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无法认同平克顿先生对莫里亚蒂教授的怀疑,这从作案动机上就讲不通。
营救哈利·考夫曼越狱,对莫里亚蒂教授能有什么好处?
如果没有好处,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违法的事情?
当初诱捕哈利·考夫曼的时候,教授先生为警方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帮助,多亏有他施展“真知术”,大家才能看出哈利的确具有变形怪血统。
如果真的是他营救哈利越狱,当初又何必帮警方把哈利关进监狱?
从常理出发,乔安完全有理由认为泰德·平克顿对莫里亚蒂教授怀有偏见,并且把这种偏见带入到案情当中,做出不理智的判断,把一个完全无辜的人,错当成嫌疑犯。
然而不知为何,乔安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
他可以列举出一百条理由证明自己的导师没有作案动机,然而终究无法彻底消除心底那一丝莫名的疑虑。
乔安怔怔出神许久,纷乱的心绪仍然无法平息,索性暂停自己的工作,先去导师的实验室逛一圈,看他在忙什么,是否有反常的迹象。
……
乔安走进导师的实验室,发现莫里亚蒂教授正坐在书桌前整理实验日志,神态举止都看不出丝毫的异常。
“乔安,今天很清闲吗?”
“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过来探望一下,看看您在忙什么。”
乔安拉过一把椅子,在导师身旁坐下,发觉实验室里异常冷清,不免有些纳闷。
“导师,您今天没做实验吗?”
莫里亚蒂教授抬头看了他的学生一眼,灰蓝色眼眸显得有些阴沉。
“第二期实验已经完成了,所有还活着的实验体,也都处理掉了。”
“处理”这个词,使乔安觉得有点不舒服。挠了挠头,主动换了个话题。
“实验结果怎么样?”
“还不错。”莫里亚蒂教授眼中浮现一丝笑意。
“从前后两期实验的统计数据来看,接种痘苗的实验体,普遍获得了抵抗天花病毒的免疫力,效果比我预想中更好。”
“恭喜您,取得了重大突破!”
乔安为导师的卓越工作,感到由衷骄傲。
莫里亚蒂教授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忧郁。
“先别高兴的太早,还有一组实验数据就不怎么好看了,所有接种痘苗的实验体,意外死亡率高达2%。”
“具体死因是什么呢?”乔安诧异地问。
“死于天花。”
莫里亚蒂教授以平静的话语,揭示出一个冷酷的现实。
“实验体接种的痘苗,其实是由天花病人身上采集来的病毒样本,可以简称为‘人痘’。”
“人痘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无论怎么进行减毒处理,还是会发生意外,从实验结果来看,意外致死的概率大约在2%左右。”
乔安默默聆听导师讲述,心头掀起一阵波澜。
莫里亚蒂教授所说的“意外风险”,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说一个本来很健康的人,为了预防天花而接种人痘,结果反而因此感染天花,就这么死了。
没有人愿意死的不明不白,然而在接种之前,谁也无从得知,这2%的随机性厄运,具体会发生在哪些人身上。
这不是存心谋杀,甚至连误杀都算不上,因接种人痘而意外感染天花的人们,除了嗟叹自己的厄运,还能怪谁呢?
平心而论,莫里亚蒂教授发明的防疫痘苗,诚然算不得十全十美,但是在天花疫情爆发的地区,相对于当地居民高达15%的死亡率,区区2%意外风险,远不足以吓阻人们接种疫苗。
这就像一场赌博,选择接种人痘,就好比选择赢面更大的一方下注,完全符合理性,赌输了也无可奈何。
如果一百万人接种人痘,按照莫里亚蒂教授的统计,将有两万人左右死于不可控的医疗风险,而他们当中,可能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感染天花,就这么白死了。
然而如果100万高危人群都不接种疫苗,大概将有15万人死于天花感染。
15万远远大于2万,仅从概率统计的角度来讲,接种人痘显然划得来。
然而转念之间,乔安就意识到,自己正在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把人命当成可供加减运算的数据来衡量。
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自己也不幸沦为那2%的群体中的一员,还能这么看的开吗?
更让乔安感到不安的是,即便把这个统计数字摆在他面前,在他心里也没有真正为那2万人的意外死亡感到悲哀,相比之下,他更欣慰的是还有13万人,本该死于天花,现在因为接种疫苗而得以保全。
然而“人命”仅仅是一种可以比较大小,进行加减计算的数量单位吗?
两万条人命的价值,就一定小于13万条人命吗?
一个人的死,是悲剧。
成千上万人的死,就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
乔安为自己没能感受到应有的悲哀而深深悲哀。
……
P.S:关于接种“人痘”的一些参考数据
1723年波士顿天花流行中,没有接种的人患天花的死亡率为15%,接种人痘的死亡率为2%。
英国从1721年到1732年接种人痘者,意外死亡率也在2%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