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霖在一旁打量着梁适, 眼底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大抵是没想到朱明绮会让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喊她阿姨。
这对很多人来说,是挤破了头也攀不上的关系。
朱明绮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尤其是第一次见面的人。
这让言霖感到离奇。
朱明绮却忽视了她的反应,继续跟梁适说:“梁小姐, 你继续去看展吧,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梁适点头:“好。”
说完之后, 朱明绮和言霖转身离开。
她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再次忍不住感慨, 朱阿姨的仪态真好, 比许多明星好多了。
在此之前,梁适觉得仪态最好的人是杨佳妮。
因为杨佳妮是学戏曲出身,身段仪态一直都保持得很好。
哪怕她眼神向来阴翳,却没办法否认她的仪态。
也不是谁都能将旗袍穿出几分风姿的。
可朱阿姨的仪态比杨佳妮还好几分。
且身为上位者,一点儿都没有居高临下的气势, 跟她说话很舒服。
最主要的是, 梁适总感觉她很眼熟。
不知在哪里见过。
等到下楼时,梁适才恍然想起来,那位朱阿姨跟沈茴有点像, 尤其是嘴巴。
怪不得……言霖要喊她伯母。
一切都对上了。
不过梁适也只是猜测,并不确定。
//
而另一边, 言霖帮朱明绮拿着包, 朱明绮问她:“阿茴还没来?”
“她医院有事。”言霖弯着腰, 显得恭敬,“最近是流感高发期, 她们医院走不开。”
朱明绮一怔, 无奈叹气:“你怎么还帮她打掩护啊?”
言霖笑道:“伯母, 才没有呢, 阿茴是真的有事儿。”
朱明绮斜睨她一眼:“她是我肚子里蹦出来的, 我还能不知道她?肯定是嫌我又给你们牵线,不想来。”
言霖无奈:“您这可就说错了,阿茴还真不在意这种事儿。”
朱明绮轻嗤,“依我说呀,她就是还没放下那个……叫什么来着?”
言霖提醒:“赵叙宁。”
“对,就她。”朱明绮说:“也不知道有什么优点,把阿茴迷成那样,早知道当初就不让她去学医了,像你一样学个金融,还能去帮风荷分担一下。”
言霖在一旁替沈茴说话:“她们是大学谈的,又是阿茴初恋,肯定放不下嘛。”
“那只是没找到更好的。”朱明绮说:“当初我就劝她,要是喜欢就别分,结果非要分,分了就又不找了,我可真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
言霖:“……”
朱明绮一边看那些画一边道:“就跟这些画似的,我也快欣赏不了。”
言霖说:“这些都是新一代年轻人比较追捧的画家。”
“是啊。”朱明绮说:“潮流就一阵儿,我们那阵儿已经过去了。”
言霖这人实诚,也不太会拍马屁,就安静地听她说。
隔了会儿,言霖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伯母,您认识刚才那个人吗?”
