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十足坏心眼,不安什么好心的两个字:“你猜”,一丁点提示都不给。
楚迟思喜欢确凿、肯定的事实,她不喜欢模棱两可的概率,不喜欢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赌局。
可她偏偏拿这人无可奈何。
唐梨描着她的唇,轻轻痒痒的,轻易地便摘走了几缕呼吸,偏生还往里探了探,几乎要触到她的舌尖。
好软,湿润而温暖。
唐梨收回手来,也收了收不安分的心思,指尖悄悄地摩挲着,上面还染上一丝她的温度,虚无缥缈的烫。
“你之前有说过,”楚迟思的注意力都在其他事情上面,没有太过留意她的小动作,“你会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说:“因为我在这里。”
唐梨一笑,“没错,你还记得。”
楚迟思垂着头,指节摩挲着眉角,不止地按压着太阳穴与额心。
其实,她不止记得这句话。
她还记得许多、许多其他的事情,记得无数次的伤害与背叛,记得面前副躯壳下不同的嘴脸,进入又离开的无数个人。
有些记忆很清晰,有些记忆很模糊,零碎而无序地堆叠起来。
大脑构建起防护措施,将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才不至于在无尽的循环里发疯。
又或许,她已经差不多疯了。
人类是一系列复杂事件下的精妙产物,是建造在过往记忆之上的楼房,是无数选择最终导向的结果。
所谓的性格、行为动机、道德准则,全都构建在感觉与神经系统所接受的信息,或者说,‘记忆’之上。
在三万次循环的记忆下,她或许早就成了一个冰冷的机器,一个只懂得撕咬与进攻,令人恐惧而生畏的怪物。
“我…我不知道……”
楚迟思抵着额心,深深地垂下头来,指尖没入发隙间,有些颓废地拽着:“我已经不知道了。”
她再这么磨下去,皮肤都快要起皱了,唐梨伸手制住她的动作,不由分说地挤入指缝间,在手心间轻划了几下。
像小狗挠你,痒痒的。
“你们这种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太多,然后生生地把自己给绕进死胡同里面去。”
唐梨耸肩一笑,说:“要不要考虑使用一下笨蛋的思维?”
楚迟思皱眉看她:“你只是在伪装而已,你很敏锐也很聪明,你有着明确的驱动力与目标,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双手忽然覆上头发,颇有些使劲地揉了揉,将柔顺的黑发全揉乱了。
唐梨“扑哧”笑出声,身子又压近了几分,故意往她面颊吹着气:“难得老婆表扬我,还给我这么高的评价,我好高兴。”
楚迟思:“……”
这人脑子时好时坏,有点问题。
唐梨揉揉她的头,笑着解释说:“你愿意信我就信,不愿意就别放下戒心,找个你相信的人来谈谈。明确目标,然后一往直前。”
手指顺着长发滑落,转而捧起了她的面颊,掌心好烫,紧密贴合着自己的肌肤。
“反正,你是我的老婆啊。你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
唐梨声音是十足的温柔,可动作却有些霸道,又向楚迟思压近些许,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床头。
楚迟思凝神看着她,声音带上了几分警告意味:“靠这么近干什么?”
“老婆,你说呢?”
唐梨闷闷地笑,浅色的睫微微上扬,翘起的弧度像是细密的亲吻,向自己压得很近、很近。
“老婆你这大半夜敲门,都把自己送到我床上来了,我可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你走。”
唐梨浅笑着,又用指腹压了压她的唇,眼睛亮晶晶的:“怎么,也得亲亲我吧?”
楚迟思:“…………”
楚迟思很冷漠:“想都别想。”
唐梨这人很坏,明确地被楚迟思拒绝之后,居然还倾下身子要来“强吻”。楚迟思用手臂去拦她,去挡她,却还是抵不过那力道。
恍然间,有什么落在额心。
朦朦胧胧的,柔软而又湿润,宝石般晶莹剔透的一个吻。
楚迟思的呼吸被放慢了几秒,她有些茫然地仰起头,正正撞见一个灿烂的笑脸。
“好甜。”
唐梨心满意足,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这是帮你涂药的报酬,我拿走了。”
楚迟思冷声威胁道:“你应该感到庆幸,我忘了把枪带进来。”
唐梨又是一笑:“你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没有带进来?”
