调整。因为有将近20分钟,你完全没有回应呼叫,巴基甚至讲了一段你小时候被狗追的糗事。很显然,就算我们笑得震天响,也无法拉回你的注意力。”
“嘿,兄弟。”通讯频道里响起另一个声音,“说真的,你没事吧?放松点,我们的人已经登上昆式战机了,目标一离境就会被发现。”
史蒂夫回过神:“我很好。谢了,巴基。”
他最后看了一眼疾驰而去的救护车。
复仇者联盟、新生咆哮突击队的领袖,在这一刻微微攥了攥拳。
他一边按着耳麦往外走,一边低声下达新的命令:“鲍威尔·詹姆斯可能会沉寂几天,但他有蝰蛇的命令,手里还压着一批急需出手的血清,不会坐得住。我们需要一架昆式战机,在他进入俄罗斯空域前截住他……”
……
萨沙睁开眼睛。
他身上穿着病号服,胸口敞贴着心电图铁片,躺在病床上。
天花板雪白。
耳边的声音,滴、滴、滴、滴、滴。
……大约有将近30分钟,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眼角有一抹朦胧的光影掠过。
他侧眸去看,是一只发光的、虚幻的小鸟,在他上方盘旋。
奇怪的是,这只小鸟没有双脚,只有一对拖着星光的羽翼。
看见萨沙醒来,它引颈长鸣了一声,扑簌簌落在萨沙的颈窝里,用尖嘴巴叨他脸蛋。
——萨沙曾千百次抚摸和痴望过它,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他猛地坐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抓!
手穿过了那片幻影,还是没抓住。
但它却没有消失。
倦鸟在萨沙头顶盘旋片刻,稳稳地,落在了萨沙肩上。
【故乡送来一片曙光,无足的归雀衔着光,穿越山海与原野而来。跟随飞鸟翅间的光痕,直至回归巢穴……】
……在这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倦鸟]这张ssr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出现在他面前。
萨沙:【狗系统?】
没有回应。
他吃力地支撑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萨沙又叫了一声:【狗系统?】
他脑袋胀痛得难受,根本无法思考,就用拳头猛捶自己发涩的脑壳。
人在失忆时,可能无知无觉;但是骤然恢复记忆,是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准备出门时,猛地一下想不起钥匙放哪了,但又极其确定,钥匙绝对是自己放的。
而到了某个关键时候,一拍脑袋:
妈的,不是揣自己裤兜里了吗?怎么可能想不起来?
倦鸟带回来的,是足足十几个世界的记忆。
按体量来看,萨沙得锤两百万次脑袋,才能把这个一股脑填塞的劲渡过去。
病房门打开。
一个端着针剂盘的护士走进来。
她脸上笑盈盈的,手里还宝贝似的抱着一件男式毛衣。反手关好门,就看见正用力捶脑袋的萨沙。
“哗啦!”
针剂盘摔了一地。
她哇哇尖叫着,夺门而出。
不出几分钟,病房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着黑西装、看起来是高级特工的人走了进来。
他一把就捉住了萨沙的手腕。
萨沙脑袋不小心撞到了床板,脑子嗡然一片,眼前什么也看不清楚。看见陌生人影,本能地厉声威胁:
“别过来!”
特工50岁上下,黑发整齐地往后梳着,看着萨沙的神情掩不住惊异,但眼神非常和善。
很显然,他帮助过大量在神秘事件中遭受创伤的人,无论安抚的语言还是姿态,都显出了极高的专业性:
“别害怕,萨沙。我是神盾局特工菲尔·科尔森,这是我的证件。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在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你,你还能记得吗?”
“我们已经对你的身体进行过全面检查。目前,你的身体非常健康,只是大脑神经兴奋抑制平衡,一直处于过度紊乱的状态。小剂量的神经舒缓药物,会让抑制平衡恢复正常水平,也会让你感觉舒适些。”
“我并不清楚你经历过什么。但我想让你知道,你现在在纽约的神盾局医院。一切已经过去,你现在很好,很安全,跟我们在一起。”
“等你下一次醒来,我保证,阿特维尔夫妇会在你身边。”
萨沙脑中的第一反应——神盾局不是垮了吗?
