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无声, 段嘉央的手指往车门上爬,她动作比较小心,防备着前面的人。
“小羊, 我不喜欢你们接触。”林珂说, “别跟她玩。跟我玩。”
段嘉央手握着车把用力往外一推, 她下得急,但凡林珂狠点心脚往油门上踩, 她得摔的头破血流。
林珂并没有开车,视线从车窗往外看。
此时近黄昏, 天没那么热, 段嘉央却出了一头的汗,她喘着气背对着车子,没有停留的直奔公司车库。
这句话太勾记忆了。
以前林珂总在她耳边说:“小羊,跟我玩吧,我乖乖的。”
每一次听到段嘉央都兴奋的都不知道怎么办, 林珂发现这个秘密后,咬着她的耳朵说, 抱着她的腰说,还在床上问她:小羊, 我好不好玩?
林珂没有对段嘉央紧追不放, 任由她跑开了,车门没来得及关,内里依旧充满了玫瑰香气, 从来没有一刻让她如此讨厌玫瑰的气味,让她作呕。
小羊抱过花身上会被这种味道入侵, 她想抓住她把她淹在浴池里,咬她, 搓她的皮肤,帮她洗去味道。
当然,也想让她全身都是自己的味道。
段嘉央把车开出车库,远远看到林珂的车后座门开着,也在这个时候,想起来那捧玫瑰没拿走。
她打针住院时蓝瑶给她发过信息,只是那时她和林珂在一块不方面看,后面不知道回什么,就给忘记了……
现在收到人家的花,不给个回信挺不礼貌的、可是花不在她手中,不怕别的,就怕林珂发癫提着她的衣服,抱着蓝瑶送她的花找上门。
段嘉央想来想去,开着车乱转,家都不敢回。
中途,贺笑打来了电话,段嘉央立马挂上蓝牙耳机,急匆匆的呼吸着,贺笑问:“要不要出来玩,透透气,你早上不是心情不好吗?你怎么啦,喘这么大的气。”
老天爷,那可真是太需要了。
段嘉央回她,“哪里见面啊?”
贺笑说:“你肠胃现在好多了吧?”
段嘉央目前好很多了,只是医生说最好养一周,贺笑说:“我在老洲桥见,那边口轻,带你吃点清淡,怎么样?”
段嘉央改了导航,“我去医院接你。”
贺笑说:“古思钰在这边,我坐她的车过去,你过来还得绕一圈,你要是先到在那边等等我们。”
段嘉央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最近一直跟古思钰一起玩吗?”
贺笑说:“没有,最近思钰也忙,你这两天不是病了吗,我就没换班,等到你好了再一起玩。”
段嘉央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出去玩挺扫兴的,“抱歉啊。”
贺笑说没事,之后一块去外省玩,说着停了停,“思钰的车来了,我先挂啦,待会见。”
老洲桥离公司不远,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她开到一半往后看,下班高峰期都是车流,没见到林珂的车,可她老觉得林珂跟在后面,如影随形。
星期五不少人来湖边玩,段嘉央车没地儿停,她去旁边扫了个付费的停车位,停车时也鬼鬼祟祟的往后多看了几眼。
老洲桥是最近修起来的小景点,原本是个很大的自然湖泊,中间有个小岛,先前经常有人去钓鱼,随着钓鱼这一爱好越来越广泛,来这里的人多了,政府拨了一笔钱修修改改,成了市内的一个景点。
段嘉央学生时代离家出走来过这里,那会湖岸围着厚厚生锈的锁链,岛上的桥破破烂烂,沉在湖水里的木板腐朽发臭,远远就立了个大牌子:前方危险,不得入内。
段嘉央去排队买了两个甜筒,等贺笑她们来了,把甜筒给贺笑和古思钰。
古思钰问:“你不吃吗?”
段嘉央从包里拿出一张便签,摇头。
湖边小摊贩多数是卖鱼和小吃,一条道走过去,段嘉央拿着便签对对看看,什么都不能吃。
古思钰歪头看,问:“这玩意谁给你写的?按这个来,你只能喝凉水。”
段嘉央把便签捏成了团,“没谁。”
古思钰买了个椰子给段嘉央抱着,说:“人家写一个便签给你,你不是揣兜里就是揣手心里,还老老实实的按着做,多半不简单。”
这就是段嘉央和古思钰不合的地方,如果不是贺笑在,她跟古思钰根本成不了朋友。她们是两个极端,段嘉央家境优渥,是童话里的公主,没见过大风大浪,古思钰家境贫寒,甚至没有家。总是一句话道破现实,把她的内心那点秘密指得明明白白。
贺笑走在中间茫然的看着她俩,“什么意思?”