她的唇形很漂亮,染着潋滟的柔红色,比花瓣还柔软,弯弯笑起来时,就像是一个勾在心头的小月牙。
楚迟思抿了抿唇,没说话。
唐梨太了解她了,楚迟思这人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记忆力好得不得了。
怎么可能真的忘记带什么东西。
那把金属被妥帖地藏在袖口中,袖珍而小巧,而且杀伤力极大——她使用过很多次,效果还不错。
只不过,并没有被拿出来。。
不仅“强吻”了楚迟思,还顺道完成了每日任务,唐梨心情好得不得了,连打游戏时都哼着小曲。
系统冒出头来,嘀嘀咕咕的:“我以前没发现,你还真是个撩人的高手啊。”
唐梨很谦虚:“经验之谈。”
系统鄙夷:“这么熟练这么自然,甜言蜜语一箩筐,祸害多少小姑娘了?”
“就逮着一个翻来覆去地祸害,祸害了好多年,”唐梨很淡定,“不过,现在她已经是我老婆了。”
系统惊了:“你申请资料上写的伴侣竟然是真的?……但如果你都有老婆了,为什么还要申请进入穿越局?”
唐梨说:“生活所迫,见钱眼开。”
系统:“…………”
系统继续潜水了,已经对这名攻略者那厚如城墙毫无破绽的脸皮所折服,不怎么想继续搭理她。
唐梨躺在床上,手机屏幕亮着,但上面什么软件都没有打开,只有一张她不知什么时候拍下来的照片。
照片中,楚迟思躲在角落里,正一颗颗数着小袋子里的咖啡味巧克力球,选出最大的一颗塞到嘴里。
她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还是被眼尖的唐梨给抓到了,偷偷拍了几张照,然后又偷偷地存好,藏起来。
唐梨垂了垂睫,心中微动。
尽管刚才已经洗过手了,可指腹上似乎还残余着她唇畔的触感,软绵绵的,像是草莓味的粉色棉花糖。
亲额头…远远不够啊。
她想亲其他的地方,所有的地方,身体的每一寸角落,亲到她眼睫染泪,亲到她哑声求饶。
亲到她融化在自己的指尖,滴滴答答地淌下来,掌心捧着一汪温热的水意。
胸膛中莫名有些燥热。
唐梨关了手机,烦躁地揉了揉长发,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换了身衣服,躺床上睡觉去了。。
一晃到了第二天,系统提示音定时定点地响起,把唐梨给吵了起来:“叮咚,【我要谈恋爱】系列任务已更新!”
“不知为什么,最近总是很困。”
褐金长发被睡得蓬乱,唐梨揉了揉眼角,嘀咕道:“我最近真是越来越懈怠了。”
唐梨不是一个习惯睡懒觉的人,在进入剧本世界之前,她的生活作息极其严格且规律,每天定时训练,饮食也十分健康。
系统在催促:“任务更新了。”
“查看吧,”唐梨打了个哈欠,“希望今天的任务可以简单点。”
【每日任务(0/1)】
【任务详情】一点亲密的小动作也能成为情感的催化剂!温柔地握住恋人的手,深情地看着她,和她说上三分钟的悄悄话吧!
【失败惩罚】瞬间死亡,回到重置点。
今天的任务说难不难,但说简单也绝对不简单。唐梨眼睛一闭,躺在床上开始装死。
她和系统扯起皮来:“还握三分钟的手,三十秒我就被直接送回重置点,不必劳烦了。”
系统说:“给你降低点难度,不用持续三分钟,而是累积三分钟怎么样?”
这倒多了些可行性。
唐梨在家里到处张望,管家勤勤恳恳站在门口,有一个阿姨在客厅收东西,就是没有楚迟思。
这家伙去哪里了?
