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2点整,李襄屏从对局室走了出来,出来之后的他面无表情,甚至可以称为“神情陌然”,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连最基本的眼神交流之类都没有,一个人默默吃过中饭,然后找个角落继续发呆——
见到他这副模样,那棋院的人当然都知道了:李襄屏这当然不是在装逼,有且只有一种可能:他现在应该还沉浸在上午的棋局当中没走出来,这才会呈现出现在这副“神游天外”的状态。
没有人上去打扰他,即便是有人无意中稍微靠近一点,立马都会被王院长华领队等人用眼神严厉制止。
当然喽,二老虽然阻止别人靠近吧,不过他们自己其实也很好奇,不大一会功夫,当老聂和马小路过他们跟前的时候,华领队拉住马晓飞小声问道:
“马小,你说襄屏今天到底在想什么呀?”
听到华领队询问,马晓飞扫了一眼待在另一个角落的李襄屏他貌似还在发呆,并且背对着众人,一副标准“面壁思过”模样。
马晓飞见状一笑,然后同样压倒声音说道:
“这我哪知道呀,虽然在以往的比赛中,他长考不是没有,然而次数还真不算多,并且我能记住的少数几次,那基本都是出现在一盘棋中盘阶段啊,100手以后,80手以后,最最起码也是60手棋以后,所以他今天不到40手棋就长考,并且一想就是将近一个小时,那我就真猜不到他在想啥。”
当华领队又把询问目光投向老聂时候,老聂却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别问我,既然马小都不知道嘛,那我当然同样也猜不到,不过我倒认为这没啥好担心的,之前我和马小都判断过,这棋下到现在呀,那还是黑棋稍微占据一点上风,虽然优势还不算特别明显吧,但说一句‘稳持先手’没有任何问题,所以襄屏现在的长考,我以为最可能的情况,没准他发现什么更严厉的手段都说不定呢,大家把心放在肚子里,放在肚子里……好了我也要去吃饭了,反正中午就这么点时间,只要下午一开赛,他想什么自然马上揭晓。”
别看老聂平时大大咧咧吧,然而也有粗中有细的时候,等走出几步后,他突然回头,对二老说道:
“对了,现在唯一需要注意的其实是时间,他这一长考就是将近一小时,那后面的用时肯定就紧张了,老华,你等下可以跟那个记谱的小孩说一声,让他在下午开赛时候,记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提醒一下李襄屏。”
二老听了都默默点头,把老聂这个提醒记了下来。并不约而同再次看向李襄屏——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呢?
只不过他们当然不知道,李襄屏那可是有外挂的人呀,别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然而他的外挂却隐隐约约知道一点。
大概在中午11点40左右,距离下午开赛还不到20分钟时间,老施突然开口了:
“呵呵襄屏小友,现在却是计算到何种程度了?”
“唉,定庵兄难啊,我现在绞尽脑汁,也只算到80多手左右比较有把握,这时的判断还比较清晰,然而再想继续深算下去的话,却已经是一片茫然。”
“呀!目前才30余手,你却已经能明晰80多手时候的判断了?襄屏小友果然是天纵之才,天赋别说要超过我那西屏兄了,我看就连月天前辈,在你面前也要甘拜下风。”
嗯,对于自己外挂逮住机会就拍自己马屁,李襄屏却是已经形成免疫能力了:
“呵呵定庵兄休要取笑我,我这点程度算什么,我不是跟你讲过那个故事吗?人家东瀛的古棋圣呀,对,就是那个差不多和你同龄的丈和棋圣,人家可是80多手就能知终局呢,所以和人家相比,咱们必须甘拜下风。”
老施听了哈哈大笑:“哈哈没错没错,这个必须甘拜下风,别说是咱俩了,假如那东瀛棋圣真有这本事,那我看后世的狗狗都必须甘拜下风,唉,弈道传入那东瀛之后,却是偏离正途太远。”
李襄屏听了微微一笑,日本的古棋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玄幻的故事?可以参照一下中国足球早年的“甲A”。
国足是94年就开始所谓职业化的,刚开始那几年,表面看上去当然是一片红火,然而那种极度不完善的“假职业化”,带来的后果就是假球横行——
而这一点,其实就和早年的日本围棋很像了,早年日本围棋的假棋之风,甚至比国足都不遑多让,也正是在这种土壤之下,他们才能编出如此玄幻的故事。
当然喽,李襄屏目前还在比赛当中,所以他也没空和老施探讨这种玄幻故事,所以等老施发完感慨以后,他把话题转了回来:
“唉!定庵兄,咱们也别聊这种无聊的话题了,我现在正左右为难呢,你说我到底选择哪种下法好啊?”