古思钰岔开话题,领着她们去岸边的椅子,段嘉央先步去把椅子扫码付款。
段嘉央抱着椰子心里有点郁闷,她又很想找个人说,偏偏她觉得古思钰懂想和古思钰说,贺笑躺在中间,她不好意思问古思钰,只能望着漫天繁星。
天边的星星把光芒全倒入了湖里,形成了粼粼波光,段嘉央又坐起来玩手机,这波光晃的她心都乱了。
林珂没给她发信息,朋友圈里几个同事发了聚餐照片,她侧着身体做贼一样的点开林珂朋友圈。
LK:【感谢小羊送的花@段咩咩】
后面附加图片,车后座的玫瑰悄然绽放,段嘉央放上去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林珂有个习惯,别人给她的东西她不喜欢就不会碰,段嘉央看不懂她什么意思,担心她故意给蓝瑶看的。
段嘉央冷静以后才回:【不是我送的,你别误会。】
LK:【不是你送的为什么在我车上?】
段嘉央:【你心里清楚。】
LK秒回:【小羊,我不清楚,你说明白些。】
段嘉央脸逐渐发热,分不清是羞的,还是气的。
“嘉央,你怎么了?”贺笑拿着手机在拍湖边,突然凑了过来。
“没,没事。”
古思钰也看过来。
段嘉央捂着手机,实在没办法了,支支吾吾的说:“我掉了一捧花在同事车上,同事以为是我送她的,现在在朋友圈感谢我。花是别人给我的。”
古思钰说:“这么自信的吗?”
不是自信,应该是故意发疯。
“……普信男,我遇到太多了。”贺笑坐起来愤愤地说,“我对他狗好一点,他说我暗恋他,你得早点把他赶走,不然死缠着你。油的你几天吃不下饭。你本来就胃不好。”
古思钰说:“你就直接回他,说是别人给你的,你要把花拿回来,让他尴尬,让他别胡思乱想。”
段嘉央按着她们教的修饰一番打字发送,对面秒回:【The bra has dried】
“什么dried……”古思钰念了念,段嘉央迅速把手机翻过来,古思钰眯着眼睛看她,好像把她看透了。
她不想让古思钰知道,真的,一点也不想……
古思钰眉心皱得很紧,段嘉央眼睛也漂浮不定,古思钰说:“段嘉央……这狗日的傻逼玩意是不是骂你去死?”
“啊?”段嘉央傻眼。
古思钰把dried看成了died了吗?
“是、好像是。”她应声。
“什么,我看看,普信男这么过分?”贺笑也气的不行,两人都凑过来要看她的手机。
“是……没事,我到时候让我爸开除他,这个狗东西!他居然敢骂我!不看了,糟心,看风景看风景。”段嘉央尴尬的笑了笑,古思钰还狐疑的看着她,“你爸管这事儿吧。”
“管,我爸就我一个孩子,我要是死了,他彻底没后了。”此刻,段嘉央万分感谢,幸好古思钰高中没毕业,是个英盲,不然……真的没办法讲明白。
“不是,这跟死不死什么关系?他还怎么你了?”
因为她想让我吃草,我没脸见人,想去死。
段嘉央捏着手机,都攥得有热度了,要疯了,古思钰能不能别那么聪明。
贺笑也说:“你得回去好好说,这人感觉不正常,头像还用的羊,他之前也用这个吗?别是为你改的。”
“嗯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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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到晚上八点她们回去,这会天已经黑了,管家也打电话来催了,平时段力天不怎么管她,但是只要他不在家段嘉央就有门禁,到点必须回家。
段嘉央抱着椰子去取车,贺笑还是坐古思钰的摩托回去,贺笑坐在古思钰摩托后面,问段嘉央:“今天开心吗?”