但是大量的记忆输入和信息分析,让他逐渐难以承受。
拥有失忆前和失忆后的双重记忆,是一种很离奇的体验;
他能记得面前的科尔森特工,曾把小时候的自己救出实验室,但同时也记得漫画里的他,是神盾局相当可靠的一员大将。
看着对方温和的眼神,萨沙头昏眼花地从他手心里接过药,检查过药物的成分和名字,吞了一颗下去。
紧绷的脑神经瞬间袭上舒张感。
倦怠感层层叠叠席卷上来。
在重新落入梦境前,他又开始发慌。
失去熟悉的系统,与自己死前那一刻完全对不上号的剧情,都让萨沙很害怕。
他怕那只落在他身上的小鸟,其实只是他在某个避难所做的一场梦。
他温暖的童年记忆、眼前的医院、科尔森特工、乃至他承诺的“阿特维尔夫妇会在你身边”,全都是假的,到头来,又是一场泡沫幻影。
可药效已经上来了。
他硬撑着眼皮,本能地去抓手边能抓的任何东西。
训练有素的特工,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安。
科尔森握紧少年的手:“没事的,萨沙。没事的。你已经到家了。”
尽管他并不清楚,为什么2012年在纽约大战中死去的一个孩子,会在8年后、以当年死亡时的年龄和状态,重新出现在他死亡的位置;
他也不知道这8年间,萨沙·阿特维尔究竟经历过什么。
只是好像误打误撞似的,当他说出“到家了”这句话时。
他敏锐地发现,少年紧握的手,开始慢慢地放松下来。
于是他再接再厉,放轻声音安抚:“别怕。你已经到家了,再也不会离开我们。好孩子,别怕。”
没有人发现,一滴小小的眼泪,浸湿少年淡金色的睫毛,从眼角滑落下去。
……
萨沙第二次睁开眼时,换了一个病房。
还是雪白的天花板,但是床边飘来很淡的花香。
萨沙动了动脑袋,看见床头柜上,有一束新鲜百合。
往下看,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疲惫趴在病床边沿睡着。
女人察觉到响动,抬起脸来与他对视。
——萨沙整个人都愣住了。
女人哑着声:“……萨沙?”
萨沙张着嘴看她,舌尖都结块了似的,硬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过了片刻,他竟然无法自抑地发起抖来。
病房门砰地一声响。
一个身形高大、神态却极其沧桑的男人,冲到病床前来。
男人鬓角同样霜白。他的战术背心都没脱,大口粗喘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直愣愣看着床上的金发少年。
下一秒,他就被母亲一把拥进怀里。
真实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后脖颈滴滴答答,一路落进病号服。
“……我可怜的小萨沙,我可怜的宝贝……”
“上帝啊,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萨沙全身都抖得厉害,神情懵懵的,也不懂是不是该回抱她。
一只布满枪茧的大手,也颤抖着落到他的头顶。
这一瞬间,他竟然像被烫到的小兽似的,猛地抬起头,惊惶不定地看父亲的脸。
女人忙说:“等等,等等,不要吓到他……”
萨沙张着嘴,发出一些嘶哑难听的声音。
阿特维尔夫妇慌忙去听。
在一遍遍含糊不清的喃喃声中,只辨认出了一个词。
“对不起……”
这个词,简直如一把尖刀,猛地刺入这对至亲的心。
女人的泪水滚滚落下:“不该是你说对不起,萨沙……都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你,是我们对不起你……别说对不起……”
萨沙闭上眼睛。
只有他知道这个“对不起”的意义。
当他没有记忆的时候,他总是以为追逐那个遥不可及的家,只是他自己的事情,生死舍离都只与他一人有关。
然而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只关乎他一个人。
他不应该忘记,在茫茫的多元宇宙中,在哪怕当时的他认为可能洪水滔天的原生世界里——也很可能有人正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苦等着他。
这是他全世界最爱的两个人。
而现在,他就在他们身边,在母亲的怀里。
他伸出颤抖的手,缓慢地回抱他们。
心想,你们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