唐梨去和管家打听,结果人家一板一眼,一口一个“不知道”,“不了解”,“不在职责内”,硬是把唐梨给推回来了。
“我是她名正言顺的妻子,”唐梨在门口和管家僵持,振振有词掷地有声,“我出门找个老婆怎么了,你不要拦我!”
管家一个头变两个大。
最后出是让唐梨出来了,去哪儿找人又变成了一个问题。她在Mirare-In公司晃悠半天,却发现楚迟思压根不在这里。
这么多天,唐梨也就解锁了“家”和“公司”两个地点,可到公司后,却发现楚迟思压根不在这里。
唐梨心中长叹,在瑟瑟寒风中点起一只并不存在的“烟”:“我该上哪找她去呢?”
系统摊手:“我只有你的视角,怎么可能知道她的位置。”
唐梨故意问道:“真的?”
系统说:“我确实没有。”
主语用的是“我”,并不算是全然否认。唐梨斜睨屏幕一眼,心中思忖片刻,没有继续追问了。
到处乱找也不是办法,唐梨一不做二不休,跑到隔壁奶茶店,买了三大杯奶茶,点上五个蛋糕,就这么在座位上瘫了下来。
系统:“……”
唐梨懒洋洋地说:“你有什么不满吗,我这是在公司对面蹲点呢,多么敬业。”
说着,她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奶茶。
系统咬牙切齿:“如果你点奶茶的时候没有那么熟练,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度。”
蹲了一个小时,楚迟思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个戴着黑框眼镜,兴冲冲地向外赶的小程序员。
“派派,请你喝奶茶啊。”
唐梨毫不掩饰,隔着一条街向她挥手,“就当是补偿给你的精神损失费了。”
派派果然一路风风火火地冲过来,指着她就骂:“你这个坏蛋!人渣!居然还敢喊我,不要脸的东西!”
唐梨很淡定:“吃蛋糕不?我请。”
“你别想用吃的诱惑我!居然还敢追到公司来!”
派派吼得贼大声,“幸好迟思姐今天去北科听讲座了,不然肯定要被你烦死。”
唐梨笑得可贼:“好的,谢谢啦。”
她开车就走,留下派派在原地呆愣了两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公司那么多职员,有人物面板的就两个,她们也最可能知道楚迟思的去向。”
唐梨从容地和系统解释。
北盟科技大学是北盟国规模最大,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大学之一,这里专注科研,学术氛围也很浓厚。
唐梨一边走一边用手机查询,今天对外开放的讲座刚好两场,一场是蛋白质啥啥,一场是啥啥引力场啥啥,分别在校园东侧和西侧。
很惭愧,但唐梨都看不太懂。
“二选一”她盯着两串每个字都认识,组合起来就看不懂的字符,头开始疼了,“有没有可以增加成功几率的办法。”
系统忽然开口:“第二个。”
唐梨动作顿了顿。
系统说:“第一个是讲新陈代谢的生物讲座,第二个是引力场,我敢跟你打包票,她肯定会去第二个。”
“哎,不愧是安心与信赖的系统大人。”唐梨展颜一笑,“听你的,去第二个。”
虽然唐梨不是大学生,但她脸嫩,伪装的也好,混在大学生中竟然没有丝毫违和感,很顺利地找到了讲座的位置。
楚迟思果然在这里。
她真的太好找了,就坐在讲堂的最后排,一身黑衣,帽檐压低,正认认真真地听着讲座。
讲堂中很安静,只有老教授那慢慢吞吞的讲课声,与一些中性笔划过纸张的书写声。
楚迟思面前没有任何笔记本,她只是听着,整个人藏在边角的影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身旁蓦然传来些脚步声,一片阴影洒落在肩膀处,熟悉的声音柔柔落下:
“这位同学,我可以坐你身边吗?”
唐梨站在她身旁,平时散漫的长发梳成了乖乖的马尾,她一手扶着椅背,悄然倾下些许身体,笑得温软:“楚同学?”
楚迟思头也不抬,压低帽檐下隐约露出纤长的睫,漫不经心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唐梨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楚迟思听不见:“什么?”
