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部委领导视察,行程都是定好的,不过临时起意改变行程的,也不是没有,随行的诸多恒北省领导也不好说什么——地方离得又不远。
不过,不止是陈太忠,其他领导也看出来了,孟宪华此举,十有八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陈书记心里也有准备,发改委下来的领导,居然不看发改委批的项目,实在有点奇怪——尤其这页岩油炼制基地,是高达八十亿的项目。
这是要打我个措手不及?陈太忠心里肯定要这么猜测,当然,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到诸多领导的目光,他点点头,“好的。”
从武水到临云的路也修好了,无须绕行区里,车队上路之后,双向两车道的路空空荡荡,平日里走这条路的人不是很多,其中一段更是只见到一些农用车和摩托,开几分钟,才偶尔能见到一辆卡车之类的。
“北崇的基础建设,搞得不错,”孟宪华再次称赞。
这话其实不是好话,这么宽的公路,没几个人,有浪费民脂民膏的嫌疑,起码也是规划不科学。
陈太忠不在这辆大巴上,其他人不好接这个话,倒是谷珍壮起胆子回答一句,“北崇的建设是全方位的,发展速度很快,市里寄予厚望,做出了大力支持。”
你别看这条路没人走,北崇的发展速度,是你想不到的——这并不是规划错了。
孟主任看她一眼,却没再说什么。
一个来小时后,车到了页岩油炼制项目筹建中心,筹建处的人已经安排人在那里欢迎了,厂子里打扫得也很干净——这么大的厂子,一个来小时打扫不完的,关键是大家都知道有发改委领导到了,早就未雨绸缪做准备。
这次给领导做汇报的任务,就落在了畅玉玲身上,畅区长别看相貌不佳,口才却着实不错,哇啦哇啦地向孟主任做汇报。
谷珍却是有意无意地慢上半步,靠近陈太忠之后,轻声嘀咕一句,“刚才在车上,孟主任夸奖北崇的基础设施搞得不错。”
“哦,”陈书记微微颔首,听话听音,刚才车队走的哪条路,他再清楚不过了,而且车流量啥的,更是亲眼所见。
所以他也轻声回答,“谢谢谷市长告知,等送走领导之后,我有一些小心意。”
就这一句话,值得他这个许诺吗?真的值——有这句话,他就能更加确定,孟主任来油页岩中心,起码是没带着良好的意愿。
谷珍提醒他提防,这就是人情——若是听不懂,那是陈某人智商上的问题。
殊不料,他说完这话,谷市长又轻声说一句,“我解释了,在市里的支持下,北崇发展很快……车里其他人不说话。”
这就是赤裸裸地卖人情了。
“明白了,”陈太忠点点头,心说谷珍终究是女人,若是后面这句话你不说,等我自己了解到,这人情就更扎实一些。
不过,官场里流行的是实打实的利益交换,不流行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精神,她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于是他又补充一句,“回头我让潘剑平去找您汇报工作。”
随着物流中心越做越大,里面牵扯的利益也越来越多,谷市长有朋友想在这一块赚点,知道这是她分管的,就找到她帮忙。
但是谷珍知道,阳州物流中心名为北崇代管,实际上就是北崇的,她的手根本伸不过去,她倒是跟刘海芳暗示了一下,可刘区长哪里敢胡乱答应,就只当没听懂了。
事实上,刘区长转身就把情况向陈书记汇报了——她也扛不住常务副。
陈太忠一直没对这个事表态,眼下谷市长帮忙帮得很仗义,他就表示让潘剑平去汇报工作——潘主任只是物流中心的副主任,但他是陈书记一手提拔的,又肩负着开拓和完善物流中心的重任,很多场合中,说话比大主任还好用。
“嗯,”谷珍点点头,没再继续说话,心里也有几分欣慰:刘海芳终究还是把话传给你了。
孟宪华对页岩油炼制,不是一般的感兴趣,他背着手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发问,从观察厂区的规划效果图,到工艺流程,再到施工进度,还有对设备厂家的了解。
他转悠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最终图穷匕见,“你们说的技术先进性,我不是特别内行,搞页岩油项目的,你们是我接触的第三家,这样说吧……你们认为跟其他家相比,自己在哪方面,有绝对的优势?”
