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叙宁刚跟完一台手术, 从手术室出来脱掉无菌服。
还没来得及洗手就听一旁的人闲聊。
“楼下那俩太漂亮了。”
“看得我也想谈恋爱了……是什么偶像剧照进现实啊。”
“你们在聊什么?”有人茫然地问。
“就十七楼的病人啊,刚醒就跑出去了,在楼下刚好遇见她老婆。”
“今天刚好是初雪哎!在雪中接吻, 浪漫到我嗑生嗑死。”
“我没记错的话,十七楼病人好像是赵医生的朋友。”
“……”
有个护士戳了戳旁边正在说话的人,赵叙宁刚好从一旁经过。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甚至空气中有几分尴尬。
几个护士面面相觑。
赵叙宁扶了下眼镜, 一副清冷姿态,“十七楼醒了?”
有人战战兢兢回答:“刚醒, 现在在楼下。”
赵叙宁:“哦。”
她语气素来寡淡,刚来医院就拒绝了不少想来搭讪的医生护士。
美其名曰不搞办公室恋情。
有其他科室的人也尝试和她搭讪,但她说医护行业太忙了, 不太喜欢和同行谈恋爱。
基本上不得罪地把所有人拒绝了。
在医院里也一直独来独往,没什么好友。
主要是赵叙宁年纪小, 职位却不低。
在所有海舟市的医院里,能在她这个年纪坐到她这个位置的,也就她独一份。
大多数医学生读出书来已经快三十岁, 哪怕是八年制本硕博连读,出来后也还是要再在医院里慢慢熬。
可偏偏赵叙宁擅于创造奇迹。
这也是大家不太敢把她当新来的医生那样对待, 开玩笑和揶揄都很少。
天才向来和普通人有距离感。
再加上赵叙宁所有常服都是名牌,根本不是一个刚毕业的医学生能买得起的衣服, 上班来开的车也是上百万,一看家世就不一般。
久而久之, 就有人说赵叙宁是她们医院的高岭之花,只可观赏不可亵玩。
此刻面对赵叙宁, 大家都有点虚。
赵叙宁也识趣, 只顿了顿又问:“她和谁在一起?”
有个小护士说:“你往窗外看一眼就知道了嘛……那一幕还挺美的。”
赵叙宁顿了下, 抿唇,冷声道:“谢谢。”
说完以后也没像小护士说得那样往窗外看。
她一路回了办公室,洗完手以后才站到窗边,顺手打开了窗户。
带着寒意的雪花扑了一脸。
海舟市的这场大雪被冷空气预热了很久,此时一落就是飘扬纷飞的大雪。
地上和房顶很快就铺了厚厚一层,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
从赵叙宁角度看过去,在大雪之中两人手牵着手散步。
在所有人躲雪的时候,她们的头上、肩上、衣服上,都落满了白色的雪花。
赵叙宁忽地想到一句:“霜雪吹满头,也算到白首。”
这话是谁和她说的来着?
——是沈茴。
赵叙宁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白色的雪在她手心中瞬间融化为水,带着冬日微凉的寒意。
那年海舟市的雪是近些年来最大的一年,她没早课,前一天做课题做到凌晨两点,临睡前就看到外边飘起了雪花,还回房间给已经熟睡的沈茴盖了盖被子。
沈茴睡相是真一般,总是踢被子。
冬夏都还好,到了春秋两季,尤其是换季的时候,她常常感冒。
赵叙宁给她盖被子的时候,沈茴短暂地醒来,在她脸上贴了贴,低声问了句:“你还没弄完呀?”
“嗯。”赵叙宁亲亲她的额头,扎得松散的头发都垂在她脸侧,“你先睡。”
说着语气就变得凶巴巴:“不许踢被子。”
沈茴轻笑,唇角勾起来,嘟囔一句:“知道啦。”
随后翻身再次睡熟。
而赵叙宁重回书房,继续做之前的课题。
等她睡觉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四点,外边的雪铺了厚厚一层,把这个世界都照亮了。
赵叙宁小心翼翼地上床,她身上凉,可沈茴还是直接滚到她怀里。
就是个无意识的举动。
那天早上应该是七点半,沈茴坐在床边一直扣她的手心,赵叙宁困得要死,夜里坐在窗边熬了一整晚做课题,根本醒不来。
整个脑袋都埋在头发里,再加上她的起床气,属实是被惹得很恼火。
她哑声说了几句:“别闹。”
结果沈茴仍旧在继续,她坐在床边晃着赵叙宁的手,“老婆,起床嘛。”
赵叙宁在爆发边缘,“让我再睡会。”
“起嘛。”沈茴抓着赵叙宁的手往她脖颈里放,冷意在瞬间席卷了赵叙宁的身体,她炸着头发坐起来,很冷冽地喊了声:“沈茴,你……”
原本是想说“烦不烦”的,结果看到沈茴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时。
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那双眼睛生得太好看了。
也不知是她因为太喜欢沈茴,所以觉得那双眼睛好看到无以复加。
没谁的眼睛会比沈茴还好看。
浅褐色的瞳仁本是会显得很冷漠,但她带着几分委屈看过来的时候,就让人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生怕她哭。
赵叙宁只能烦躁地抓抓自己的头发,语调懒散带着几分埋怨和嗔怪,“你干嘛啊?”