段嘉央用力点头,“开心,谢谢你们。”
古思钰的车突突开走,段嘉央调头,这一瞬她很想搬出来住,她们住的地方比较近,就段嘉央住别墅区,跟她们是两个方向。于是,她又不经意想起林珂那个家。
段嘉央心里揣着事儿,脸上闷闷不乐的,她把椰子抱到楼上,进房间,洗澡、换睡衣,椰汁糖分高,不适合晚上喝,但段嘉央也不想扔,她把椰子放在柜子上。段嘉央坐在床边拿手机看,没收到什么信息,躺下来,依旧没有信息,她从床上下来猫着腰,小心翼翼走到阳台门那儿把玻璃门拉开。
她往楼下看,林珂不在。
段嘉央郁闷的呼气,抬起手在手臂上乱拍,打字发信息:【你把朋友圈删除。】
林珂并没有删除,也没有回她的信息。
此时林珂还在外面,车停在洗车店门口,戴着老板给的手套,把副驾上花拿出来丢旁边的废弃桶里。
洗车员工叼着烟,看这位老板洁癖挺重就没点火,咬着烟说:“这车洗过一次了,还洗啊老板?”
林珂指着后座,“那儿。”
“很脏。”
就这么着洗了三次,一晚上过去了。
**
这天晚上段嘉央做梦全是凶杀现场,她跟着林珂一块跑到了学校,两个人蹲在桌子底下,外面时不时传来脚步声,她很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嘴巴张着大口大口喘气,她捂着自己的嘴,林珂蹲着往她身边挤安慰她说别怕,“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办,大不了我冲去把她们也杀了。”
“也?”
段嘉央后半夜渴得不行,她起都没敢起,就口干舌燥硬躺着……闭着眼睛脑子里全是林珂,深不可测,面无表情,被梦里的眼神和话荡得难以安眠。
林珂那条朋友圈还在,她还得去林珂家里一趟,让她删朋友圈把衣服还给她,不然……日子没法过了。
林珂来信息了:【星期六,想见你。】
段嘉央撞着胆子回:【你生气了吗?】
那边秒回:【没有。】
【我现在脾气变得很好。】
在对待林珂这件事,段嘉央表现出天生的懈怠和拖延,林珂说没有生气,哪怕她熬不住,害怕、担忧,她也撑下去把时间拖延到了星期日。
巧的是这天段力天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瘫着身体,他秘书拿着文件在低声和说着什么,段力天表情不咋好,眉头皱紧嘴里说着“什么东西,跟我叫板”。
段嘉央搞不懂他们生意那一套,索性不听,喊了声爸和叔在楼梯那儿换高跟鞋,她提着包往外走。
段力天在后头喊了她一声,“哪去啊?”
段嘉央很想说一句要你管?
奈何心里有点虚,“跟贺笑玩。”
“真的?”段力天往后靠,挺着个大肚子,呼吸时肉颤颤,他拿着一个盒子冲着段嘉央扔过去。
段嘉央以为他要打自己,跳起来差点脱口一句“软饭男”,幸好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段嘉央弯腰把盒子捡起来看,是一对儿蛋面红宝石耳钉。
“你不是去塔山了吗?”段嘉央问他,捏着耳钉看,挺漂亮的,六芒星设计,证书写的是单颗有六克拉。
“转机去了香港。”段力天说。
秘书嘴巴叭叭直夸赞,“特地飞去的香港拍下来的,说是适合你……”
段嘉央没听他哔哔,拿了首饰的消毒液对着耳钉喷,弄好放进包里,她转身去车库取车,段力天又喊了一声,说:“你待会跟我出去一趟。”
“嗯?”段嘉央脸上的笑慢慢僵硬,“去哪?”
段力天说:“晚宴,圈里人造的局,你不是说我什么不带你,不教你吗,今儿你跟着我过去我手把手教你。”
这是补偿吗?
段嘉央有点不敢确信,段力天难得补偿她一次,她又觉得怪怪的,这种补偿她似乎不太需要。她更想出去……
“不想去?”段力天一眼看穿,说,“那你成天嚷嚷?”
“我只是……没有衣服。”段嘉央说。
“之前的呢。”
“都穿过了,不想穿以前的衣服。”段嘉央扯理由,装矫情。
段力天张口就来,说:“给那什么迪奥香奈儿,你平时买的那几家店打电话,让她们给你送几套。衣服不行就拿礼服,想要衣服还不简单,小刘去联系联系。”
秘书说:“嘉央,董事长是想着带你见见人,以后你办事,谈合作都有人罩着。”
管家厨娘听了也说:“这是好事啊!”