朱明绮正好停在陈眠的画面前,先感慨了句:“这幅画还蛮有个性的。”
“你说梁适吗?”朱明绮又问。
言霖点头:“是的。”
“是第一次见。”朱明绮说:“不过她长得挺漂亮,我家阿茴不是就喜欢好看的嘛?尤其她眼睛,跟我家老大挺像的,是吧?跟阿茴还有点儿情侣相。我就觉得能给我家阿茴介绍认识一下,说不准阿茴就能忘了那个什么宁的。”
“赵叙宁。”言霖再次提醒。
“嗯嗯,我总是记不住那个女孩的名字。”朱明绮说:“不过我记得那张脸,确实挺好看的,也怪不得我家阿茴喜欢。”
言霖在一旁默不作声,偷偷给沈茴发消息:【你再不来,你妈就把你嫁出去了。】
这举动被朱明绮看在眼里,低声警告道:“你可别给沈茴通风报信,我就是一想法,都没实践。”
言霖收起手机,立刻道:“没……”
“人家小姑娘都结婚了。”朱明绮颇为失落,“我家阿茴没这个命。”
言霖低咳一声,“我还在这儿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朱明绮白了她一眼,“你就跟阿茴一起联手骗我们吧,感情呐,骗不了人的。”
言霖:“……”
“要是喜欢一个人呢,就算捂住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朱明绮笑她:“你和阿茴都有各自喜欢的人,对彼此都这么熟了,一点儿喜欢的感情都没有,不可能成啦,我当然得给我家阿茴再物色一个。”
言霖:“……”
言霖讪笑:“您好懂啊。”
“当然了。”朱明绮说:“当初我也是谈过恋爱的人。”
“想不到沈伯伯年轻时候那么浪漫啊。”言霖揶揄她:“你们感情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好。”
“才不是和他。”朱明绮站在陈眠那幅画前没有走,最后道:“把这幅画买下来吧,我回去挂到书房。”
“行。”言霖道。
朱明绮接着刚才的话说:“你沈伯伯那个人呐,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木讷,跟个呆子似的,古板、无趣。”
言霖:“……”
“我家老大不是全像他了么?好好的一小姑娘,婚都订了。”朱明绮说起这个又是感慨,“跟未婚妻都不联系的,她一个Alpha,怎么也不说主动点儿,她俩隔三差五吃个饭,都得是我让人给订位置,也怪不得人顾家小姑娘不愿意和她结婚,一直拖着。”
言霖对这些事插不上话。
尽管朱明绮很随和,但也是沈太太。
这海舟市谁不知道,沈顾双雄,那是可以比肩的存在。
言家在这两家之下。
要不是因为跟沈茴交好,她也没有这种能来陪朱明绮一起看画展的机会。
沈家人品性都好,从不会看不起人,甚至对于喜欢的人还会扶一把。
也是单纯看对方品性。
言霖却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对于沈顾两家的联姻,不是她能指指点点的。
言霖自然沉默。
朱明绮也只是跟她吐槽几句,“看看人家那小姑娘,看上去还没阿茴大呢,都已经结婚了,我都没敢细问,生怕人家孩子都抱上了,我家这俩,不对,是三个。”
朱明绮笑了下,“思妍在家太安静了,我总把他给忘了,马上也快毕业了。多好的年纪啊,长得也帅气,就是不好好谈恋爱,成天就知道学习,跟他爸一个样儿,烦死了。”
言霖笑道:“思妍也是想为风荷姐减轻负担,毕竟阿茴就任性。”
“是呢。”朱明绮道:“阿茴像我,任性。但我比她细心多了,她怎么一点儿都没遗传到?”
言霖摊手:“那就不知道了。”
两人在这边闲聊了会儿,没过多久,朱明绮看着不远处脸色一变,笑意尽散。
而不远处那人的目光也投望过来。
四目相对。
片刻后,朱明绮率先避开,“言霖,我们走吧。”
言霖错愕:“伯母,您不看了?”
“不了。”朱明绮说:“遇到个讨厌的人,要是不走,一会儿得吵起来。”
言霖在四周打量一圈,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人正恶狠狠地盯着她们这边看。
是个年纪跟朱明绮差不多的女人,只是没朱明绮保养得好,看上去有些病态。
“好吧。”言霖听从朱明绮的话,“那我带您去找阿茴?”