“跟我出去看雪嘛。”沈茴拽着她的胳膊,“我想吃南门的虾饺。”
“我给你点外卖。”赵叙宁说:“在家吃行么?”
沈茴:“……不行。”
在僵持这件事情上,赵叙宁是永远都比不过沈茴的。
于是她们在僵持了两分钟后,赵叙宁气得把她摁在床上,接了个绵长的吻。
沈茴气得锤她,“打死你啊。”
赵叙宁在她唇上咬一下,“乖不乖?”
沈茴反咬回去,像只张牙舞爪的狸猫,“乖个屁。”
总是要胡闹一阵。
赵叙宁忍着头疼起床陪她走去南门,那时还在下雪。
纷纷扬扬的雪就像现在这样洒落人间,最关键的是落在她们身上。
赵叙宁戴上了白色羽绒服的帽子,却被沈茴薅下来,纷乱的大雪把她们的头发都快要染白。
沈茴拽着她在雪地里拍了一张照。
那时沈茴还吐槽她:“赵叙宁,你脸色真臭哎。”
赵叙宁无奈看她,“要不明早五点我拉你起来跑步?”
沈茴直接应下:“好啊,谁不起来谁是狗。”
赵叙宁:“……”
赵叙宁直接咬她的脸。
等她咬完离开的时候,沈茴就会捏她的脸,“赵狗狗,你怎么咬人。”
赵叙宁气,“明知道我起不来。”
沈茴总是作息很好,而在认识沈茴之前的赵叙宁,作息和同龄人比起来也算不错,但跟沈茴相比,那就远远比不上。
沈茴常常在学校操场跑步,每日来找她搭讪的人没有五个也有三个。
赵叙宁还陪过她一段时间。
后来回家,沈茴发空间的时候给那张图配的文案是:【霜雪吹满头,也算到白首。】
那时赵叙宁还问:“为什么要算?我们可以一起白头,就是要等好几十年。”
沈茴一边整理情侣相册里的照片,一边不忘吐槽她:“赵叙宁,你以后可以笑着拍照吗?这样拍照没有你平常一半好看。”
赵叙宁说:“你好看就行了。”
“不行。”沈茴托着下巴,“到时候人家该说你配不上我了,我会心疼的。”
赵叙宁:“……”
赵叙宁总是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沈茴又给她解释:“是因为现在还年轻,所以就可以用这句话,等老了就该用别的文案了。”
赵叙宁听得似懂非懂,脑子却反应快,“这就是你大早上把我薅起来去看雪的原因?”
沈茴:“……”
“其实你根本不想吃虾饺,只是想让我陪你去看雪。”赵叙宁推理道:“是吗?”
