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宴空间内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连风雨声都戛然而止。
顾清秋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灰蓝色高腰牛仔裤, 黑色及膝呢子大衣,胸前别着白色布质小花,黑棕色卷发随意扎起,看上去慵懒至极。
但没人会看轻她。
雨点打在她的皮靴上,残留的水痕让那双昂贵的皮靴看上去缺少了美感。
下一秒,随行工作人员单膝半跪在地, 用湿巾擦掉泥点和水痕。
顾清秋连头都没有往下低,她的目光始终平和、内敛、沉稳,看似随意地落在程子墨身上, 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在场每一个人。
在每个人身上停留的时间不超过0.01秒,唯独, 在瞟到左侧时微顿片刻。
眉头忍不住微皱,却又很快舒展, 一切如常。
程星有一瞬是和她目光对上的,也分明看到了她目光中的错愕。
但那一瞬太快,快到程星还以为是错觉。
程星很难表达出顾清秋的出现带给这场宴会的震撼, 分明她什么话都没说, 却传来十足的压迫感。
顾清秋走上前, 双手合十弯腰祭拜过死者,这才跟程子墨打招呼:“很久不见。节哀。”
她声线强冷,似是秋日清早的寒霜。
程星却下意识看向姜瓷宜。
像,太像了。
之前程星在见到顾清枫时就觉得她和姜瓷宜有几分相似, 但如果让不知情的人见到会觉得可能是姜瓷宜长了张明星脸。
或是长得漂亮的人都相似。
但顾清秋不一样。
她和顾清枫那张脸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如果换上同样的妆造,替代顾清枫站在镜头前, 只怕能以假乱真。
最关键的是,她的声音和姜瓷宜很像。
程星低头看向姜瓷宜的时候,发现姜瓷宜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清秋,看似随意,却是从头打量到脚。
顾清秋作为这场宴会的座上宾,程子墨自是不会怠慢,淡笑着伸出手同她寒暄:“很久不见。”
说完后顿了顿:“该叫你顾清秋,还是……姜雨溪?”
顾清秋语气淡淡:“今天以姜雨溪的身份来赴你之约。有些事情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谈,程先生。”
话中有话,那双冷厉的眼睛似一把锋利的刀,任谁也不敢大意。
程子墨勾唇:“可以。沈小姐同你一起来的么?”
面面俱到的程子墨不会落下任何一个重要的客人,哪怕沈晴雪是同顾清秋一起来的。
程子墨也不会因此将她忽略。
沈晴雪笑笑:“今天刚好去拜访了顾伯母,听闻程家办丧,便跟着蹭车来祭奠一下老季总。”
“季”便是老太太的姓氏。
程子墨也给沈家发了邀请函,但沈晴雪这话说得像是提前不知道程家办丧的事情。
人多,程子墨也没细问,只道:“多谢沈总记掂。”
一番寒暄过后,几人往宴会厅走去。
被摁下暂停键的灵堂内逐渐有了细碎的声响。
刚才顾清秋跟在程子墨身后进入宴会厅时,状似随意地回头瞥了眼,刚好和她的目光对上。
那一眼让程星晃了神,像是被人忽然扼住了喉咙。
如果眼神能杀人,顾清秋的眼睛定是最好的剑。
程星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那阵惧怕,回头一看发现许从适眼神失焦,像是被人摄魂夺魄了一样。
姜瓷宜低敛眉眼,轻咳一声,许从适的眼珠子才滴溜溜转起来。
为了打破有些僵滞的气氛,程星笑着调侃:“学姐,难不成是看美女看入迷了?”
许从适微顿,重呼出一口气,“草。”
程星:“?”
就连一向淡然的姜瓷宜都忍不住抬起头:“怎么了?”
许从适摁着心口,“特么的,我一定是昨晚没睡好,今天出门儿撞鬼了。”
程星问:“你看见谁了?”
“刚才那……”许从适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看着程星和姜瓷宜好奇的眼神,停顿两秒后很欠地说:“想知道是吧?就不告诉你们。”
揶揄闲聊之中,许从适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溜掉。
姜瓷宜还提醒她别去外边的雨棚,许从适头都没回地朝她挥挥手:“放心吧学妹,我不给你老婆添麻烦。”
等她走后,姜瓷宜双手捏着衣服上的一个挂件低头把玩,程星才凑过去问:“你在想什么?”
“那就是顾清枫的姐姐?”姜瓷宜问。
程星点头:“是。”
“和顾清枫长得还真像。”姜瓷宜又问:“双胞胎?”