唐梨斜着倾过身来,靠近她的耳侧,长发柔顺地落在楚迟思肩膀,与黑色长发交织,像灿烂的余晖。
她靠得好近,鼻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碰到了藏在黑发间的耳廓,热气灌进来,涌起一阵细微的电流。
密密地,窜过了耳尖。
唐梨低着头,唇畔分明没有靠近,可声音太近,呼吸太温热,绵绵触碰着耳尖时,就像是一个万分缱绻的吻:
“迟思,我是来找你的。”
“我问了好多好多人,才打听到你在北科这边听讲座,所以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梨香一丝一缕缠上发梢,就连那香气也像是在对她窃窃私语,不明的情愫幽然滋生着,在两人之间寂静地流淌。
她靠得好近,浅色的睫盈着光,色泽柔软又漂亮,让人想起秋天时飘落的金黄的叶,在水流中支起一叶扁舟,划过心间的溪。
“我这样老是缠着你,你不会嫌弃我烦人吧?”
唐梨盈盈地笑,指尖拨弄着她的发梢,“不过你嫌弃也没用,反正你也甩不掉我。”
楚迟思斜睨她一眼,没说话。
指节缠着黑发,绕着一圈又一圈,梨花缀在清冽的草木香气上,扰乱了心跳与呼吸的节奏。
她的声音也缠上来,拨弄着心弦:“你要是敢丢下我跑掉,我就回家把你的玩偶给藏起来,让你死活找不到,气死你。”
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唐梨对于Alpha信息素的掌控严格了不少,即使离得这么近了,楚迟思也只能捕捉到一两丝微弱的气息。
没有寻常Alpha的那种蛮横霸道、没有任何侵略性,她的信息素轻而浅,像是缀满梨花的枝头,在风里飘落满地的细小花瓣。
像她的名字,唐梨。
清甜,脆生生的,唐梨。
楚迟思有些恍惚,回过神之后,那温柔的梨花香气浸透了空气,花瓣铺满桌面,似落了整夜的雪。
唐梨坐在她身旁,笑容看起来有一点点的落寞,声音也是轻轻的:“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她本不应该动摇。
可她的心却不受控制。
这人倒是清楚,怎么最好地利用自己这副身体,利用这一副抄过来的容貌。
楚迟思抿了抿唇,皱眉看向唐梨,这才发现对方十分有心机地坐到了“出口”的位置。
自己想要离开的话,要么得从唐梨身旁跨过去,要么就只能从桌子底下钻出去——无论哪一种,楚迟思都绝不可能做。
唐梨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哈哈哈,我看楚迟思该怎么出去,”唐梨在心里笑得猖狂,得意起来,“她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已经跑不掉了。”
刚注意到出口被人牢牢堵死的楚迟思:“……”
她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唐梨就抢先打断了她的话:“不换位置,我就坐这里。”
楚迟思:“…………”
老教授声音很慢,很催眠,一句话可以讲上十分钟,还全是唐梨听不懂的东西。
“你看见轮船远去,消失在海平面;你看着夕阳下沉,被黑夜吞没。可你所‘看见’的东西,便是既定事实吗?”
座钟咔嗒一声,走过整点:
“不,都不对。轮船‘消失’,是因为海洋表面的弧度;夕阳‘下沉’,是因为我们在远离太阳——我们所信赖的感官,正在无情欺骗着我们。”
楚迟思板着脸看讲座,唐梨在看她。
唐梨估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偷偷摸摸地移动一厘米,见楚迟思没有反应,又高高兴兴地再移一厘米。
反复好几次,楚迟思头也不回,声音淡淡:“离我远点。”
唐梨默默停下来,趴在原地。
她像一朵凋谢了、枯萎了的小花,孤零零地趴倒在桌面上,散发着一种幽怨的气场,嘀咕着:“迟思,你不理我,你是坏人。”
楚迟思:“……?”
这人怎么还委屈上了呢。
“你…你要是不喜欢,就先走吧,”楚迟思压低帽檐,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点软,“还有大概一个小时才结束。”
唐梨掐了一把大腿,勉勉强强抬起丝眼皮,死撑着说道:“我可以的。”
楚迟思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是吗?”
