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狭小的房间之中。
“他要当第一名,就让他当吧。”
盖文如是说,激起其他几个人的面色变化,那几个学生会的干部愣了一下,低声讨论,神情充满了无奈和不满。
“你们不想要让一个东方人在皇家音乐学院里大出风头,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这里毕竟是安格鲁的荣耀所在。”
盖文淡淡地说:“但想要赢的话,起码要堂堂正正,不是么?大家是乐师,不是什么下三滥的盗贼。如果连堂堂正正的输赢都无法直视的话,又谈何追求大源和真理?”
有人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其实,我们只要联合所有院系的话……”
“难道,还需要我再提醒列位一句么?”
盖文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个世界很大,人也分很多种。诸多分类,先贤早已经有过探讨,对此,我不再多说。但你们要明白:不论有多少种分类,叶清玄绝对是属于最难缠的那种。你们给他的压力越大,他的反弹,就会越可怕。这一点,你们已经亲身体会到了吧?”
盖文的话令室内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忍不住想要苦笑:
确实,难道他们体会的还不够多么?几个月以来,那个东方人非但没有在压力之下被排挤出去,反而借着他们的力气越来越高。
而且他绝对不是那种喜欢容忍的人,每一次感觉到被冒犯的时候,都会一个耳光猛然抽回来。又快,又狠,而且疼。
直到现在……他们已经对他无可奈何。
卡伦摇头,叹息,“难道我们要坐视不理?”
“为什么不?”盖文反问,“假如按照比赛的规则,那么他成为第一名不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着毕竟是他应得的,不是么?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否定这个结果呢?”
盖文微微摇头,神情严肃起来,环顾着在座的所有人,提高了声音:
“再过一个月我就正式离校毕业了,学生会也将由卡伦来接手,他的工作能力和对学校的贡献,大家都有目共睹,在座的人没有其他意见吧?”
盖文的话令所有人都愣住了,卡伦一直到几分钟之后都没有反应过来,错愕地指着自己:“我?”
他们没有想到,盖文选择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副手卡伦。卡伦也早已经习惯了副手的地位,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继任学生会长。
“我……不行的吧?”卡伦有些犹豫。
“我刚刚上任的时候不也远不如现在的你么?”
盖文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里的都是皇家音乐学院的精英,学生会的骨干。有这么多人,总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放心吧。”
“晚上我就要去皇家乐师团报道了,大家就此别过吧。”
他起身,披上外套,戴好了帽子,向着房间内的众人微微颔首,“希望大家能够像是我在的时候一样团结在一起,去继续维护那些优秀的秩序。——勿使荣耀蒙尘。”
“勿使荣耀蒙尘!”
那些年轻人们起身,吟诵着学院的格言,恭谨地目送着盖文离去。
盖文笑着,转身离开,走进门外的午后阳光里。
渐渐远去。
……
……
随着午后的太阳渐渐落下,夕阳的光芒遍照。
而校庆日,也终于落幕了。
就在一连串的奇怪展开和措手不及的精神冲击之后,考验了所有人意志和心脏的地狱试炼,终于要结束了。
真是可喜可贺,每个人都畅想着和平生活的美好,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简直像是在普天同庆。
倘若在东方,这群学生定然要放上几鞭炮仗来庆祝一下,顺便送一送灾星。
就在大礼堂中,大家都神情肃穆地坐在自己位置上,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可彼此之前却洋溢着一片轻松愉快地气息。
讲台上,校领导正在讲一些听起来很厉害但其实一点卵用都没有的废话,而在后台,叶清玄却在紧张的打扮,罕见地套上了正式的礼服。
夏尔猛地一拉,领带收紧,叶清玄骤然有一种上了绞刑架的感觉。
“师兄你轻点,你是要勒死我么?”
“严肃点,等会你还要上台领奖呢。”
夏尔将一层厚厚地发蜡给他涂在头上,将他的头发硬是给梳成一个看起来古怪异常的大背头,光秃秃地额头锃亮。
他看着少年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严肃地说道:“等一下校长亲自给你颁奖的,不要紧张啊叶子。”
“你以为我是被谁弄成这鬼样的啊!”
叶清玄叹气,“而且,校长而已,又不是没见过。”
夏尔的眉头一挑,“这位朋友,你装逼装的很有我年轻时的样子。”
“呵呵,都是师兄你教得好。”
“彼此彼此。”
两个贱货师兄弟开始日常吹捧和恭维了起来,浑然不觉周围的人已经悄悄地拉远了距离,装作不认识他们。
“师兄,你有没有发现周围的人已经不想理我们了?”
“是么?”
夏尔看了一圈,笑了起来:“可能是嫉妒我们的美貌吧。”
叶清玄撇了撇嘴,完全不想理他了。
就在两人扯淡的时候,前台的方向忽然传来了呼唤的声音,后台工作的学生在用力的招手,提醒他上场的时间已经到了。
而在前台,校长已经等不及了。
“我们的第一名呢?叶首席在那里?”