“是。”程星顿了下,佯装漫不经心道:“你好像对她的事情格外感兴趣。”
姜瓷宜闻言皱了下眉:“她刚才用我很讨厌的眼神看我。”
就像站在陆惜时身旁的陆琪那样,很高傲的、冷淡的、充满打量的。
程星说:“她也打量了我。”
“所以我也看了她。”姜瓷宜说:“我不太喜欢这个人。”
程星还以为姜瓷宜发现了她们之间的相同之处,没想到姜瓷宜很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喜欢。
不过姜瓷宜是个很能忍的人,也不擅长评价旁人。
能从姜瓷宜口中听到不喜欢这三个字,足以证明这个人确实不讨喜。
程星还想再旁敲侧击一下,提醒姜瓷宜的声音其实和顾清秋很像,但怕被系统判定违规,犹豫之时,姜瓷宜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了旁处:“陆琪找来了靠山。程星,你怕吗?”
从读书时,姜瓷宜就知道陆琪这人得罪不起。
无论是一向人缘极佳的郑舒晴低着头愧疚地跟她说:“我家和陆家有合作,我不能惹她。”还是全校师生都对她敬让三分,或是被陆琪欺负了的人都不敢告诉老师和家长。
种种迹象都在告诉姜瓷宜,陆琪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
那天姜瓷宜在浮生书局看见多年未见的她,仍旧那么肆意嚣张,不可否认存了利用程星背景的心思,也如愿以偿。
却没想到,陆琪的家人仍旧会为她找上门来。
在这种场合里公然提起这件事,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
姜瓷宜遥望着宴会厅里,陆琪穿着黑色礼服跟在长姐身边,举着香槟笑得温柔甜美,但谁也不知道那张漂亮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蛇蝎心肠。
姜瓷宜的掌心紧紧抓着轮椅把手,手忽然感受到一股重力,程星将她已经充血的手指一根根抠开,眉头紧皱,“阿瓷,你怎么了?”
“没事。”姜瓷宜习惯否认,模糊道:“想起了一些事。”
“你跟陆琪之间……”程星顿了下,话锋一转却道:“我不怕。”
程星本来想问姜瓷宜和陆琪之间的旧事,但上次从浮生书局离开之后,姜瓷宜刻意闭口不谈。
也没必要再问一次。
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程星抓着姜瓷宜的手低声道:“她有靠山,我们也有啊。”
“那是你的。”姜瓷宜迅速划分开了她们的界限。
对于程家来说,真正重要的只有程星。
姜瓷宜只是程星的附带品。
就算程子京会看在已逝的王亭晚面子上保姜瓷宜一时,却也肯定会在利益当头时弃她于不顾。
姜瓷宜很明白这个世界的潜规则。
就像郑舒晴会替她凶班上那些同学,却会在陆琪把她围堵在巷子里时选择逃避一样。
所以程家是程星的靠山,不是姜瓷宜的。
程星一怔,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是我们。”
姜瓷宜笑笑没说话。
程星知道她不信,也没过多解释,只说:“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我结了婚,别人打你一巴掌,就相当于打我一巴掌。同理,别人打我……”
“我不会认为是打了我一巴掌。”姜瓷宜打断道。
程星:“……?”
程星的嘴张了张,一时间脑子短路,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姜瓷宜耸了耸肩:“开个玩笑。”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所有人都在忙着交际。
没人理会在灵堂里低声交谈的她们。
外边的雨下得更大,像是在为这场葬礼奏乐。
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更冷了些。
姜瓷宜不想让程星安慰自己,在这种事情上,能够笑着一笔带过就没必要苦大仇深地说。
而且,姜瓷宜不想说。
程星又没跟上她玩笑的节奏,不过已经习惯姜瓷宜这没头没脑的笑话,还很配合地笑了声:“哈哈,真好笑。”
姜瓷宜勾了勾唇,看向宴会厅时,目光刚好和陆琪对上。
名媛装扮的陆琪在众人忙碌之时,朝着姜瓷宜和程星的方向竖了个中指。
程星:“……”
“她是不是有病?”程星很无语地问。
姜瓷宜对这点颇为赞同:“你也觉得吧?”