她靠过来些许,指尖点在唐梨的眼皮上,轻轻柔柔的,撩拨起几丝痒意:“你眼皮都快合上了。”
老教授的讲座又慢又冗长,唐梨本来听得昏昏欲睡,可楚迟思这么轻轻一点,瞬间便清醒了不少。
楚迟思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便被她轻巧地抓住,温热细腻的触感瞬间蔓延过来,让她有一种被密密包裹住的错觉。
五指插入缝隙间,将她严丝合缝地扣住,指尖往里探了探,在她微凉的手心间轻轻挠了几下。
楚迟思的呼吸轻忽一顿,声音沉下来:“别闹,认真听讲座。”
分明是命令式的口吻,可她声音却轻轻软软的没什么力度,落到唐梨耳朵里,怎么听都像是撒娇。
“好吧。”唐梨松开她,又重新趴回了桌面上,“我…我尽量认真听。”
半晌后,她又说:“我万一睡着了,迟思你记得掐我一把,狠狠地掐,不要怜惜我。”
楚迟思:“…………”
如同楚迟思所料那样,唐梨听了没几句便泄了气,她侧身趴在桌面上,瘦削面颊怼着桌面,鼓起了起一点软肉。
唐梨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小圈,不知脑袋里在打什么主意。
楚迟思抱着手臂,后坐在椅子上,帽檐压低一片阴影,她斜睨唐梨几眼,又像是被烫着了迅速收回视线。
肩膀忽地被人点了点。
楚迟思刚一转头,就见到唐梨凑了过来,和她细声咬着耳朵:“迟思,你可以把手给我一下吗?”
声音糯糯的,像一枚草莓味的软糖。
尽管神色不悦,楚迟思还是将手递给了她,低声询问道:“你要干什么?”
那五指细白修长,干净漂亮,似温润的水色白玉,带着点微微的凉意。
唐梨计谋得逞,轻轻托住对方的手。
肌肤相触,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传来,她的指纹细细辄过所有感官,讲堂中纸笔沙沙的响,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唐梨低着头,碎发悄然地晃。
她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写在掌心,写在她的身上,寥寥几笔,却写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细微的电流不知从何而起,沿着血脉四处流窜,被她抓住的手心又烫,又软,仿佛要在她指节下融化。
“你…写了什么?”
唐梨瞬间抬头,一副受伤了的表情:“我写的这么认真,你居然没有看出来吗?”
楚迟思冷漠:“没有。”
“没关系,我再写一遍就是了。”唐梨得寸进尺,再次抓着她的手不放,指尖在手心乱动着,又麻又痒。
“林…尺…”楚迟思在心中辨认。
【楚迟思】
她写了这么三个字。
手心像是触到滚烫的火,楚迟思倏地抽回手,攥拳盖住唐梨碰过的地方,声音微有些哑:“幼稚。”
唐梨被说了也不生气,反而心情很好的样子,冲她灿烂的笑一笑:“我觉得自己,很像上学时的那种倒数第一的坏学生。”
她侧躺着,自言自语地嘀咕:“自己不好好听课就算了,还老是骚扰班级里面的第一名,弄得人家也不能好好学习。”
唐梨笑得眉眼都弯起,淡色的睫颤着,还碍于着自己姑且尚在讲堂里,不敢笑得太大声打扰别人:“真的是坏透了。”
楚迟思看着她,眉眼忽地垂了垂,指节遮挡着面孔,唇边稍微够起了一点点,弯出个似月牙般微小而轻巧的弧度。
“扑哧。”
很轻的一声。
唐梨完全没有预料到,她猛地直起身子来,眼睛都瞪大了:“迟思,你刚刚……”
你刚刚是笑了吗?。
楚迟思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怎么也不像是笑起来的样子,漆色眼睛深不见底,声音也冷冰冰的:“你说什么?”
怪了?自己最近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唐梨正纠结着,系统颤抖的声音传来:“她她她她她,她刚才笑了吧?!”