他愉悦地吹着口哨,丝毫不着调:“一位来自东方的留学生能够在安格鲁的皇家音乐学院里获得校庆日试炼的第一名,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啊。各位同学也要多多努力,不要被甩的太远呀!”
“……”
台下一片惨淡地沉默,明显是自尊心又受到了十足的打击。就在校长背后,几个院系的执教人的表情也变得不是很好看——但没办法,事实如此。
叶清玄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自己还没领奖呢,怎么就感觉到这一股十足的怨念。
“来,少年,站到我的旁边来。”
校长大大咧咧地将叶清玄揽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像是打量着什么奇珍异宝,许久之后,忽然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竟然穿了西式礼服?这可惜,而且发型也很糟糕啊,你的理发师真是命大,到现在都没有被打死。”
他摇头感叹,弄得叶清玄一阵汗颜,狠狠地瞪了一眼藏在后台帷幕后面的夏尔。
麦克斯韦拍着少年的肩膀,感慨似地说道:“说实话,我还是蛮期待你的东方装束呢,宽袍大袖,君子之风,异国的风情令人迷醉!不过,有一位东方的蚕母曾送了一件黑色的襕袍给我,你要不要试试看?”
说到这里,他眨巴着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叶清玄,巴不得他立刻点头。
“呃……”叶清玄一阵语塞:“还是算了吧,我很小的时候就来了安格鲁,恐怕就算穿上去也不像样了。”
“是么?那太可惜了。”麦克斯韦遗憾地摇头,语重心长:“东方是个好地方,你应该去一去的。”
“咳咳。”
在后面,西格玛低声咳嗽了一下,示意校长不要再拖沓了,赶快颁完奖了事。
不知道是西格玛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校长终于扯够了,咳嗽了两声,终于不再扯什么幺蛾子,只是拍手,于是,庄严肃穆的乐声奏起。
就在讲台的旁边,那两位身着白色长裙、手托着银盘的年轻少女便微笑着走上台来,银盘中托着少年的奖章还有证明。
不得不说,校长这个老色鬼的眼光还是不错的,那两位少女聘聘婷婷走上前来,娇躯在白色长裙之下若隐若现,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视线。
经过精心化妆之后的上脸颊更是有一种精致地美感,像是东方的瓷器一样,完美无缺,一点红唇似火,令人心动。
用夏尔的话来说,还真是忍不住有点小激动呢。
就在音乐声中,校长微笑着带头鼓起掌来,很快,台下也响起了掌声。
就在校长身后,那几位充当背景的执教人里,路德维希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鼓掌鼓的欢快。叶戈尔虽然也不情愿,但也勉强地拍了两下手,算是对首名的肯定。
眼看着所有人都鼓起掌来,西格玛扫了一眼叶清玄,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挂起了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跟着鼓起掌来。
可就在准备为少年颁奖那一瞬间,校长的动作却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哎呀,看我这破记性!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大喜事忘记说了呀!”
气氛在瞬间一滞,旋律也停了,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台上的校长。
而校长却在眉飞色舞地眨着眼睛,就好像走在路上捡到了两个青金金条,开心地跟什么一样。
看着他这么开心的样子,顿时,所有人心中微妙地都有了坑爹的预感:不会又要出什么妖蛾子吧?
老天保佑。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老天在保佑,但这一次,他说出来的话,却终于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坏消息了。
反而令所有人都被这一份惊喜砸到措手不及。
他说,“今天早上我才收到了消息,我校有一位杰出的教师在常年的辛勤教学中获得了灵感,破解出了著名的业界难题:《伏尼契手稿》的最后一卷!”
漫长地寂静里,全场都沉默了。
不知道困扰了全世界所有启示乐师数十年的《伏尼契手稿》的学生们都困惑地左右看着,知道的学生却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伏尼契手稿》的最后一卷内容,破解了?
百年来除了零星碎片之外毫无进展,就连被称为新一代大师的萝拉·克拉夫特小姐都表示“几十年内,如果乐理没有进步,恐怕无法破解”的最后一卷,竟然被解读出来了?
这个消息一旦宣扬出去,整个世界的启示乐师肯定会欣喜若狂。
不光是因为伏尼契手稿中所包含的古代历史,仅仅是破解的方法便足以令启示乐师的乐理理论前进一大步!
毫无疑问,这将在学界也产生一场新的风暴——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场理论变革的到来!
在漫长的寂静里,所有人都紧张地凝视着校长,确认他没有开玩笑。
而在校长身后的阴暗角落里,西格玛却心中一沉,感觉一片茫然:他完全不明白就连自己刚刚来这里之前才得到的消息,两个月之后的圣城大会上才会公布的内容,为何麦克斯韦那个家伙会提前知晓!