沈茴:“……”
她讪讪地摸摸鼻子,“其实宁宁老婆,你有时候可以不那么……”
聪明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已经被赵叙宁抱到床上。
赵叙宁以绝对优势压下来,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厮磨道:“宝贝,你太明、显、了。”
沈茴望着她眨眼。
赵叙宁的唇落在她眼睛上,沈茴攀住了她的脖子。
又是一天荒唐。
一天大雪,她们只有早上出了门。
中午连饭都没吃,晚上才点了小龙虾。
那时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和闹不完的小矛盾。
最终都会在床上告终。
分明已经过了很久,久到赵叙宁再去想那一年她拢共有什么课程都已经想不起来,但一想到沈茴,那些画面就像是被鲜艳涂色过一样。
在她脑海里永远鲜明。
赵叙宁盯着楼下,不疾不徐地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是漫天大雪,但刚好将梁适和许清竹手牵手在大雪中散步的样子框进去。
她发了条朋友圈:【霜雪吹漫天,必会到白首。】
//
梁适当时感觉自己被冷风吹醒来的,记忆里是寒风呼啸,醒来之后就发现下雪了。
外边纷纷扬扬地落着雪花,她还恍惚了几秒。
分明昨日还在春季,小区外的桃树上开了桃花,她还折了两支。
片刻后记忆回拢,她在床上重重地呼了口气。
——回来了。
她没找到自己的手机,着急忙慌地从房间里找了件外套,随意套上便出了病房。
在奔跑过程中,她发现这是自己的身体。
虽然之前被陈流萤刺到的伤口还在,但一点儿都不疼,她奔跑的时候也很有力量,一点儿都不像是昏迷了许久。
梁适也没想到会在楼下看见许清竹,那时她表情淡淡走在风雪中,手中捧一束黄色的向日葵,在路灯下显得冷漠又疏离。
好像被这个世界隔绝在外。
梁适的心一紧。
她喊住许清竹,之后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跟着心走的。
她想抱一下许清竹,想亲吻她。
甚至她这个平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根本不敢和许清竹有亲密接触的人,在那一瞬间,在好多人的眼神里,她抱住了许清竹,还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她们旁若无人地接吻拥抱,释放着这些日子对彼此的思念。
许清竹的眼泪和雪在瞬间融合,滴落在地上。
梁适还吻在她的眼睛下,吻掉了那些眼泪。
之后像是约定好的那般,谁都没有说话。
她们牵着手一路在医院里走,在所有人躲避风雪的时候,她们闲庭信步。
一直走到梁适打了个喷嚏,许清竹才回过神来。
许清竹紧张地问她:“是不是哪里难受?”
梁适摇头。
“走吧。”许清竹抬起另一只手给她拨了拨发梢上的雪,“回吧。”
“回哪里?”梁适说:“我还得办出院手续吧。”
许清竹点头:“回病房,赵叙宁今天应该上班。”
“话说回来我醒来以后都没看见她。”梁适说。
不过她一醒来就跑出来了,没看见赵叙宁也正常。
她日日昏迷,赵叙宁不可能日日盯着她。
“可能在忙其他事吧。”许清竹和她并肩往楼里走,“你先做个全身检查吧,没事儿我们再出院。”
梁适皱眉:“不用了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清楚的。”
她也不是没生病受伤过。
以往拍戏的时候她从不用替身,无论是吊威亚还是武打戏,她都亲自上,摔得膝盖肿了也有过。
伤口在愈合过程中会不断发痛,绝对不会有她现在这样的感受。
梁适当时还诧异了一下,但后来想到系统说过,在每次进行投放时会改变她的生理,让她成为这个世界里的她。
也就是说,现在是她的身体,但也已经分化完毕,是一个Alpha。
且为了不被人发现,她身上的伤口也还在,但她是感受不到疼的。
她现在内里就是一个非常健康的人,就那些皮外伤……慢慢好吧。
“现在办理出院的工作人员也都下班了,最早也得明天早上,不如做一个检查再出院。”许清竹说,“我明天上午不上班。”
梁适拗不过她,其实也不想拗。
她顿了下,点头答应:“好。”
两人牵着手回到病房,梁适把外套脱下来挂在门口,许清竹才道:“你的衣服就在旁边,干嘛穿我的?”
“没看到。”梁适已经被许清竹安顿到了病床上:“当时太着急。”
“着急干嘛?”许清竹给她盖被子,结果被梁适抓住了手。
带着暖意的手在一瞬间握住她的,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带着一丝眷恋,显得格外勾人,仿佛是在说——干嘛你不知道?
许清竹的手凉。
四目相对,梁适拉了她一把,唇和唇再次贴合。
不过一触即分。
梁适带着几分哀怨地说:“干嘛你不知道啊?”
许清竹:“……我怎么知道?”
她语气无所谓,低敛下眉眼,但那双眼睛里流转着促狭的光芒。
梁适低声说:“想见你啊。”
日日想夜夜想。
终于来到有你的世界。
许清竹给她盖上被子,又想让梁适继续躺着,梁适原本不想,但拗不过许清竹。
给她盖上被子以后,许清竹就要离开,结果梁适瞬间坐起来拉住她的手。
许清竹疑惑:“嗯?干嘛?”
“你才要干嘛?”梁适问:“怎么要走?”
“我去给你叫医生啊。”许清竹说:“总要先简单检查一下,不要到时候又昏迷了。”
梁适:“……我真的没事。”
可无论她怎么说,许清竹都执拗地要去找医生,梁适着急,手上力道过重,结果直接把许清竹拽得坐在床边。
再次四目相对,梁适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睫颤抖着轻轻闭上眼睛。
她一只手落在许清竹的后脑,缓缓贴过去。
许清竹的手落在她腰间。
难舍难分。
Omega的身体相对Alpha来说更柔软一些,许清竹被吻得迷了方向,身体微微倾斜,快和梁适一起倒在病床上。
“咳咳……”
一道突兀的低咳声传来。
梁适从意乱情迷的情绪中瞬间走出来,和许清竹立刻分开。
只是唇上波光潋滟。
赵叙宁啧了声,从白大褂兜里拿出笔,一脸冷静地调侃道:“刚醒来还挺有精力的。”
梁适:“……”
梁适的耳朵和脸都已经像是发烧了一样,红得不像话。
“还行。”梁适讪讪地回答。
赵叙宁轻嗤:“就不能等回家啊?”
