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贾国英一行,沙正阳望向还有些怔忡不定的郭业山,他知道郭业山恐怕心里也都还是不踏实。
毕竟才当常委,就可能要和一把手以及分管经济工作的副书记发生正面对抗,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就算是有贾国英的支持,但贾国英毕竟是县长,还是担任时间不长的县长,双方博弈的力量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副书记里边,齐云山的态度很关键,但哪怕是孔令东和齐云山关系密切,郭业山和沙正阳都不认为齐云山会轻易表明态度。
这种在官场上浸淫几十年的老江湖,除非能让他意识到己方有压倒性的优势,否则不会随便下场。
新任副书记兼纪检书记的石国锋倒是态度比较鲜明,但站在他的位置上,能发挥出多大的影响力,不好说,在沙正阳看来,恐怕要影响其他常委的态度,很难。
像其他常委的态度就不容乐观了,诸如赵嵩、谭秋华、常淮生、桑前卫等人。
赵嵩纵然和曹清泰关系密切,但沙正阳对赵嵩并不熟悉,所以也很难判断其态度。
其他三人,就更难指望了。
一句话,很难。
尤其是国营企业怎么可能被乡镇企业兼并这一观点在很多人心中更是根深蒂固,这让很多人在心理上就难以扭过来这个情结。
贾国英专门来看一趟,与其说是考察,不如说是给他自己鼓气。
沙正阳没有说太多,只是具体谈了谈一些目前东方红酒业的发展态势,以及新开辟的甘晋两省市场情况。
应该说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好一些。
甘省本来就是一个城市以工矿业为主,农村较为贫困的省份,通过凶猛而多样的广告攻势,红旗大曲这种低价位的白酒一下子就打开了市场,其在小城市和县份上销量猛增,甚至远远超出了想象。
精品东方红在这里成绩却远不及在湘省,倒是东方红陈酿的销售基本符合预期。
晋省的情况也差不多,但陈酿东方红销售势头要比甘省好,红旗大曲不及甘省。
在这两个省,原本在三湘市场上无往不利的精品东方红虽然不能说受到了冷落,但市场预期的确不及三湘。
不过这都在沙正阳一帮人的预期之中,甚至已经超出了预期。
各个地方的人文环境、气候、风俗习惯不一样,也决定了定位不一样,这也是最早沙正阳就预测了的。
在沙正阳看来,五六月份的苏皖滇三省市场破局更关键,尤其是苏省,其消费能力远不是甘晋这些省份能比的,他坚信精品东方红会在华东地区大受欢迎,甚至超过三湘。
但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还不好说,哪怕是甘晋二省的市场也还有一个稳固期。
不过东方红酒业势头再好,可到了县领导心目中也不及县酒厂这个破落户亲儿子,庶出哪里比得上嫡出呢?
这是沙正阳给县里某些领导心态定的性,只是他没有说出口来,这种心态其实和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差不多。
“郭书记,看来贾县长压力很大啊。”沙正阳打破了沉寂,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嗯,能不大么?”郭业山收回目光,“你得好好准备一下,贾县长为你争取了一个机会,县委常委扩大会上你也要谈谈你们东方红酒业的想法,……”
“郭书记,我觉得这不是东方红酒业如何发展的问题,这其实是他们如何来看待认知当下经济发展的方向和观念的问题,东方红酒业发展得再好,他们觉得和他们没关系,甚至还是一种威胁,只有县酒厂这种国营企业发展好了,才是最符合他们意图的,抱着这种心思,那我吹得天花乱坠也没辙。”
沙正阳毫不客气的挑开了那层面纱,直视郭业山。
郭业山听出了沙正阳话里话外的意思,微微一凛,“你想干什么?”
“嘿嘿,郭书记,既然贾县长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当然要用好,您就别管了,下周您都不在南渡镇了,去宣传部报道了,我代表我自己和东方红酒业说一说心里话,和您没关系。”沙正阳意态闲适的道。
“你可别乱来。”郭业山皱起眉头,“那是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不只是谈你们酒厂的事情,更主要是要研究今年全县经济的发展工作。”
“郭书记怕我大放厥词?放心,我会摆事实讲道理,但我要阐明我自己的观点,而且也会用足够的证据来支撑我所说的。”沙正阳笑嘻嘻的道。
郭业山看着沙正阳那张带着笑意的脸,想了想才问道:“你和曹主任汇报了?”
如果这小子真的要放大招,肯定会先和曹清泰通气才对。
“和曹主任提了提,没具体说。”沙正阳也没隐瞒什么。
“曹主任怎么说?”郭业山眼睛一亮。
“曹主任也没具体说,只说既要埋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沙正阳挠了挠脑袋,“他还说,要分清楚当前工作中的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抓准牛鼻子,才能把工作做出成效。”
唯物辩证法?郭业山略作思索,心中已经有了定议,“嗯,我明白了,正阳,你好好准备一下,常委扩大会议上,你好好表现一下,这既是你们东方红酒业的机会,对你来说也一样是难得的机会,把握好。”
目送郭业山离去,宁月婵在上前两步看着沙正阳:“正阳,刚才贾县长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把咱们现在取得销售收入报个盘?你有啥打算?”