段嘉央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炎炎夏日,无端生出了一身的恶寒。
一个电话打过去,不出半个小时,三个品牌来给送衣服。为什么她爸发福成这个鬼样子,还有女人愿意跟他,一来他有面子,二来有钱能使鬼推磨。
品牌等着段嘉央试妆看看效果,段力天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挥挥手,这时候他骄傲又自豪,“行了全都要了。你们还担心她穿毁你们牌子不成?”
段嘉央长相集她妈以及她爸年轻的优点,模样没得说,身上有那个矜贵的骄纵劲儿,放眼圈里圈外找不到第二个。
段嘉央抱着衣服上楼,捏着手机在卧室里坐了很久,滑开屏幕,打字:【我爸回来了,我有事要出去……】犹豫又纠结,抓耳捞腮。
最后闭眼直接发送,段嘉央换了套复古绿的礼裙,把她爸带回来耳钉戴上,红宝石在耳朵上明亮闪眼。
她卸掉所有精致的妆,只取一朵茉莉法式发卡从颊边束到耳后,露出纤长的脖颈和精致锁骨,素得让人惊艳。
段力天开车载她过去,进门有人卑躬屈漆帮着开车门。
灯红酒绿,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他们句句离不开钱和女人。段嘉央挽着她爸的手臂,她爸像介绍漂亮又精致的娃娃,跟人握手又说话,让她喊人什么叔叔什么伯伯,叫的一句比一句甜,实际谁是谁脑子跟名字对不上号,回头就忘。
还有眼瞎的,段嘉央站在她爸旁边,愣是认不出来她是他女儿,言语暗示说他艳福不浅,以后也给自己介绍介绍,话里话外都是一股子黄腔。
段力天脸黑的像锅底,眼珠子都要瞪掉了,用力挽住段嘉央的手臂,段嘉央努力忍住没一包包直接砸对方脸上让他滚,她手用力攥紧。
“嘉央。”蓝瑶也在场,本来远远的站着看这边的动静,她一身黑色的西装,融入了这个名利场里,若不是她喊人,段嘉央注意不到她,她冲对段嘉央挥挥手,说:“过来玩。”
段嘉央跟她爸说了两句就过去了,段力天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大题小做,要在这个场合显摆显摆,往沙发上坐,那人给他赔礼道歉又点烟,就是没人跟段嘉央说一句抱歉。
有侍者段嘉央给香槟,段嘉央目光停了两秒,接了过来,她走到蓝瑶身边,蓝瑶安慰她说:“别气,当那些人不存在。”
蓝瑶只字未提花和朋友圈的事儿,段嘉央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名利场里脱离,她紧绷的身体轻松了不少。
段嘉央很庆幸,具体因为什么她也不多说,又搜寻了一番,没看到那个身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了?”蓝瑶问。
她眨眨眼睛,笑:“刚刚被灯闪了下眼睛。”
蓝瑶说:“带你去阳台上吹吹风,里面是挺燥的。”
宴会上基本都是男人,按着每个人的身份地位排序,地位高的人身边围得人多,现在段力天身边坐俩女人,看架势是不出名的嫩模和十八线艺人。
女人软弱无骨殷勤献媚,段力天笑得合不拢嘴。
真恶心。
段嘉央将脸颊吹乱的发撩到耳后。
“很不喜欢这里吗?”蓝瑶问。
段嘉央心里很郁闷,却没承认。
“一开始我也不喜欢。”蓝瑶靠着栏杆说,“早知道当年努力读书是这样的下场,我就不努力了,哎。”
她笑的很温暖,逗段嘉央开心,段嘉央却品出了一些涩,恍然想起来,她读私立的时候跟蓝瑶一个学校,蓝瑶是光荣榜上的人。
她抄林珂试卷考第一,蓝瑶靠自己的本事拿了钢琴、小提琴好几项奖项,圈里的人都纷纷夸赞她,段家饭桌上都会说两句。
如今进入商场,什么证书都没用上,白学了。
“你当时努力学习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段嘉央问。
蓝瑶沉默了片刻才说:“可能知道,又可能不知道。’”
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去努力学习会不会轻松一点?”