果然,自己肯定没有看错。
“我的老天爷,这个软硬不吃心狠手辣的攻略对象居然会笑?你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系统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在唐梨脑海里面疯狂怀疑着人生…啊不,系统生。
楚迟思转头望向别处,五指拢起,颇有些欲盖弥彰地挡在唇前,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无视我就好。”
唐梨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也笑得更加灿烂:“我就是没来由挺开心的,挺想笑一笑。”
楚迟思皱皱眉,没有说话。
每日任务早就完成了,唐梨只是赖着不想走,想和楚迟思再多呆一会,再多几分钟就好。
老教授慢慢腾腾,终于快要讲到尾声。
这位老奶奶还真是特立独行,她絮絮叨叨讲了两个小时的物理,什么引力场什么熵值,听得唐梨昏睡三四次。
好不容易快结束了,老教授居然掏出了个小本子来,和同学们分享了一句诗篇:
“我们度尽的年岁,都好似那一声叹息。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①
渐行渐远,不过是一声叹息。
楚迟思起身准备离开,唐梨连忙跟上她,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郁郁葱葱的大学校园之中。
楚迟思好像有心事。
她一直大步向前走着,没有回头看唐梨,也没有特意去等她,只是这样闷头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楚迟思停了下来。
大榕树生长出繁密的枝叶,遮盖住了大半天空,风吹过时树叶便会婆娑作响,落下的水汽染湿了她的发端。
“那位…书教授。”
楚迟思轻声开口:“她曾经是我的博士导师,她是一位学者,一位伟人,是我十分崇敬、敬仰的人。”
她用的词语是“曾经”,因为书教授已经在三年前去世了,脑癌晚期,享年八十三岁。
唐梨走近了一点,而楚迟思转头看向她,长发被风吹得微扬,拂过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她的声音有一种力量,能够让人平静下来。所以每当我觉得烦躁不安,或者是…寂寞的时候,就会来听她的讲座。”
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像是盈着水雾,如一泓寂静的潭水,倒映出自己的轮廓。
唐梨声音微哑:“你听了多少遍?”
楚迟思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片刻之后,才轻声说道:“两…二十多次吧。”
唐梨:“重复听了这么多次?”
楚迟思点了点头:“嗯。”
其实楚迟思说谎了。这一场讲座她完整地听了20856次,每个字每句话每张图片,甚至每次声音的停顿都记得清清楚楚,倒背如流。
因为真的太寂寞了。
没有人陪她,没有人和她说话,她总得找些事情来做,于是便一遍又一遍地独自来到这里,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同一场讲座。
她看着唐梨,模样那么软那么乖。
让人的心也跟着融化,只想将天上的星星,飘落的蒲公英,小溪间的月亮,将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送给她。
没有人说话,可是有人的心在跳动。
“你昨天说,让我去找信任的人,”楚迟思垂着头,解释说,“我想回刚才的讲堂一趟,找书教授谈谈。”
唐梨问道:“需要我跟着么?”
楚迟思摇摇头,半晌后,又小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你可以去帮我买杯咖啡吗?要热的那种黑咖啡。”
唐梨弯眉一笑:“当然可以。”
她知道楚迟思喜欢什么,不加糖不加奶,要刚刚冲出来,滚烫而纯粹的黑咖啡。。
唐梨行动力强,自己刚说完人就快跑不见了,楚迟思瞧了两眼她远去的背影,转身回到讲堂里面。
书教授还没走,有零星几个学生们留下来问问题,教授无一例外,全都耐心地解答着他们。
楚迟思很有耐心地等着。
她是最后一名“学生”,当自己走上前时,书教授和蔼可亲地笑着,说道:“楚迟思,下午好。”
楚迟思猛然顿住脚步。
书教授温柔地望着她,“怎么了?不是有问题想问我么?”
心中警铃哐哐敲响,楚迟思微一敛眉,动作极为熟练敏捷,将腰间藏着的那个东西抽出来。
“咔嗒”一声轻响,保险系统被毫不犹豫地关闭,金属直直指着书教授的眉心,映着冰冷刺骨的寒光。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给我滚出去。”
“楚迟思,你好像有几百次都没有来听过讲座了,”书教授笑着,向前走了几步,“怎么忽然又来了?”