“嘿嘿襄屏小友,你休想骗我用去一盘定额,你自己去做选择吧,并且和你说实话,其实我现在也很好奇,想看看你你这次到底会做出如何选择,所以襄屏小友,这次我就不影响你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李襄屏听了哭笑不得,他现在遇到的情况,或者干脆就说他上午之所以长考那么长时间,那真不是他感觉这棋难下,更不是他认为这棋自己已经落后了,而是遇到了所谓“选择的烦恼”。
当对手刚刚落下全局第38手时候,李襄屏其实在很短时间内,他就已经锁定两种应法方法了——
是那种以李襄屏目前水平,他能够找到的两种最佳应对。
然而这两种应对又有所区别,其中一种是可以将局面导向混乱,是那种非常混乱的局面,最终决定胜负,那可能需要通过激烈的中盘战斗来解决。
并且在上午的时候,李襄屏也对这种下法进行了分析,他判断如果自己这样下的话,那自己的黑棋还是能保持一定优势的,最起码在战斗起步阶段自己还是有一定优势,只不过这点优势比较微弱就是。
而另外一种下法呢,假如对手应对正确的话,那可能又让整个局面趋于平缓,很容易形成那种“铺地板”的格局,并且是那种长时间从50多手开始的“铺地板”格局。
对于这种下法,李襄屏也进行过分析,他判断如果自己这样下的话,那自己的优势可能还要稍微大一点,比前一种下法大概好个1目棋左右。
而以上这种情况,那就是李襄屏犹豫不决的原因了。
因为李襄屏一直都是那种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深知别看自己现在也是世界冠军了吧,但是如果把老施的因素排除在外,那么就自己本人来说,自己的棋艺还是存在一定缺陷的,有很明显的“头重脚轻”特征。
简单的说,如果把一个人的棋艺构成简单分为序盘,中盘,官子三个部分,那么对于一盘棋的序盘阶段,由于自己已经研习4年狗招的缘故,自己应该是已经领先其他棋手的。
即便是像李沧浩古大力这种追得最紧者,李襄屏也认为自己还是领先于他们。
再来说一盘棋的中盘阶段,和上面其实差不多的道理,由于受到老施这个变态长达4年的磨砺,李襄屏对自己的中盘力量还是相当有信心。
领先优势固然不可能有序盘阶段那么明显吧,但从最近几年四处征战的情况来看,那无论是早几年的老曹刘倡赫,还是现在的古大力李世石他们——
李襄屏不敢说自己的中盘战斗能力,就已经超过这些人类围棋范畴最顶尖的大力士,但最最起码,自己不会逊色于任何人!自己至少是和这些人一个级别,站在人类围棋食物链的最顶端。
所以李襄屏的缺陷,也就只存在于官子方面。
这当然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在前世的时候,狗狗经常对人类棋手来个“布局胜”,这留给李襄屏的印象太深刻了,这就导致他穿越以后,一直存在一种倾向了:
重视前半盘,轻视后半盘的倾向。
真要严格说起来的话,李襄屏真正专门训练自己的基本功,磨砺自己的官子水平,那还是老施在说出什么15局定额之后,他是逼得没办法,这才花了几个月时间进行专项训练。
然而在那之后呢?虽然李襄屏也不算是完全丢下吧,但他后面几年的侧重点,他和老施依然还是放到了“狗招”上面。
正是因为如此,李襄屏对自己的官子水平没信心啊,他判断如果单纯把自己的官子水平拎出来,那别说是和大李大朴这种最顶尖人类官子高手相比了,恐怕像余斌九段这样的,还有现在陈小强同学这样的,自己单纯比拼官子恐怕都要吃亏。
也正是因为对自己是这个判断,所以李襄屏今天才会纠结了:
如果单纯从赢棋的角度出发,那没啥好说,第一种选择无疑是更合适的,毕竟把局面导向混乱的话,这就更容易发挥自己的强项啊,再加上大朴是公认的战斗弱鸡,因此选择这种下法的话,李襄屏认为自己的赢面还是很大。
而他之所以在那犹豫,他纠结的原因其实也很好理解:
因为李襄屏不甘心啊!