程星对姜瓷宜和陆琪之间的往事更好奇了,但用理智压下了那份好奇,只轻松地逗姜瓷宜:“你放心吧。她有哥哥替她出头,我们程家也不是吃素的。天塌下来有一米八的程子京顶着呢。”
“为什么是他?”姜瓷宜问。
程星把这件事里的姜瓷宜择了个干干净净:“谁让他烂桃花多?还有,我妈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总想着把人招回来当媳妇,也不想家里还有个蛮不讲理的女儿,闹矛盾可太正常了。”
“你?蛮不讲理?”
“难道不像?”
“很有自知之明。”
“……”
程星被怼得哑口无言,却也只能无奈地笑。
-
许从适站在卫生间外的走廊尽头抽第二支烟,手指冰凉。
直到烟屁股烫了手,她才从回忆中抽身,着急忙慌地把已经燃尽的烟蒂扔进垃圾桶。
手指被烫得红了一片。
许从适轻吐出一口气,走进卫生间放了冷水冲刷手指。
能在这里见到这个人是许从适没想到的。
因为对她两位母亲安排的娃娃亲极为不满意,她便想着随便拉个人来结婚算了。
挑个长得好看的、好拿捏的,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在被安排,和主动安排之间,许从适选择后者。
所以那天心烦意乱的她走进一家酒吧,酒过三巡没看见一个对胃口的,也有人跟她搭讪,但她都觉得差点意思。
还不如她的实验数据有意思。
干脆把电脑打开,整理数据。
直到……不远处坐了一个手指很细很长很白的女人,小拇指上戴了一枚很亮的铂金细戒,一看就是装饰品。
借用酒杯做掩体,许从适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很好看,像是被造物主精心雕刻过的五官。
清冷淡然,喝酒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刻意勾引。
但许从适知道她没有。
只是因为她太好看了,所以才显得她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别有用心。
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发展的,都多喝了几杯的人在狭窄黑暗的楼梯间内共渡一支烟,一句轻飘飘地邀请,两人在酒店里度过迷乱的一夜。
许从适还记得那女人身上的触感。
皮肤像是上好的绸缎一样滑嫩,躺在床上跟她做的时候似是要跟她打架,但叫起来的声音却又像是受伤的猫一样,呜咽、细碎、魅惑。
许从适原本定了两个标准,但最后只确定了一点:长得好看。
因为对方并不好拿捏。
在许从适脑海中为对方铺设了一条星光大道时,对方已经离开了酒店。
许从适早上醒来时,身边的床单都是冷的。
对方只留下了一张纸条:活还不错,我很满意。
许从适:“……”
就像是把她当免费的技师一样,睡也就睡了,还点评两句。
许从适因为这事儿内心郁结的要死,但也不好意思跟谁说,却没想到她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顾清秋、姜雨溪。
她竟然还有两个名字。
许从适对这圈内的事情不感兴趣,小时候不管她两位母亲如何给她灌输相关知识,她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所以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不过看程子墨对她的恭敬程度,肯定不是一般人。
最重要的是……她都没正眼看自己!
怎么?爽完就忘了吗?
显得一直念念不忘的她像个跳梁小丑。
冷水冲刷过她被烫伤的手指,整只手也跟着泛红,直到有人伸手关掉了水龙头。
水流声戛然而止,连带着许从适那夜的记忆一起。
在蒙蒙亮的酒店房间里,地上散落着数十只指套,白色的床单和青紫印迹形成很鲜明的色差,对方抓着她的手臂,硬是抓出一道红痕,却是怎么都不肯求一句饶,所以最后一出口的声音都哑得不行。
许从适回过神,侧眸看过去,却发现那张脸跟记忆中重叠起来。
只是右眼角多了一颗痣,眼神也更冷,更厉。
许从适却并不畏惧。
一夜风流之后不辞而别的人……也不是她。
“顾小姐?”许从适单手撑着冰凉的洗漱台,勾唇冷笑:“或者是,姜小姐?”
“我们见过?”顾清秋拧开水龙头洗手,又从一旁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手,语气也极为冷淡。
一句话就把许从适问得哑了火。
给她气笑了,咬牙切齿地重复她的话:“我们、见过?”
“我没印象。”顾清秋说:“所以你喊我什么都可以。”
许从适:“……”
五秒后,在顾清秋走到卫生间门口时,许从适说:“华际酒店,7601房。”
顾清秋脚步微顿,回头瞟了她一眼,眼角下的那颗泪痣显得很薄情。
许从适说:“不要以为你点了颗痣我就不记得你。”
顾清秋忽地笑了,笑容带着几分玩味,“是么?”
