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雾不是粗糙、富有颗粒感的烟雾,可是柔顺沁人的水雾,在田野间缓缓移动,忽浓忽浅。往前走了数百米,雾气渐散,万物如同新沐。回首望去,只见来路依旧被笼罩在水汽中。陆离没有在意,只当乡村自然如此。
泥巴路两边逐渐出现破旧的红砖平房,屋内杂草丛生,树木横长,倾倒的木椅上结满了蛛丝,岁月的痕迹历历在目。陆离猜测这些屋子的主人至少有三十年没有回来过了。又走了十几分钟,路过七八座破屋,陆离依旧没有碰到一个活人,整个村子死寂一片,遑论人烟,连鸟叫声都不曾响起。
陆离听到身后传来咯吱声,他回头见到一间老屋里窜出一个瘦猴般的黑影,倏然一下从破屋钻进后面的竹林中,根本看不分明。那是什么?猴子吗?怎么好像手里拿着把镰刀?猴子也会收割吗?陆离觉得有些荒诞,直觉告诉他不要上前查看。恐怖片里最常出现的桥段便是如此,擅长橄榄球的壮汉在荒郊野外鬼屋坟地听到奇怪的响动,不想着离开,反而还作死地上前试探。
那是猴子吗?不重要。为什么拿着镰刀?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加快脚步,找一找活人。这村子再破败,也不至于走了半个小时一个活人都见不到吧。
“咯吱。”乍听起来是猴子的声音,但仔细去分辨,又像是人在模仿猴子叫。陆离猛地回头,见到之前经过的那些破屋里都有黑影耸动。他一回头,那些黑影就重新缩回破屋中。陆离脊背发寒,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人住在那种破屋里吗?
“你好,有人吗?”陆离喊了一句。他宁愿相信是村子里的孩子在恶作剧,可大叔明明说过这个村子里只有老人了。难道是老人家太无聊了故意扮猴子来吓他?
没有人回答,陆离的声音在空旷的乡间回荡。
他常听说乡下最难缠的是狗,它们凶性未泯、成群结队,遇到过路的摩托或自行车,会发疯似地追咬。可他从未听说过川海的乡下有猴子。
有人在笑,藏在破屋后面笑,笑得很尖。只笑了一小会儿,像是怕被陆离发现。那笑声活像六十岁的小老头发出的奸笑,阴险又卑鄙。
陆离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用来防身。
他继续往前走,只要他一背过身,身后便会传来猴子咯咯的奸笑声,断断续续,伴随着某种灵长类动物四肢着地在地上爬行的声音。而且不止一只,从那些破屋的砖瓦里、蛛网中,陆陆续续传来奇怪的声响,还有生锈的镰刀刀刃擦过红砖发出的摩擦声。
这绝不正常。
陆离脚步加快,从快走变成小跑,从小跑变成疾跑,身后的声音也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像是在紧咬着他的足迹的猎犬。他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比如这个村子早就被猴子或者山魈之类的东西霸占了,又或者村子里的老人都被饿昏了的流浪狗撕碎了。
身后那怪异的声响越来越近,咯吱的猴子怪叫再也没有隐瞒,就在陆离耳边响起,就在陆离身后响起。
是猴子吧?应该是猴子吧?陆离心脏剧烈跳动,那绝不是猴子,那是人的声音,是人在模仿猴子,但是……为什么?
他感到自己的背包被人猛拽了一下,身体一踉跄,但是陆离的反应极快,他骤然发力,挣脱那拽背包的东西,以百米跑的速度向前冲刺。那些东西紧追不舍,陆离甚至能听见口水淌流的声音。
“汪!”震耳欲聋的犬吠在陆离前方响起,陆离只觉大脑都被这一声嘹亮的犬吠震得发麻。一瞬间,空气都凝固了,陆离见到湛蓝的天空上云彩飞速变幻,白衣苍狗,转瞬即逝。一条膝盖高的大黄狗站在他面前,毛发粗糙,鼻头发黑,是典型的乡下土狗,刚才的犬吠就是它发出来的。
“年轻人,你找谁?”大黄狗身边,一个老头拄拐而立,他一头灰发如干草,脸上的皱纹似沟壑,炭条似的手上还握着一顶草帽。
陆离呼吸急促了几分,他回头望去:“有怪物……”可身后的乡间小路静谧祥和,早春的风拂过枯树,好似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陆离愣了愣:“有发出猴子叫的东西追我,还要抢我的包。”
“是村里的孩子顽皮捣蛋。”老人说。
村里的孩子?哪里的小孩子会发出那样的动静?陆离刚想反驳,便见大黄狗热情地凑上来,舔陆离的裤腿。他将疑问憋了回去。
老人又问了一遍:“年轻人,你找谁?”
“……我找梅秀征夫妇。”
老人叹了一口气,转身:“跟我来吧。”陆离还没动作,大黄狗便殷勤地给陆离引路,狗舌头巴巴地吐出来。陆离犹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来时的泥土道路,只能看见自己的那仓皇的脚印,之前的那些异响好似真的不曾存在过。
不可能……他明明感到有人在用力抓他的背包,还听到镰刀拖在地上的铿锵声。
那不是小孩子。
陆离犹豫着跟上步履蹒跚的老人,时不时回头观望,只是那般诡异的现象再也没有发生。风和日丽,一切如常。
“老人家,村里还有孩子吗?我听说……山竹村没有年轻人了。”陆离问。
“有的。”老人说话很慢,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老梅家早死光了。”他眼神略显浑浊,像是在回忆往事。老人将拐杖抬起,遥指一处树木繁茂的小山丘:“那里就是梅家的老宅,已经很多年没人打理过了。”
陆离还没消化完老人带来的信息,又听着他颤颤巍巍地说:“年轻人,来我家坐一下吧。有些事……要慢慢给你说。”
大黄狗汪汪地叫了两声,围着陆离摇尾巴,看得出来,这只田园犬很喜欢陆离。陆离举目四顾,确实也见不到其他活人了,踌躇片刻,还是答应下来。他将防身的木棍丢开,忽然意识到,这次的山竹村之行,恐怕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