“嘭”一声细响,楚迟思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金属擦着面颊划过,疾风凌冽,打断了教授面颊旁的白色卷发。
银发飘落肩侧,似细雪。
楚迟思目光森寒,声音骤冷:“管理者,从教授身体里滚出去!”
书教授…亦或是管理者笑了笑,苍老的五指抓住了银白金属:“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楚迟思冷声:“我和你无话可说。”
“可我却有好多话说,”管理者将金属向下压,慢条斯理的,“楚迟思,你浑身上下都是挡不住的破绽啊。”
那人一步一紧逼,字字诛心。
沉重的压迫感仿佛凝成了实体,厚重的沼泽淹没了整个讲堂,缓慢温吞地将她淹没至顶,快要无法呼吸了。
“哪怕那个人长得再相似,对你再好再温柔体贴,她终究也不是你的唐梨,对吗?”
寥寥几个字,宛如刀尖直直扎入心肺,毫不留情地将她最脆弱的地方撕开,明晃晃地摆在太阳底下。
那些被压抑着,克制着不去想起的回忆翻涌而来,楚迟思喉间一甜,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哑声说:“我…我没有……”
是谎言,是苍白无力的辩解。
只不过一个恍惚,金属被人毫不客气地夺走,重重甩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管理者轻笑着,为她判下了决然的死刑:
“所以,你为什么会心动?”
楚迟思唇畔微动,喉咙沙哑的说不出一个字来,她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我……”
管理者笑着:“楚迟思,你好好想想,你到底该——”
话还没说完,一杯热咖啡便浇了下来。
滚烫的液体毫不留情地浇在头上,炸开剧烈的疼痛,顺着发梢向下流淌,砸入衣领之中。
一人站在身后,倾斜的纸杯仍旧滴滴答答向下滴着咖啡,唐梨神色平静,眼睛里隐着一丝极沉,极寒的冷意。
她声音淡淡:“抱歉,手滑。”。
不久前,唐梨刚买了咖啡往回走,谁料耳畔突兀地响起一阵电流声,刺得她鼓膜生疼。
系统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离开一下,程序自动升级。”
唐梨一挑眉,没说话。
系统走得匆忙,怎么可能让人不起疑。这次情况和慈善晚宴那次情况太过相似,让唐梨顿时精神紧绷,紧张了起来。
她拿着咖啡快速往回赶,果不其然,刚刚冲进讲堂之中,就听见书教授在和楚迟思说话:
“…浑身上下…挡不住的破绽啊……”
“…再相似…你为什么会心动……”
暂且不论这句话的内容是什么意思,但说话之人的用词与语调,总让唐梨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自己是不是曾经见过这个人?
但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让唐梨思考太多,她看着那人对楚迟思各种刁难威胁,一股抑制不住的火气直窜到眉梢,在胸膛熊熊燃烧着。
动作比思绪更快,唐梨大步流星地踏出,直截了当地倾斜杯子,将整杯滚烫的咖啡尽数浇在了那个“教授”的头顶。
管理者强忍着疼痛,猛地回头,望向唐梨的目光森寒如冰:“你——”
唐梨俯下身子,阴影似汹涌潮水,铺天盖地般压制住了对方,散落的褐金长发间,露出一双微笑着的漂亮眼睛。
笑意轻蔑:“抱歉,手滑。”
咖啡将衣服尽数洇湿,沿着袖口滴下。管理者沉默片刻,她并没有开口“说话”,可离开的学生们却开始纷纷往回走。
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唐梨快步冲到还在愣神的楚迟思身旁,一把拉起她的手腕。
她进来的时候就观察过地形,知道哪里能最快速的离开,拉着楚迟思头也不回,瞬间便消失在了紧急出口处。
凌冽的风刮过耳侧,带起散落长发。
不知跑了多久,唐梨扫了一圈周围,确认应该没事了之后,才松开了手腕,想去确认她的情况。
楚迟思站在她身后,素来沉稳平静,从不会起任何波澜的眼睛,蔓上了一丝细弱的红意。
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可是泪水被死死压制着,眼眶愈红,水意压弯长睫,却始终一滴都没有落下来。
唐梨愣住了:“…迟…思?”