许从适:“……”
“那你可得好好记住我。”顾清秋笑着喊她:“许小姐。”
这声许小姐喊得许从适头皮发麻,后背像是蹿了一条阴冷毒蛇,在不算冷的室内,让她径直打了个哆嗦。
等她再反应过来时,顾清秋的背影已经消失。
许从适捏着拳,指骨脆响,深呼吸了几下仍没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抬手捶在墙上。
-
程星和姜瓷宜在外间又多呆了半个小时,确认不会再有宾客来了之后才进入宴会厅。
但她们对交际应酬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顾清秋和沈晴雪从始至终待在一起,所以那里就成了众多宾客打卡的热门地点。
姜瓷宜对这圈内的势力了解并不清楚,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几句顾沈两家的情况。
包括陆家的。
有几次,姜瓷宜的目光都和陆惜时那探究又不喜的目光对上,但姜瓷宜始终都是淡淡地颔首回应。
程星看了都忍不住皱眉。
“你可以不必那么懂礼数。”程星说:“谁瞪你,你就瞪回去。”
“我会的,但不是现在。”
姜瓷宜目光扫过场内众人,经由程星简单的讲解之后,她已能大致分出这圈内的高低贵贱。
越是金钱流入的地方,阶级差会越明显。
就像刚才顾清秋进门时,有人可以单膝跪着给她擦鞋,没人会觉得不对。
都说人死不分高低贵贱,但姜瓷宜在江港警署呆了那么久,跟死人打了那么久的交道。
有人死如白雪,风一吹就散,阳光一照就消失得没了痕迹。
有人却连棺材都是纯金的,查她死亡真相的命令从上至下,一道比一道严苛,就像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铡刀。
所以,人连死都分三六九等。
姜瓷宜不愿意在这场葬礼上给程家惹麻烦,便偃旗息鼓安安静静地坐着。
只不过时不时会有炙热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她们身上。
良久,姜瓷宜语气淡淡道:“你的心上人一直在盯着你看,确定不去叙叙旧?”
程星正在剥橘子,闻言手一顿,一抬头就看见苏曼春笑意盈盈的目光。
程星:“……”
她把剥了一半的橘子塞姜瓷宜手里,“你可别乱说,我跟她无旧可叙。”
程星又不认识她,确实无旧可叙。
认识她的人是原主。
程星说:“你尝尝这个橘子酸吗?我闻着好像有点。”
姜瓷宜尝了一口,“不酸。”
程星也跟着吃了一瓣,刚吃就吐了出来,整个人酸得五官乱飞:“你骗人吧。酸得倒牙。”
“是么?没尝出来。”姜瓷宜淡然地吃着橘子,声音愈发冷了些:“你如果再不去找她,五分钟之内她会来找你,到那时放在我身上的目光也会变多。”
“那你希望我去找她么?”程星顿了顿:“我不想。”
“那便不去。”姜瓷宜说:“只是提醒你一下,别让我成为众矢之的。我不高兴。”
程星闻言微怔,随后笑道:“当然。”
苏曼春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们身上,程星刻意忽视,闲扯话题跟姜瓷宜聊天。
大概是见两人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苏曼春也没来自找没趣。
姜瓷宜担心的情况并未到来,很快到了开席宴。
开席宴过后就要筹备去墓园的事情,程星临时被程子京喊走,叮嘱了她一些去墓园前的注意事项。
还吩咐如果姜瓷宜身体不舒服就可以不去,特意强调了“不舒服”三个字,像是在给姜瓷宜找推脱的理由。
谁都知道当初姜瓷宜大闹徐昭昭葬礼,老太太气得住院的事。
原本就没多少感情,也没必要为难姜瓷宜在下雨天还跟着跑一趟,所以程子京特意给她开了“后门”。
程星回来时,用来交际应酬的宴会厅只剩下几个人,大部分已经去了餐厅。
她发信息问了姜瓷宜后,这才准备过去。
但刚抬脚,余光中看到有人在在灵堂里祭拜祖母。
想到可能是迟来的客人,为了将“待客”这件事做好,程星便再次折返过去。
来祭拜的有两人,一个是她大嫂的表妹秦霜,也是之前给姜瓷宜手术打下手的医生。
剩下那人程星看着眼熟,但说不上来在哪儿见过。
来者皆是客。
等到她们祭拜结束之后,程星上前邀请她们去吃开席宴。
孰料她刚往前一步,对方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步。
程星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很明显的惧意。
程星:“……?”
难道她笑得很吓人吗?