“也行。”朱明绮往外走,走着忽然变了主意,“算了,我们去那个医院。”
“哪个?”言霖疑惑。
朱明绮说:“那个什么宁在的医院,她不是已经当上住院医师了嘛,还是跳了级的那种。”
言霖:“……”
“不许给沈茴说。”朱明绮说:“我就去挂个号,当检查身体了,顺带看看。”
言霖:“……”
已经拿起来的手机默默放回去,在心底给沈茴点了根蜡。
//
梁适下楼以后找梁晚晚,却在瞟见梁晚晚的同时看到了两个讨厌的人。
——邱姿敏和梁欣然。
邱姿敏穿着白色长裙,和她的气质不算很搭,颇有些不伦不类,而梁欣然穿着浅蓝色的裙子,一双银色高跟鞋,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富家千金的气质。
梁晚晚站在她们对面,低着头,像是被训了一样。
梁适本来不想过去的,但站在楼梯上看着梁晚晚那样儿,最终还是下了楼,在不远处喊了声:“晚晚。”
梁晚晚抬起头,咬了下唇,略显为难。
邱姿敏和梁欣然听见声音齐刷刷回头,梁适面无表情地和她们对视。
“晚晚,走了。”梁适说。
梁晚晚正欲抬脚,就听邱姿敏厉声道:“你敢。”
梁晚晚的脚步又缩回去,可她面上儿很为难,低声道:“妈,我还有事儿得先走。”
“梁晚晚。”邱姿敏也记得家丑不可外扬,“平常我喊你回家,你总是借口学校有事儿,结果能陪着别人来看画展?你是不是成心的?想跟你大哥二哥一样把我气死?”
“大哥不是已经回公司了嘛……”梁晚晚不太敢反抗邱姿敏,却也弱弱地反驳:“二哥也回去了,他们怎么就要把你……”
“梁晚晚!”邱姿敏严肃地喊她名字,带着警告意味。
梁晚晚顿时噤声,还吓得哆嗦了一下。
在不远处看着的梁适眉头皱紧,刚好陈眠走来,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下:“干嘛呢?”
“帮个忙。”梁适拽着陈眠:“去把我妹带过来。”
“就那个?”陈眠朝着梁晚晚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对。”
“你怎么不去?”陈眠问。
梁适:“……有难言之隐。”
陈眠没再往下问,梁适道:“请你吃饭。”
陈眠挑眉:“我还差你一顿饭?”
说完后兀自回答:“确实中午饭还没着落。”
实际上主办方这边儿要聚餐,但陈眠不想参加,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并不适合她。
陈眠抬手把自己的眼镜摘下来,露出了那双带着几分凌厉的眼睛,漠然极了。
她抬脚往梁晚晚那边走去。
而梁晚晚在注意到陈眠来了之后,头愈发低了。
完全不想让陈眠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可是天不遂人愿,陈眠不仅看见了,还朝着她走过来。
梁晚晚的手握成拳,身体都在哆嗦。
邱姿敏皱着眉质问她:“梁晚晚,你是不是也想像你两个哥哥一样,往后都不回家了?”
梁晚晚声音细弱蚊虫,“没……”
梁欣然在一旁道:“妈,您别气,晚晚还小,学校里还有那么多事儿,不回家也是正常的,这么大的姑娘在大学里多自由呀。”
“是啊,学校里自由。”邱姿敏闻言更气了,“在家里就没有自由了是吧?反正都学着你哥。你大哥护着那个我也能理解,但是你们呢?你跟你二哥两个就是墙头草。梁晚晚,你学校里有事儿我也没不让你去做吧?但你自己算算,你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梁晚晚咬着下唇,低声道:“妈,你别说了。”
有点儿哀求意味。
但邱姿敏只听到了她细若蚊虫的声音,说的内容一个字都没听见。
邱姿敏恨铁不成钢地戳了她一下,“平常我就是这么教你的?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你就跟着她学吧,能学点儿什么……”
说着又要戳梁晚晚的额头,结果手指却被人摁住。
陈眠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衬衫,衬衫一边儿压进了黑色西服裤里。
大抵今天是还算重要的场合,她的白衬衫里还系了根领带,只是和她的衬衫一样,松松垮垮。
她身高要比梁晚晚高一些,直接从侧边挡住了梁晚晚。
邱姿敏被人抓着手指,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人,愣怔片刻后冷声道:“你谁啊?”
“她朋友。”陈眠说:“大庭广众的,阿姨,您这不太好吧。”
邱姿敏皱眉,轻呼出一口气,她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丢人,可是对方站在那儿,用了不小的劲儿掰她手指,疼得她有些难受。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邱姿敏甩了甩手指,“我教育女儿,你是晚晚的朋友,也该有分寸吧。”
“啊?”陈眠特真情实感地错愕,这一声带着几分轻蔑,听得人心里不太舒服。
邱姿敏道:“你什么意思?”
