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宁房间里的窗帘被拉上,整个房间密不透光,黑漆漆一片。陆离上前拉动窗帘,忽然听到陈嘉宁喊住他:“别,刺眼睛……”陆离回过头,只见黑暗中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好似星夜的萤火。一般只有病人、诗人、傻子才不喜欢见光,首先陈嘉宁肯定不是诗人,那她究竟是病人还是傻子?
陆离坐在床头,闻见一股淡淡的香味,是陈嘉宁身上的气味。
“说吧,你又怎么了?”永远是陈嘉宁事儿最多最麻烦,这姑娘不是在吃瘪,就是在吃瘪的路上。
陈嘉宁盘腿坐在床上,借着微光,陆离能看见她的脚趾不安地扭动着。陈嘉宁有个习惯,那就是在心里藏事时脚趾头会动来动去。
“你要不要先去戴个口罩?我、我怕传染你了。”陈嘉宁小声说。
甲型的传染方式还未确定,而且如果真会传染,昨天陆离肯定就中招了。事到如今还去戴口罩更像是亡羊补牢。陆离没好气地说:“我天生体质好,从小到大没生过病。快说吧。”
陈嘉宁哦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解释:“你看了今天早上那条通知了吗?上面说……说这个病叫甲型传染病,患者最初期的症状就是咳嗽、惧光,还会发烧……而且都是在木兰市居住两个月以上的人被感染了。我正好是两个月前入学的……”
两个月前,是陆离刚重生那段时间吧。陆离摸了摸下巴:“所以你觉得你也感染了?”
“我、我其实最近一直有点小咳嗽。今天起来时发现特别怕光,一见光就刺眼睛……我这不就是感染了甲型吗?”陈嘉宁带着哭腔说,“新闻上都说这个病致死率特别高,而且医院都住满了,好多人都只能在家里自救……我一定就是感染甲型了,呜呜……”
陆离也不由谨慎起来:“你除了咳嗽和怕光还有别的症状吗?”咳嗽还可能只是普通的小灾小病,怕光也可能是这姑娘的心理作用。
“有。”陈嘉宁十分肯定地回答,“我最近脑袋疼,脚也疼,还有手肘也有点酸。对了,肠胃最近也一直咕咕叫……我一定是得了甲型了!”
这不全身都在疼吗?就这样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说话?真是身残志坚啊。
陆离也拿不准,准备去咨询一下楚晓东。
“陆离……”陈嘉宁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我是不是快死了?我现在感觉头晕晕的,好像随时要睡过去一样……”
死。这个字让陆离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想起了前世雅梦姐的葬礼,想起了自己七岁收养的流浪狗在路边被人一脚踢死,又想到了初中时桌下被自己踩死的小虫子。死亡好像并不遥远,起码距离陈嘉宁并不遥远。陆离看向陈嘉宁,光线昏暗,看不清少女的面庞,只能看到一个玲珑的轮廓,她好像在发抖,是害怕得发抖吗?
陆离承认,他其实不喜欢陈嘉宁的性格,和她做朋友更像是一种社交惯性。但他并不想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死在一场无情无义的天灾中。
“你不会死的。”陆离也不知这句安慰有几分作用。甲型的致死率有25%,但没人愿意去赌自己就是那75%。
“我、我不想死。”陈嘉宁已经是在低声哭泣了,“我还没有赚够钱给爸妈买大别墅,我还没见到我的游戏全是好评,我还没谈过恋爱,我、我不想死……陆离,我不想死……呜呜……”
“好好休息吧,我很快回来。”这个时候陆离发现语言是如此苍白,无论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面对残酷的社会时,巧言善辩或许可以让你如鱼得水,但面对冷漠的自然,任何言语都和燃尽的死灰一般无用。
陆离到了阳台,给楚晓东回了个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声音磁性而温婉,听到是找楚晓东的,便又将电话转线,等到陆离再次听到声音时,已经是楚晓东在应话了。
“小陆,有事吗?”
“楚叔叔,我有一个朋友。”陆离终于还是拿出了这句经典的开场白,“我有一个朋友,是在木兰大学念书,两个月前刚进大学,她给我发消息说她也有点咳嗽,怕光,而且头啊、脚啊、肠胃啊都不舒服,这不是感染甲型了?”
楚晓东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不是不是,是我担心她的身体健康,想向您咨询一下。”陆离擦了擦汗。有时候太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容易造成误会。
“如果身体各处都不舒服的话,很可能是比较严重的甲型。你好好和你那个朋友说说话吧。”楚晓东的话很含蓄,就差直说你朋友活不久了,多陪陪人家。
陆离心中咯噔一下,不敢置信地再问一次:“真的是比较严重的甲型吗?没救吗?”
“现在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专家组正全速飞往木兰市,等到专家采集足够的样本后才能给出一个治疗方案。”
“是、是这样吗?那打扰您了……”
“没事,小陆你有什么情况随时打这个号码联系我,我会让前台直接转线给我的。”
“谢谢……”
挂断电话,陆离心情有些莫名,他遥望着木兰市城区,只见街道上依然堵得水泄不通,警戒线拉得到处都是,很多人昨天一宿没睡,也没回家,都盼着早日出城,有的人甚至就在大马路上打地铺,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总之现在的木兰市一片混乱,宛若一个小哥谭。
陆离回到陈嘉宁的房间,这姑娘正将自己包在被子里,好似能借此将这个世界与自己永远隔离一样。被子是个很神奇的事物,它永远是一群长不大的幸运儿最坚固的防线,能防止夜里出没的鬼怪,能防止白天工作中的不顺心,能……
“陆离,你朋友怎么说?”被子里传来女孩的声音。
“你听到了?”
“我听不太清……”声音瓮瓮的,好像还在抽鼻涕。她擤了一晚鼻子了,可怜的鼻子都被擦破皮了,轻轻碰一下都疼得不行。
“你朋友说我还能活多久?”被子里的小老虎在问。
陆离突然想起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一个病人问医生自己还能活多久,医生张开五根手指,病人大惊失色:“我只能活五个月了?”然而医生紧接着缩回一根手指:“四。”
他无声地笑了:“他说你还能活一千年。”
毕竟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希望陈嘉宁这个祸害活一千年,别折在这样一场不该存在的疫情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