她分明露出了很和善的笑。
秦霜撑着对方,礼貌地回绝:“不了,我们就是来祭拜一下季总。”
“来的都是客人。”程星说:“马上就要开席了,你们可以吃了再走。”
“不……不用。”另一人磕绊道:“我……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程星顿了下:“您是秦医生的朋友?”
“你不记得……”对方惊诧地抬起头,最后一个字的口型分明是“我”,但她却戛然而止。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薄唇紧抿。
“今天来的客人太多,我都忙得晕头转向了。”程星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见谅。”
程星看她们二人没有留下来吃饭的意向,也不再挽留,让人将回礼的红封递过去,便跟她们告别。
没想到下一秒秦枝韵便惊喜地喊了秦霜,也一眼认出了她身边的人:“你就是洛茜吧?常听阿霜提起你。”
洛茜腼腆一笑,“姐姐好。”
“来都来了,吃饭吧。”秦枝韵说:“我可能忙得顾不上你们,就让星星给你们安排位置。”
洛茜想拒绝,秦枝韵捏了捏她的手温声道:“当年祖母资助的一批人里,只有你还记得她,来送她最后一程。”
“姐,我带洛茜去吧。”秦霜看见洛茜心软,主动揽下了这件事。
秦枝韵说完之后便又去忙了,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程星朝她们颔首,仍旧准备尽地主之谊,但秦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喊洛茜走了。
站在原地的程星:“……”
-
开席宴的菜品是由程子墨亲自选的,座位也是由程子墨亲自拟定的。
政界的人并不参与这种宴席,来祭拜之后稍加寒暄便走了。
留下的大多都是商界有意向和程家交好的人。
但程子墨也没料到今天陆惜时会带着妹妹前来,一看就像是来讨要个说法的。
陆家虽不及顾沈两家的势力,但也能与程家并肩。
尤其旁人不知道,但跟陆惜时当过同学的程子墨清楚,陆惜时和姜雨溪,准确来说是顾清秋,两人从读书时就不清不楚的,日后有没有联姻的打算还未可知。
陆惜时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
再加上顾清秋,程子墨自然是能多个朋友就不想多个敌人。
所以座位临时变动,直接把准备在角落里当边缘人的程星给安排到了主桌来,就挨着陆琪。
一张桌上坐着的也都是同辈。
程子墨程子京,再加上程星姜瓷宜,还有顾清秋、沈晴雪、陆惜时、陆琪,一共八个人。
比起别的桌来稍显冷清,但火药味极重。
大家的目光都不加遮掩的打量着彼此,所有的菜品都上齐后也还没人先动筷子,这场无声的对峙持续了有几分钟。
忽然,一张椅子被拉开,许从适径直在姜瓷宜身旁坐下,对面就是顾清秋。
面对着众人极有压迫感的眼神,她抱臂勾唇:“我嫌我那桌催婚烦,过来找个清净不过分吧?”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顾清秋,像是要把顾清秋那张脸给看出个洞来。
而姜瓷宜对面是沈晴雪,在无声的对峙之后,沈晴雪朝她温和地笑了笑,率先开了话头:“姜小姐的气色比之前要好一些,最近心情还不错?”
“嗯。”姜瓷宜点头:“还好,谢谢关心。”
回答顿时就将沈晴雪营造出来的熟络气氛给打破。
一桌之上,暗流涌动。
不过僵局也随之而打破,陆惜时的目光在程子墨和程子京之间打转,最后指向了程子京:“是你嫌弃又侮辱我妹妹的?”
程子京闻言,吊儿郎当地笑:“陆姐,不是只有你有宝贝妹妹。”
他目光随意瞟过程星和姜瓷宜,脸上虽带着笑,语气却并不友善:“她们两个也是我的宝贝妹妹。你怎么不说,是她还没进程家门,就忙着给我两个妹妹立规矩呢?”
程星乖巧当鹌鹑,却不料陆惜时矛头只指向程星,冷声道:“我想知道,陆琪给你立了什么规矩,值得让你在她脸上动手。”
此话一出,满桌皆静。
就连程子墨和程子京都惊了,他们只知道程星在读书会上因为姜瓷宜跟陆琪起了争执,闹了矛盾,也不过是几句口角,但没想到程星直接扇对方耳光。
程子墨下意识冷声道:“难道你想在今天也在我妹妹脸上动手?”
已然是满级戒备状态,仿佛只要陆惜时说一句想,程子墨就能掀了这张桌。
就听程星看向陆琪,偏过头看向陆琪,温和地朝陆琪笑:“陆琪,你敢把那天的话再重复一遍吗?或者,我帮你重复?”