“那样更累吧,压力也很大,有梦想不是一件好事。”蓝瑶问:“怎么突然对学习这么感兴趣。”
段嘉央说:“以前我很羡慕你,觉得你什么都会。蓝瑶姐,我那时候还到处吹你。”
蓝瑶嘶了一声儿,“叫什么姐……”
“啊?”
“没事,不用那么羡慕,我以前也挺……”蓝瑶笑了笑,话没往下说,段嘉央抿着香槟,和她碰碰杯,两个人一起看月亮。
里面一直在喝酒,男人声音一声比一声,身体一个比一个臃肿,到晚上十一点不见停,要不是蓝瑶在,段嘉央真的撑不住,她手撑着下颚,眼皮倦怠的煽动了两下。
段力天去打牌了,几个人围着一个桌子,段嘉央醉着困着喊他他跟没听到似的,一桌自动麻将机被他们搓了手动。
蓝瑶说带司机顺路送她回去,两人一起提前离开,蓝瑶把车窗降下来,说外头的风吹进来会舒服。
晚风吹得醺醺然,车停在家门口,段嘉央推开车门提裙摆下来,蓝瑶也跟着下来了,段嘉央本欲跟她道谢。抬头看到靠着梧桐树下的人,段嘉央眼醉,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林珂抬眸望着她,脸上没有笑,眼如沉寂的湖泊。
视线在这一瞬停滞。
“嘉央?”
段嘉央极速回神,不想让蓝瑶看到林珂,说:“谢了,我先回去了,头晕晕的,你……路上小心。”
蓝瑶保持着她该有的礼仪,把人送到门口不再进一步,段嘉央一步步往屋子里走,高跟踩在石子路上,走路没那么平稳。
她掌心贴着额头,揉了一下,又揉了一下。
家里管家和女佣当段嘉央醉得不轻,伸手想扶一把,段嘉央摇头,手指攥着裙身往屋里走,之后停在楼道拐角处坐下,她抬手闻闻,很浓烈的酒味。
脑子乱得一塌糊涂。
头发已经吹乱了,她无心整理,撑着栏杆回房间,她把发卡取下开夹在腰上,阳台的门打开,晚风吹了进来,她腰间的茉莉随着风翻动花瓣,给夜晚带来一阵无味道的香。
林珂还站在楼下。
说起来很好笑,最初段嘉央家护栏没有这么高,那会也没有谁敢翻越她家里的围墙往她家里跑。
只有她和林珂。
林珂在楼下看段嘉央,段嘉央在楼上看她。
夜色又稠又浓,星星月亮被黑色笼盖。
段嘉央今儿没怎么看信息。
手机响了,震动着她的掌心,她把屏幕滑向接听,她们都没有说话,呼吸和风都停滞。
林珂一直看着楼上,望着亮着灯的阳台,不知道是灯的缘故,还是她今天化过妆,眼尾之下是一圈红。
段嘉央手臂压着阳台护栏,裙摆贴着她的腿撩动,她看着林珂眼尾的红,被月亮的光芒扎了两下,闷闷的痛。
许久,那头传来林珂的声音,她连名带姓的说:“段嘉央,我一直在等你。”
段嘉央用力掐着手心,说:“我说今天不去了,我没让你等我一天。”
“两天。”她纠正。
段嘉央咬牙,“那又怎样?”
“你没说今天一天都不来。”
林珂又说:“万一晚上你就来了呢。”
段嘉央想说,你固执个什么劲儿,你等多久跟我没关系。
林珂说:“喝酒了?”
沉默了片刻,她的声音变得很轻,段嘉央做好了被她威胁的准备。
林珂说:“肠胃舒不舒服,有没有难受。”
段嘉央嗯。
嗯完一顿,看向她。
段嘉央说:“要你管。”
说完,段嘉央才反应过来,她先摁断的电话,后面的话并没有对她说出来。
林珂是怎么做到的,对她凶巴巴,阴沉又阴鸷,一副要吃她的模样,却又……咬牙切齿的关心她。
因为惦记她吗。
想到那琉璃的灯光,香槟里沉醉的金箔。
浮浮沉沉,心跳、呼吸被黑夜放大。
没由来的,眼睛一阵酸涩,眼皮眨动时,柔韧的睫毛湿润了。
今夜许多人人抽烟抽雪茄,烟雾缭绕,哪怕站在阳台上也能嗅到味道,每次她呼吸,都好像一口气把所有的烟雾吸进了胸腔,涨到了她的眼睛里。
那时极度不舒服,她都忍住了,对所有人巧言令色装游刃有余。
段嘉央把各种可能都想过,怎么应对她,怎么阻止她发癫,甚至想好了怎么辱骂她,让她少管自己的事。
狠狠的冷冷的说她们早结束了。
你是你,我是我。
为什么要关心她?