“月婵姐,盘我肯定要报,不过我刚才都说了,贾县长对我们有没有信心不重要,关键还是他们心中观念没打破,接受不了我们乡镇企业兼并县酒厂这个现实,所以才会有这么强的抵触情绪,其实他们内心都很清楚县酒厂那德行,饭都吃不起了,怎么和我们比?”
“那你的意思……?”宁月婵还没有搞明白沙正阳的想法。
“光靠具体数据是难以说服他们的,他们甚至会觉得县酒厂应该比我们表现更好,我们只是运气好而已。”沙正阳冷笑一声,“没事儿,我得好好准备准备,让他们清醒一下。”
宁月婵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正阳,你可是刚当副镇长,别乱来。”
“怎么叫乱来呢?开诚布公,敞开谈一谈啊,谈谈为什么东方红酒业会成功,为什么县酒厂该被我们兼并?”沙正阳笑起来,“放心吧,月婵姐,我不傻,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当然有些人还有些头脑不清醒,我也愿意好好帮他们厘清一下思路。”
狂放霸气的言语听在宁月婵心中一阵说不出的迷醉,但是却更增添了几分担心:“正阳,你可别太放肆,你不仅仅只是东方红酒业的总经理,还是南渡镇的副镇长!”
“嗯,谢谢月婵姐的关心,我知道分寸。”沙正阳话虽这么说,但是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县委常委会上让大家振聋发聩一回。
说错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副镇长,更主要的身份还是乡镇企业的负责人,领导也不会多怪罪,但是如果能让领导们有所触动,留下一个深刻印象,那就值了,以后裨益良多。
……
闻一震嘴角长了一个大水泡,上火,多泡了几朵菊花也没能压下去。
阵阵烦躁涌荡在心中,他站起身来,叉着腰走到窗前,望向窗外。
窗外的绿意扑面,稍稍缓解了他内心的躁动。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烦躁源于何处,下周县委常委会,专题研究全县经济工作,而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是如何搞活县里的工业经济,尤其是国营企业这一块。
毫无疑问县酒厂、县针织厂和县丝厂都是重头戏,而县酒厂首当其冲。
作为曾经红火多年的县酒厂,走到现在这一步,究竟是谁之过?
闻一震自认已经竭尽全力为县酒厂出谋划策提供支持了,为此他和县农行以及信用联社的领导拍过桌子,和县工行的领导喝得险些胃穿孔,但是还是走到现在这一步。
县酒厂濒临破产,可为什么南渡镇的红旗酒厂却能蒸蒸日上?有人说运气,或许有这方面的一些因素,但绝不可能是主因。
闻一震不是那种不敢直视问题的人,他已经到红旗酒厂去调研过两次,每一次都能有所获,但是却还是觉得如同一层纱笼罩着,始终难以找出其成功的秘密。
广告营销无疑是红旗酒厂红火起来的一个关键,但问题是层出不穷的广告营销如何来对路,如何保证砸进去那么多广告营销费用能收到效果?
红旗酒厂的广告营销费用究竟花了多少没有实数,企业也不可能把这些商业数据和盘托出,但闻一震心里有数,估计没有一千万也得有六七百万。
这可是真金白银,不是销售收入,那都是要从毛利之外拿出来的。
在广告营销上砸几百万,在闻一震看来是无法想象的,没有人敢确定这些广告营销上砸几百万就能获取足够收益,这几乎就是赌博。
但是东方红酒业却成功了,成王败寇,不服不行,现在的东方红酒业品牌已经打响,销售收入滚滚而来,如果县酒厂能与东方红酒业实现合并,双方的优势便能结合在一起,……
这个渠道如果用得好,那对于解决县酒厂积压的数千吨库存,那就真的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现在那两三千吨原酒压在县酒厂手上,卖,降价处理,大亏;不卖,就无法变现,眼见得县工行的贷款还款压力越来越大,这简直成了闻一震心中的梦魇,要知道县酒厂在自己分管经济工作之前可是相当不错的,两三年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外人会怎么看?
只可惜自己的这个观点居然不被看好,郭业山竟然出于一己之私,认为应该由东方红酒业来兼并县酒厂,甚至还说东方红酒业更愿意收购外县市的酒厂来实现扩产,这让闻一震简直无法忍受。
这郭业山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不思为县里分忧,还支持东方红酒业这种乡镇企业,罔顾大局。
好在贺仲业的观点还是和自己较为一致,国营企业就是国营企业,怎么能够被乡镇企业来兼并?工人阶级的主人翁地位置于何地?国有资产怎么来保全?这些都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闻一震也一样感受到了来自高层风向的变化,对经济发展的高度重视也让他更感到了巨大压力,如何来振兴全县经济尤其是工业经济,他也一直在思考。
国有经济这一块如果不想办法搞活,振兴经济就无从谈起,但现在他心里仍然没有多少底。
光提出问题很简单,但如何来解答和解决,这才是关键。
常委会肯定不会仅止于提出问题,自己作为分管经济工作的副书记,势必要在回答这个问题上提出自己的观点,不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方略来,恐怕真的不好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