陆琪咬了下唇,桌下的手握成拳,哪敢说话?
如果让阿姐知道她是因为侮辱人才被扇耳光的话,阿姐回去也不会饶了她。
陆惜时是个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陆琪只能辩解:“我不过一句无心之失。”
话音刚落,程星便笑道:“那我能骂完你傻逼以后再说我是口无遮拦吗?”
说完之后顿了下,继续用那个温和的笑容看向陆惜时,更像是在挑衅:“令妹年幼口无遮拦,我怕她给陆家脸上抹黑……”
“那也是我陆家该出手教训,轮不到你。”陆惜时说。
程星抬手揉了揉手腕,“是啊。陆家被不被抹黑跟我没关系,我就是找个借口。”
“事实呢?”陆惜时问。
程星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片青色未消的痕迹:“事实上她抬手准备打我,我正当防卫而已。这是那天我挡她挥手打我胳膊的印迹,陆姐姐要不检查一下?”
陆惜时冷冷地盯着她看,似是想从她眼中找出她撒谎的痕迹。
“都过去了这么多天还在?”陆琪说:“我那天根本没有用力。”
“我皮肉嫩,稍微碰一下就青紫。”程星说:“受了伤也很久好不了。”
“所以那天,我妹妹到底说了什么话让程小姐如此生气?”陆惜时将手边的杯子推了过来。
程星看了眼姜瓷宜,并没准备说,但下一秒就听姜瓷宜说:“她不过就是高傲地走到我面前骂我残疾残废而已。”
姜瓷宜的语气淡然,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一样。
但程星好像从中听到了她的难过,在桌下捏着她的手,不想让她再说。
程星的语气也跟着冷下来:“陆琪如果咬我一口,我看在陆姐姐的面子上可以不计较。但她咬的是我妻子,我很难说服自己不动手。”
陆惜时斜睨了一眼陆琪,没有说什么。
姜瓷宜声音清清冷冷的,从桌上的顾清秋扫到陆惜时,勾唇轻笑道:“读书时,我觉得陆小姐不过是狗仗人势才能那么肆意妄为。现在看来,陆小姐的确有高傲的资本,毕竟她的无心之失可以让这么多人为她大动干戈,让她家姐不分青红皂白不顾场合为她撑腰。”
姜瓷宜低笑出声:“以前我以为陆小姐是偶尔如此,现在发现应该是陆家一向如此。长见识。”
“你!”陆惜时手握成拳在桌上闷声捶了下。
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懂程星和姜瓷宜一句又一句的内涵。
这跟明着骂有什么区别?
“啪——啪——啪——”
顾清秋却轻轻鼓掌,难得露出笑容:“悦耳。”
姜瓷宜斜睨了她一眼,用她的目光看她,和她对上视线,“顾小姐,谬赞。”
“你叫什么名字?”顾清秋问。
“我姓姜。”姜瓷宜说:“姜瓷宜。”
顾清秋顿了下,看她的眼神很复杂:“我妹妹提起过你。她说,她很漂亮,也很特别。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是么?”姜瓷宜说:“只不过是不想被人欺负到家门口还得忍气吞声罢了。”
两人说话你来我往,落在程星耳朵里就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样。
除了说话的语气和某些尾音落脚不一样外,其余的像极了。
程星还当是自己的错觉,孰料一直安静的许从适皱着眉开口:“你俩……声音怎么跟一个人似的?”
程星默默给许从适点了个赞。
姜瓷宜却喝了口茶冷声道:“可能因为我最近感冒,嗓子不好吧。”
顾清秋:“……”
“我好像没有得罪姜小姐的地方。”顾清秋听出了她的内涵之意,笑道:“姜小姐何必无差别攻击呢?”
“没有。”姜瓷宜说:“只是这种话怕被人听见,还以为是我要攀附顾小姐。我没这个福气,也没这个胆子。”
顾清秋笑着看她,眼中欣赏之意愈浓:“我看姜小姐胆子可大得很呢。毕竟不是谁都敢跟陆惜时对着干。”
“姜雨溪。”陆惜时斜睨了她一眼。
顾清秋慵懒地哼出鼻音回应她:“嗯?”
“如果这件事解决了,大家请用餐。”姜瓷宜说:“如果再僵持下去,这件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出去了。”
说完淡淡地扫了陆惜时一眼。
陆惜时只对着程子墨道:“抱歉,我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