林珂真的很烦人,每次她感觉世界上的人差不多一样,别人也会关心她、安慰她,这个时候,林珂总是能与众不同的刺她一下,让她觉得林珂给她的,才是她最想的那种时时刻刻的偏爱,永远的惦念。
她凶她,她还是会关心她。
段嘉央选择不看她,偏头看到远处生长的蔷薇藤蔓,它们迎着月光绽放自己的花骨朵,月光照不到那些不起眼的角落,一盆一盆重瓣茉莉在怒放。
段嘉央转身,捏着手中茉莉花。
像是下雨了,一滴两滴砸在花瓣上。
它们也在承受不属于它们的重量。
几滴眼泪让它溺毙,海洋潮汐入侵一般的呼吸不过来。只是这一幕它选择没有让今夜的月亮知道。
**
早上六点,窗外的光刺辣辣的照在她身上,金色的睡衣被涂得泛白。
段嘉央昨天喝了些香槟,按理说后劲上来会头痛,她躺在床上,合着眼眸,居然睡饱了,神清气爽。
她手压在额头上,腿缓缓抬起,脚在冰感的丝绸上蹭了两个来回,她又开始磨蹭拿不准今天究竟要做什么,星期一上班,她会和林珂见到面,想到林珂,身体仿佛黏在了床上,意志力说该起了,行动上一动不动。
想到昨天磨蹭的后果,她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半截身子吊在床边,她捏着拖鞋狠狠砸了两下,心里烦的不行很需要发泄,段嘉央抓起枕头用力往地上丢,从床上下去对着枕头用力踩。
当然不是她睡觉枕得那个。
段嘉央拿衣服换,穿了件白色方领开衩小黑裙,趿拉着拖鞋下楼,楼下的阿姨问她昨天衣服怎么洗。
那件墨绿色的裙子十万块,洗坏了挺糟践东西,“你送店里洗,到时候拿回来就行了,做早餐了吗。”
阿姨点点头,殷勤的把菜上桌,咸豆腐脑配蒸饺,还拿了盘醋,“胃好点了吧,这些你都能吃了。”
段嘉央该吃吃该喝喝。
吃完饭她没再吃药,提着包,自己开车去公司。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比以往每次都要安静,敲键盘都是轻轻落下缓缓拿起,翻个文件都要小心翼翼。
段嘉央放轻声音把包放在桌子上,把椅子拿开,坐上去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说的时候,她的眼睛往办公室看,隐约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她看到是玻璃,而里面的人……对她能一览无遗。
“哇,你不知道,今天里面那位脸色多难看,沉沉的,眼皮都低着,阴阴冷冷的,活像是谁害了她……”前面同事小声说。
俞晓扭头凑过来小声说:“可能喝酒了,宿醉那种,凶巴巴的……平时挺和善一人,今儿真的挺吓人,不知道是出什么事儿,最好别是工作上的。”
段嘉央心里梗得慌,不再看总监办公室,她倒希望不是感情上的,但……显然不可能。
平时,她还会出来转转,这次一直待在里面。
下午又闷又热。
段嘉央心里揣着事儿,根本熬不住,就拿手机点咖啡喝,看看总监办公室,她一口气下单三十份。
外卖到的时候,她喊杨瑞琪一块下去拿,她给每个人都分了一杯,还有两杯多的,她自己没怎么喝,手指在盖子上轻轻点动。
“给总监?”杨瑞琪小声问。
段嘉央这会表现的很高情商,说:“我给所有人买了,没有给她买,那,那是不是,不太好?”