李襄屏心想不行啊,自己都是立志要斗狗的人了,那么好了,既然已经树立了这么高的志向,怎么在面对一个人类棋手的时候,还要根据他的棋风特长,而采取什么“策略性选择”呢?
尤其是根据李襄屏自己的判断,他认为后一种下法,那可能要比前一种下法好一目棋左右,他觉得就更不能这样做。
好像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假如狗狗遇到这种情况的话,那它会作何选择呢?
李襄屏知道这个答案非常明确:狗狗当然会毫不犹豫选择第二种下法,因为狗狗可从不会在意什么人类棋手的棋风特长。
可是李襄屏又一想,自己又不是什么狗狗呀,并且采取第一种下法的话,自己的确是更有把握一些。
于是李襄屏就这样一直犹豫着,从上午11点多一点一直犹豫到现在。
而在这一段时间里,他做的最多的就一件事:其实就是沿着第二条道路,他试图算得更深更远一点。
只可惜就像他刚才跟老施说的那样:算到总谱80多手棋的时候,他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对自己的判断比较清晰和自信。
然而再往下算(事实上李襄屏也的确往下算过,不然他也不可能花那么长的时间),那李襄屏就没有任何把握了,根据他的剪枝能力,他完全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走在哪怕相对正确的一条道路上。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下午1点钟很快到了,就在重新踏入对局室内的那一瞬间,李襄屏终于做出了决定。
嗯,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吗,那李襄屏就不再犹豫,于是重新回到对局室后,他的落子速度突然加快。
由于外面那么多人翘首以盼,于是下午的第一张棋谱很快传到外面,这张棋谱手数不多不少,正好到全局的第50手。
然而在看过这张棋谱之后,聂马等人面面相觑——
嗯,他们现在的反应,那可能就像当年武宫正树先生的某次比赛,他其中一步棋竟然长考了5个多小时,然而在长考结束后,他竟然选择一个在当年算是大路货的“大雪崩”定式,这让当时的很多围观着一脸懵逼。
而现在的王华聂马等人,那可能是同样的懵逼。
而唯一不懵逼的,那可能还是要属老施,因为他在看到李襄屏落下黑49的时候,他就已经清楚李襄屏的选择了。
李襄屏今天,他是选择了第二条道路。
毫无疑问,相比于第一条,这是一条带点理想色彩的道路了。
而李襄屏之所以做此选择,那当然不是他整个人突然变得高尚,或者突然变得理想化了。
其实同样是一个类似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
刚才在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假如今天的对手不是号称官子死神的大朴,而是真正狗狗的话,那自己又会作何选择呢?
没啥好说,这个答案同样非常明确:如果对面是真狗狗的话,那自己肯定要挑选第二种下法的。
因为这种下法要比第一种好1目,是自己认为的最佳下法。
在李襄屏落下全局的第51手之后,他耳畔突然传来老施的声音:
“呵呵襄屏小友,看到你做出此选择,定庵甚感欣慰也。”
李襄屏冷着脸回道:“定庵兄闭嘴,你也只今日将是苦难棋局,所以修要发声,免得扰我思路。”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襄屏真是一阵畅快呀——
要知道在以往的时候,只有这货叫自己闭嘴的份。
现在好了,自己终于找到机会还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