梁适:“……”
她被赵叙宁调侃得快无地自容,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不知该如何反驳。
许清竹已经调整好了状态,一点儿没客气地回答赵叙宁:“你要是跟沈医生复合,肯定比我们疯多了。”
赵叙宁:“……?”
“你……”赵叙宁看向许清竹:“什么时候和她关系那么好了?”
许清竹耸耸肩:“可能是美女相吸。”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一点儿都不让人讨厌。
反倒是令人信服,再加上她那张脸佐证,没有人会怀疑她话的真实性。
提到沈茴,赵叙宁低敛眉眼,没什么底气地反驳:“也倒不会。”
许清竹:“是你们不会比我们疯还是沈医生不会跟你复合?”
赵叙宁:“……”
梁适低咳一声,“好了,不要杀人诛心。”
赵叙宁:“……”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梁适继续说。
赵叙宁:“……”
“你俩这是一唱一和怼我呢?”赵叙宁还有什么听不出来,她轻笑了声,“是我打扰了你们好事,我不该,行了吧。”
“没事,赵医生这是尽职尽责,应该的。”梁适说:“我们不该给赵医生单身狗看到这种场面,我们……”
梁适话没说完就被赵叙宁在肩上拍了一巴掌,把她话给打断了。
“是想在医院多住两天吗?”赵叙宁威胁道。
梁适立刻:“不可能。”
赵叙宁拿出听诊器,一边给她检查一边道:“走了一趟怎么话还变多了?又多又密。”
梁适:“……”
经过赵叙宁复查之后,确实没什么问题。
梁适却在耿耿于怀赵叙宁之前那句话,在赵叙宁查完之后,梁适小心翼翼地问:“你们都知道我是回去了吗?”
“不。”赵叙宁说:“是远行。”
赵叙宁很认真地看着她,朝她伸出手:“梁适,欢迎回家。”
梁适愣怔,眼中瞬间有热泪在打转。
她缓慢伸手和赵叙宁交握,“谢谢你啊,赵叙宁。”
——欢迎回家。
这是很大的归属感。
//
因着被赵叙宁短暂地感动到,梁适晚上要请她吃饭喝酒。
也恰好是赵叙宁下班的时间。
一行三人去了饭店。
梁适和许清竹手牵手,就赵叙宁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边儿上。
幸好要走的那段路不长,不然梁适都觉得太对不起赵叙宁。
进了饭店包厢后,梁适把菜单递给赵叙宁,让赵叙宁来点。
结果赵叙宁朝她挑眉:“喝酒么?”
梁适:“……”
“不行。”许清竹立刻道:“你要想喝的话我陪你喝,她现在不能喝。”
梁适:“……”
“合着还来虐我啊?”赵叙宁轻笑,是调侃语气。
但梁适听出了几分苦涩。
许清竹摇头,很认真地说:“她身体不好。”
梁适:“……没。”
“我是医生。”赵叙宁说:“她身体好不好,能不能喝酒我还不知道么?”
梁适:“……”
“梁小姐。”赵叙宁给梁适倒了一杯酒,“希望你可以用行动扭转你老婆对你的刻板印象。”
梁适:“?”
话说到这份上,谁还听不出来是在开黄腔?
不过赵叙宁含蓄,就连开这种玩笑也是很内敛的。
没让人感觉到不舒服。
倒是让梁适心里有种危险的感觉。
因为不知道她们会把车加速到哪里,甚至感觉会随时偏离航道。
梁适下意识捏了捏耳垂,略有些不好意思。
“去。”梁适扫了赵叙宁一眼,“你是不是嫉妒?有本事你也去结婚。”
赵叙宁轻笑着喝了口酒,无所谓地耸耸肩。
结果只听许清竹托着下巴道:“赵医生,你不知道。”
梁适心中警铃大作。
许清竹也喝了口酒,慢悠悠地道:“梁小姐,确实不行。”
梁适:“……”
“啊喂。”梁适在桌下拽她的手。
赵叙宁饶有兴趣地挑眉:“哦?”
许清竹:“她亲口承认的,她不行。”
梁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