杨瑞琪说:“那正好,你送过去给她啊。”
段嘉央就是不想送进去才找她的啊。
杨瑞琪可不傻,明显今儿林珂不对劲,谁进去谁不找死吗,杨瑞琪怜爱看了她一眼,“林总监对你还是蛮温柔的。”
说着,总监办公室门开了,她从办公室里出来,长白的裤腿掩着脚踝,高跟落在地上无声沉默。
杨瑞琪立马歪头回去,手指在键盘上敲字,她给俞晓发了个信息:【靠,吓死人了。】
林珂出去了一趟,段嘉央捏着咖啡贴了一下脸,冰冰凉凉的,偏就没那个胆,连给自己买的生椰拿铁都没喝。
段嘉央并没有看到她的脸,不知道她到底多吓人,低着头弄电脑上的车轮子,那脚步声再次响了,这次在她旁边停了许久,段嘉央乱乱的想着是按“3”还是按“4”,是调整X轴,还是调整Y轴,纠纠结结,犹犹豫豫……
林珂走了,她还没有回过神,旁边杨瑞琪用胳膊肘推推她,“看看。”
段嘉央抬头,桌子上放着印着餐厅logo的外卖袋子,段嘉央目光移动到办公室,隔着玻璃门,她无法窥探内里的信息,林珂却能反复看到她的动态。
想到昨夜,她那一句:“胃还疼不疼。”
段嘉央起身提着食盒出了办公室,她往上走了一楼,这儿都是高层待的地方,装修也比较好,有个大的休息区域,先前她闲着没事儿老跑过来玩,大家看到她跟没看到一样,她把饭盒放在露台的桌子上。
昨天晚上她回到房间给林珂发了信息,说,我不会下来的,你走吧。
林珂就回去喝酒了吗?
她喝了香槟睡得很好,林珂喝的什么醉成那个样子?
段嘉央按按自己的眉心,她想去道个歉,又觉得这样挺好,一直误会下去,把两个人纠缠解开。
可她就是不舒服,没胃口,没心情。
哪怕跑到楼上,心里还是闷。
菜都用保温盒装的,口依旧比较清淡。
段嘉央在楼上待到四点三十二才下楼,她的包在楼下得回办公室一趟。咖啡在桌子上没有动,从加冰块变成了常温,段嘉央拿起又放下,最后把屏幕上那个凹凸不平的车轮子保存好,提着包下班了。
祸不单行,燥热了一个月的夏季在晚上下了场暴雨,就在她出公司的瞬间,风一卷,尘一扬,彻彻底底的翻了脸。
段嘉央在门口方一抬头看到辆熟悉的车,车窗降下来,露出蓝瑶精致的脸,她说:“赶巧了,我正好路过这边,待会儿一起喝点东西。”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她们频繁遇见,段嘉央嗅出了点蓄谋偶遇的味道。
段嘉央手指捏着包。
蓝瑶问:“带伞了吗?我载你。”她歪歪身体,在旁边打开了一个抽屉,拿了一把伞出来。
几步而已,段嘉央不想那么麻烦,提着包下台阶,雨水噼里啪啦的压在地板上,能看见水花溅起的弧度。
脚刚伸出去,即将落下的雨水被隔断,段嘉央仰头看,一把黑伞撑在她的头顶,它霸道的遮住了雨,把她拢在里面。
捏着伞柄的手指很用力,节骨分明的手指绷紧,顷刻之间就能这把脆弱的伞折断。
撑伞的人是林珂,风吹过来,扬了扬她耳边的卷发。
段嘉央仰头看她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台阶下正在撑伞的蓝瑶,蓝瑶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低着头按了自动伞上的按钮,咔哒一声,伞跟花似的撑开成一个圆,从天上落下的雨水噼里啪啦蹦到两边。
林珂并没有发怒去折断伞,只是在段嘉央试探着朝着别人走去时,一点点将她拉了回去。
哪怕台阶下站着人段嘉央却只能咬紧牙关,不能呼救。
林珂握着她的手腕,狠狠往下拉,不痛,就是束着她的动作。
蓝瑶撑着伞看过来,她先愣了一瞬,眉心皱了皱。
气氛很尴尬,尤其是公司大门口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段嘉央下意识低着头准备下台阶,被林珂用力握住了手,高跟在台阶上打滑,林珂死死地控着她的手,强制性的让她站稳了。
“林珂。”
“嗯?”她看向她。
段嘉央感觉她神经在跳动,现在的她不是压抑,更像是雀跃。她在鼓励她多叫两声。
昨天段嘉央看到的橘色红,并不是她要哭了,应该是光线的缘故,星光和路灯光交织融合落在她眼窝,现在她身上只有阴翳的黑。
蓝瑶上了楼,“林总监,下班时间,没必要扣着员工不撒手……”她声音压得比较低,跟段嘉央招招手,“嘉央过来。”
段嘉央想着过去,但是林珂的手劲很大,林珂死死握住她,冷声说:“有个设计要返。”
“明天不行吗?”段嘉央害怕她,下意识想逃。
“也可以,明天在办公室也行。”
林珂拉着段嘉央下台阶,动作说不上很急,但是很重,段嘉央就是只待宰羔羊,她扭头看了一眼,蓝瑶举着伞站在台阶上往下走,也准备拉她,但对上视线的时候,段嘉央闭了闭眼睛。
体面又不那么体面的被林珂塞进了车。
林珂关了雨伞,狠狠地甩了两下。然后直接上车,她肩膀打湿了,头发呈现出半干柔韧的状态。
公司来往都是人,段嘉央这张脸太好认,她并不想别人议论她。
蓝瑶还持续方才的动作,她撑着伞,段嘉央没来得及看她的表情。林珂油门踩得飞快,只能看到蓝瑶的伞往下压,倾倒一帘雨水。
很久,段嘉央发现她的车子在乱转,没有任何的目的地,段嘉央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我为什么生你的气,是蓝瑶骚扰你。”
段嘉央说:“这不叫骚扰。”
“那叫什么?”