楚迟思垂下头,闭了闭眼睛。当她重新仰起头时,似乎又回到了往日那副波澜不惊,永远冷静的模样。
鞋尖踩着落叶,有些细碎的响。
“就算你是和她一伙的,这一切都只是来欺骗我,来操纵我的布局也无所谓。”
楚迟思垂着头,声音越来越小:“谢谢你能够出现在那里,替我解围。”
唐梨愣了愣,刚想解释什么,楚迟思却已经走了过来,迟疑着,犹豫着,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来。
楚迟思动作很慢,像蜗牛沿着衣衫一点点地爬,双手慢吞吞地环过唐梨的腰际,然后轻轻地抱住她。
那发梢沁着一种冬日森林般的气息,细雪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发隙间,悄然融化,留下星星点点的温润水痕。
温软的身体贴合着自己,馥郁的香气侵入胸膛,让心跳骤然加快起来。
唐梨哑着嗓,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怀里的人给制止了:“别说话。”
“让我抱一会,只要一会就好。”
楚迟思低垂着头,几乎把整个身子都埋在她的怀里,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孩,将自己皱巴巴地揉起来,缩起来,手拽着你的衣服,怎么也不愿意走。
唐梨任由她抱着,微微低垂着头,鼻尖触到那柔顺的黑色长发,可涌入心中的清香却附着苦意,那么苦那么苦,溶不开的苦涩与心疼。
灿灿的长发便依了过来,如融化的阳光,唐梨俯下身,手臂环过脖颈,安静地将对方拥入怀中。
她抱得很紧,都快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幽幽的梨花淡香浸入血脉,却无端端地让人觉得温暖,觉得安心。
手覆上黑色长发,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声音低低地落下来,落在耳侧:“没事了,我在这里。”
楚迟思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一点。
唐梨轻拍着她的脊背,一下下地安抚着,声音又柔又低,温柔地哄着她:“迟思,没事了。”
她的脊背在发抖,单薄衣衫下透出肩胛的形状,太瘦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心头仿佛被生锈的刀刃切割,伤口被反复撕裂愈合数千次,早已陈旧得涌不出血来,只是麻木而厚重的疼着。
唐梨沉默着拥紧她。
她不愿意说话,那便给她一片可以安心拥抱的宁静;她不愿意坦露出脆弱,那就假装听不到看不到,守护住她那层层叠叠的伪装。
不知过了多久,楚迟思才慢吞吞地将她松开,眼眶中还有点红,但是呼吸已经平稳很多了。
唐梨弯下些身体,温软的指尖划过肌肤,细细密密的痒,绕过面颊,将一缕散落的长发挽到耳后。
她轻声问:“感觉好一些了吗?”
这句话让鼻尖一酸,楚迟思又重新低下头来,整理声音整理了半天,才慢吞吞说出一句:“好些了。”
唐梨笑了笑,又说:“哎,不好意思啊,刚才心一晃手一抖,把买给迟思你的咖啡全给泼出去了。”
楚迟思:“……?”
心慌?手抖??那杯咖啡泼得又快又狠又准,明显就是冲着那个“假教授”去的,怎么在唐梨嘴里转了几圈,就变成了一场意外。
“作为赔礼,我们再去买一杯怎么样?”
这声不似唐梨平时清脆的嗓音,而是低低的,哑哑的,融化般流淌入鼓膜深处,连带着骨骼都跟着轻轻颤动。
指节探到垂落在身侧的手,将她的手牵起来,牢牢扣在手心间,握得很紧,很紧。
“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梦中的唐梨:抱着老婆亲亲又蹭蹭转弯上高速
实际的唐梨:随时可能会被老婆杀死的倒霉蛋
【引用与注释】
①:《诗篇90:9》
我们经过的日子,都在你的震怒之下。我们度尽的年岁,都好像一声叹息。
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