他下意识地看了人群中一眼,发现那个该死的家伙没有出现之后,便悄悄地松了口气。
“请大家放心,这一次我可没有开玩笑。”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视里,麦克斯韦从怀中掏出了一卷薄薄的书稿,挥了挥手。
“这一成果已经受到了圣城的肯定,评议会的学者们将其称为:大胆革新、另辟蹊径的解读方式,一颗闪耀晨星的升起!《伏尼契卷轴》的最后一卷,毫无疑问地被破解了!不日,圣城将敲响贤者之钟,向整个世界宣告乐理的又一次巨大突破和进步!哎呀,他真是太低调了,如果不是我在教会内部有很多熟人朋友,就连我也不知道他竟然默默无闻地取得了这么丰厚的成果!让我们鼓掌向这位老师获得的巨大成果表示庆祝!”
他停顿了一下,猛然将身后毫无准备的执教人拉了出来:
“——祝贺我们的,英格玛先生!”
一瞬间,英格玛措手不及,被拖到灯光下面,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在寂静中,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只来得及挤出一个仓促地笑容,台下就响起了一阵轰鸣的掌声,声音如海啸,那掌声和欢呼几乎将整个大礼堂掀翻了。
岂止比刚才的响亮了十倍?
在热烈的掌声中,西格玛的心情渐渐地稳定下来,镇定心神,露出笑容,只是矜持地挥了挥手,点头。
只是他没有看到自己身后沉默的白发少年。
少年沉思着,看着他微微发颤地小腿肚子,眉头便缓缓地皱起。
眼神中,渐渐地有阴霾浮现。
……
“抱歉了。”
少年的嘴唇开阖,无声呢喃。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地方,他微微地抬起了脚尖,踩住了身旁那位礼仪小姐的裙摆,悄无声息地猛然向回拉扯。
就在讲台上,那一位矜持微笑着的少女的肩膀猛然一震。
她先是踉跄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紧接着,脚下的高跟鞋和地板摩擦,失去平衡,手中的银盘脱手而出,飞上天空。
而她,已经向后倒去。
众目睽睽之下,响起一阵惊呼。
瞬息间的失重,当她发现自己在摔落时,忍不住惊叫,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可就在那一瞬间,她却感觉到有人踏前一步,伸手扶上了她的腰肢。
她的坠落戛然而止。
那坠落的力量在轻柔地推动之下化作了回旋,宛如舞蹈中的动作,她白色的长裙在挥洒之中展开,镶嵌在裙摆的银线倒映着灯光,折射出璀璨而闪耀的光芒。
像是纯白的牡丹。
她愣住了。
她感觉到那一只手掌费扶住了自己,令她没有坠落到地面上区。
像是在云端飞翔一般,她感觉到脸颊贴在了礼服上,紧贴着那个陌生的胸膛,胸膛中传来稳定的心跳和热度,令她不再恐惧,惊叫声被消弭。
就在尴尬地寂静中,她怯生生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白发少年。少年一只手托着她的柔软腰肢,一只手接住了从天上落下来的银盘和奖章。
而那一张年轻而硬挺地面孔却在低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她慌乱的神情。略带沙哑的嗓音充满柔和:
“你没事儿吧。”
少女脸上飞起一片淡淡地粉红,微微摇头,撑着他站起来,重新恢复了端庄地姿态,只是眼神不论如何都恢复不到刚刚的淡然和雍容了。
就在回旋中,英格玛被挤了一个踉跄地,他回头,狠狠地瞪了叶清玄一眼,恼怒他打断了自己享受学生的掌声。
对此,叶清玄视若未见,他只是低下头,将刚刚“不小心”从校长手中扫到地上的书稿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啊,抱歉,连稿子都碰掉了。”
英格玛的神情僵硬了一下,伸手想要从少年手中拿走稿子,却看到叶清玄像是无意一样,随手掀开了书稿,眼神从书页中扫过。
他伸手抓住少年中的薄卷,想要抽出,却发现抽之不动,就像是在抓着什么嵌入磐石中的东西。
少年的动作也停顿了。
他看着手中的书稿,像是被冰冻住了,一动不动。
随着拇指地松开,弯曲地书页飞快地弹起,一页一页地从他面前闪过,稍纵即逝的字迹几乎留不下残影。
一页、一页,又一页,写满了似曾相识,如此熟悉。
直到最后,少年抬起头来了。
眼神却变了。
漆黑的眼瞳中,只有一片漆黑。
没有任何的倒影,也没有任何的愤怒,像是任何的东西都被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所吞噬了。于是到最后,只剩下一片纯粹的黑暗。
被那一双眼眸凝视着,英格玛愣了一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很快,眼神阴沉起来,强自镇定。
“喂,英格玛。”
少年忽然轻声问:“做了亏心事,走夜路难道不会害怕么?”
“你什么意思?”英格玛皱眉。
“意思就是……”
在少年的礼服之下,拳头握紧了,青筋崩起。在袖口之下,肌肉紧绷,如同弓弦绞紧,于是,便发出了狂怒的余音。
随着拳头一起,砸向了那一张该死的脸:
“——你这个丢尽乐师尊严的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