如果段嘉央说相亲,肯定会出事儿,林珂可能会开着车子到处乱撞,
“我不会生你的气。”她语气很平静,可段嘉央从后视镜里看,明显她的嘴唇绷紧,有轻微的抽动。
“你要去哪儿?”
“难得下雨,出门转转。你想停下来?”
段嘉央不敢应声,此时她的话过于阴沉,听不出她是让车停下来,还是其他停下来,段嘉央害怕……
段嘉央手指收了收。
车停了下来。
段嘉央往外看,车停在她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像是个巷子的入口。
林珂推开车门,段嘉央下意识去捂车门。
段嘉央的手机这时响了,是奢饰品店打来的,段嘉央还没打算接听,林珂的手猛地一推往车里进,手机掉在了旁边的座椅上,没站稳又滚在了地上。
她挤进了车里,朝着潮湿的雨气。
“你还说没生气。”
“没有。”
“放开。”
林珂握着她的手用力往下压,没关的车门吹进潮湿的雨气,“你要是故意用她气我,那我生气了。”
段嘉央咬着唇,分不清她究竟什么意思,她说她没生气,可是她的眼神落下来,又凶又恶。
“你不能用蓝瑶一直气我。”她声音低了下来,看段嘉央的眼神极度受伤,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车窗上,落入段嘉央的耳朵嘈嘈砸砸,段嘉央下意说:“我没有。”
她说:“那就是她勾引你。”
段嘉央哽住了,其实她撒谎了,她最开始是想用相亲刺激她,让她知难而退,让她们好好退到界限之外。
“跟她没关系。我要回去。”
“还回得去吗?”
林珂眼睛灼热的看着她,提起裙摆抬起腿,跪坐在段嘉央腿上,段嘉央全身神经绷紧起来,慌乱的往后退,退无可退,对她又推又掐,段嘉央让她下去,让她别靠近,她怕她畏惧她。可林珂就是纹丝不动,慌乱中段嘉央一巴掌抽她脸上,啪地一声,巴掌和急促的呼吸声融合在一起,段嘉央手掌麻麻,心有戚戚的看着她,那瞬间觉得自己要死了。
林珂停了,胸口剧烈起伏。
平静了一分钟。
接着,林珂双手用力掐着她的肩颈,段嘉央捏着拳头往她肩膀上砸,张口就骂,“林珂,你有病……”
窗外的雨急切的往下落,林珂的拇指往她咽喉中心狠狠一顶,段嘉央吃痛的抿上了唇,毫无防备被林珂咬住了唇。
口llll舌融在一起,柔ll软的舌撞在牙上,许久没有接吻,气息是那么的熟悉,林珂沉重的压在她身上,手狠狠掐着肩膀,裙摆撩到了腿跟,风带着雨水吹过来,狂燥的席卷她全身。
段嘉央躲开她的唇,林珂抓着她的后颈,又把她拽了过来,段嘉央眼睛红彤彤,骂她,疯狗,疯狗,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变……
林珂唇往下压,说:“小羊……别偷偷兴奋,主动大胆一点,跟以前一样爬过来攀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