“大家都在摸索中,绝对的优势……这不好说,”畅玉玲微笑着回答,很是谦虚,但是紧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不客气地说,我们在各个方面,全面领先国内同样摸索前行的同行,比如说在集散控制方面,我们有……”
“我说了,具体技术我不是很懂,”孟主任微笑着打断她的话,语气却是毫不客气,“你们的预算比别人的高很多,领先是应该的……有没有那种,一说就能让我明白,你们绝对领先的地方?”
现在国内争取到油页岩加工立项的,有三处,除了北崇,一处是地方政府投入部分资金;还有一处是煤企,搞煤炼油加工,大部分是自有资金,但是煤企的利润因此被摊薄。
三个地方,就是北崇伸着手要钱,地方上一分不出,而且嘴张得还很大,这样的项目都能通过,要不说黄家的能量,真的不可低估——虽然是黄汉祥跑这个项目,也跑了不短时间。
孟宪华这句话,可以说是带有明确目的,但谁也不能说,他问得不对。
“我们还有页岩油的深加工环节,”畅玉玲慢吞吞地回答,她也知道,这个孟主任是有意为难了,这样的为难,可能是即兴的,未必要紧——终究这才是个发改委副主任,但若是以此为契机,没准也能引发事端。
事实上,其他家的页岩油项目,畅区长心里也明白得很,目前在申请的,基本上全是憋着劲儿往烂里做的,申报的时候,标的低一点很正常,但是将来追加投资是必然的,一旦投资跟不上,那就是烂尾。
那家煤企或者例外,追加投资也可以从自家的利润里扣,但是从利润里扣——可以参看孙淑英的京潮公司,她除了赞助北崇的城建,还打算出资支持国防建设。
而北崇是实打实打算把这个项目做起来的,畅玉玲指出,“我们跟天南省碧涛集团有合作,他们的煤焦油深加工技术,国际上领先,并且填补多项国内空白……像针状焦,更是国内独家生产,产品供不应求。”
“针状焦,碧涛是煤系,你们要做针状焦,就是油系了,”孟主任似笑非笑地发话,“油系和煤系,这应该是天差地别吧?”
尼玛,谁说这货不懂技术?丫纯粹就是懂装不懂。
畅玉玲登时愕然,她当然知道煤系针状焦和油系针状焦的差别,虽然知道的不是很详细,但是前来谈合作的邢总也说了,这两样根本不是一回事。
当然,严格来讲,页岩油和石油也不是一回事,北崇和碧涛两家合作,是为了展开新的课题——搞过针状焦的,和没搞过的,终究不一样。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孟宪华在这里居然藏着一手!你不是不懂技术吗?
不过畅区长也不是易与之辈,惊讶过后,她微微一笑,“这个说法不正确……油系和煤系,相差并不多,具体细节,我可以为您细细解说,首先咱们要明白,针状焦是什么,物理特性又是什么……”
“回头再说吧,”孟主任听到这话,直接又打断了,他是真不懂针状焦,只不过北崇搞页岩油的几个卖点,他都已经知道了,所以针对针状焦,他跟其他行家了解到了一些说法。
但是这个说法,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细细探讨,那就一定会露馅,而且碧涛在煤化工深加工上,那绝对是国内顶尖的——人家说油系和煤系差不多,没准真的就差不多。
正经是他请示的那几个专家,连碧涛这样的成绩都做不出来——实验室制造或者会比碧涛强一点,但是工业化生产,差了起码两条街。
当然,最根本的是,他此来就不是抓细节的,陷入细节之争,一句话两句话的说不清楚,反倒是转移了大家的关注重点,那才是有违本意。
他是来造舆论和声势的,不是来做技术评判的。
“但是有这个合作,也不该超出别人太多,”孟宪华果断转移方向,在对手擅长的领域战斗,智者所不为也,“而且据我观察,北崇的经济实力很雄厚。”
“我们还在发展当中,”畅玉玲的口舌,其实相当便给,她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果断回答,“区政府的财政,其实已经举步维艰了。”
“小畅区长,我看到的不是这样,”孟主任微笑着摇摇头,态度居然还很和蔼,“你们争取拨款的意愿,我能理解,但是地方上明明能承担一些责任,为什么要全推给中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