陈眠耸耸肩,“没什么意思。如果你觉得朋友阻止你做这些是没分寸的话,那就女朋友。”
陈眠和她对视,看上去嚣张极了。
陈眠勾唇轻笑,“我看不惯别人欺负我女朋友,你家女儿都长大了,到了交女朋友的年纪,您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儿,会教女儿吗?庆幸我女朋友不跟您一样,不然往后我都不敢要小孩儿了。”
邱姿敏:“……?”
陈眠的话九曲十八弯,拐着弯儿地骂邱姿敏。
还没带一个脏字。
邱姿敏都是等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你……”
只是还没等她反驳地骂回去,陈眠已经拉起梁晚晚的手腕,从她面前大摇大摆地走了。
给邱姿敏气得够呛。
而在那一瞬间,被陈眠拉着手腕的梁晚晚抬起头看向她背影。
陈眠有一点点驼背,不是特别笔直的那种。
但她足够高,一点儿都不影响她的体态。
梁晚晚的手心一片潮湿,隔着眼里濛濛水雾看着陈眠的背脊。
//
陈眠跟梁适在美术馆外碰面。
梁晚晚情绪不太好,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陈眠率先给梁晚晚致歉,“不好意思哈,都是你姐让我把你带出来,我才说得那些,得罪了,别往心上去。”
梁晚晚顿时更难受了。
冬日冷阳悬于空中,折射出冷冽的光。
梁晚晚怯生生地道:“没事。”
她一直低着头,没敢看陈眠一眼。
刚才在陈眠大步流星牵着她往外走的时候,她已经看得足够。
那是她最最最贪心的一次。
梁适却朝陈眠竖了个大拇指,“陈眠,你骂人挺狠啊。”
陈眠挑眉,笑了,“还行。”
梁适刚才都听见了,对于陈眠的那些话可谓是深有体会。
三人站在美术馆外,都有些冷。
而穿得最少的就是陈眠。
陈眠的大衣是呢子的,里边就一件单衬衫,说是春装都不为过。
可她站在风里,一点儿不哆嗦。
梁适都没忍住去捏了捏她大衣的面料,就是很普通的那种。
“你不冷吗?”梁适问她。
陈眠耸肩:“还行。”
“你这小妹妹吓坏了。”陈眠瞟了眼梁晚晚,“你该安慰她。”
梁适看向梁晚晚,梁晚晚立刻道:“我没事儿。”
鼻音很重。
梁适却问:“梁欣然是不是又回老宅了?”
“我不知道。”梁晚晚吸了吸鼻子:“我已经很多天没回去了。”
梁适:“好吧。”
也没再多问,她并不是很想搅进梁家的事儿里。
陈眠站了会儿才道:“我还得去做个经验分享,你们是要走还是等我会儿?”
“等你吧。”梁适说:“中午还得请你吃饭。”
“那行,去车里等。”陈眠说:“外边冷。”
今天的陈眠学会了一点儿客套和礼仪。
梁适应了声知道。
陈眠抬手看了眼表,皱眉:“这人可真不守时。”
“谁?”梁适问。
陈眠轻嗤:“秦厘霜,还能有谁?”
梁适:“……”
“算了。”陈眠说:“懒得等她,我先进去了。”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嗤笑,带着几分揶揄:“陈大画家,可真是久等。”
那道有一点儿尖锐的声音听得梁适头皮发麻,和记忆里的声音相差无几。
轻笑,蔑视。
随之而来的就是可能会落下的鞭子,以此来激怒你,让你生气,发狂,却无能为力。
而她来欣赏你无能为力的样子。
梁适回头看去,看到了两个人。
秦厘霜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裙,身材玲珑有致,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戴着白色棒球帽,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的女人,戴着口罩,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秦厘霜看到她后轻笑,“呦,小梁适也在啊。”
“巧了不是。”梁适勾唇,同样回以笑容。
但那笑里带着几分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