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鲁夫完全没把在这件事放在心上。
混沌地狱几个礼拜前刚刚“史诗性的”击退秩序之源。诞晦之杯启动了起码六千个大血池的庆功宴到现在都尚未结束。
所有恶魔的争斗之心得到了满足,狂怒也被消耗一空。再加上肉眼可见的地狱和恶魔们近日的发展变化——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现在的气氛都足够和谐。
单卡拉比又不可能主动去找什么乱子。
不可能有什么乱子。
纳鲁夫叼着烟斗,两下跃出稀有石工坊,回到高悬在集市中轴线上方数百米的窒息之夜。路上有虎视眈眈了许久的恶魔向她发出求偶的咆哮,她则回以:“你身体不错,有机会给我打工吧。”的爽朗笑容。
她回到船长室,把新的提货凭证和另一张放在一起——这一张代表的则是在隔壁前两天开张的小机械店定的一大批简单罗盘。
伟大的纳鲁夫船长不会使用咒术,法阵,能量变形和规则引导。
她觉得这些也的确是厉害的真本事,打心眼里佩服那些高手(譬如以查和她的大副),不过要是让她自己去坐在凳子上学一会儿,那就是件会让她挠掉太多头发的烦心事了——尤其是现在她的头发柔软光滑,非常令她满意的情况下。
好在纳鲁夫很擅长使用工具。
加上这次新订的东西,应该就足够开启自己的“考古寻宝”之旅了。
即使是恶魔这样的长生种族,也会认为想要寻找九千万年前的痕迹是精神失常的行为,不过纳鲁夫才不管,那都是因为他们没有从九千万年前来过。
她抬起眼睛,单卡拉比的确还没有回来。
没什么好犹豫的,她蹿出船长室,跳上最高的桅杆,吹响一只金头骨号角。
这是集结的号角。
方圆六十六里都听得到。
单卡拉比应当很快会赶回。他们事实上还有另一项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任务:
“帮以查向别西卜传话。”
顺便她也不介意和这位年轻的万魔之王聊聊。
别西卜降临过两次,第一次是派阿斯蒙蒂斯代行,第二次则是亲自。可惜来的快去的也快——恶魔女王将看守庭院的堕天使教团视若无物,来回把所有建筑搅得天翻地覆一遍便扬长而去——
这些都是单卡拉比后来告诉她的,她没能与别西卜会面。
光从年纪看没法指望别西卜知道太多东西,她绝计超不过五千岁。
但万魔之魔的位格是从混沌地狱开启第一天就沿袭的至今的,也许会留下些许痕迹。
她又短促的吹了三声号角。号角声震耳欲聋。
向下看去,星字路口的集市中翻起不少的恶魔面孔,朝着窒息之夜看上来。其中没有单卡拉比那张瘦削,古板的脸和那双暗绿色的沉静眼睛。
也许他也学会欣赏这里面的某些东西了,正在流连忘返。
“喂!喂!纳鲁夫自己去见万魔之王了!一会儿回去!”船长眼珠一转,干脆地向下喊道:“嗨!你们!有谁看到个绿眼睛的帅小伙的话,帮我告诉他!”
恶魔们呆滞地望着纳鲁夫。她满不在乎,颐指气使的气质似乎暗示着某种力量,震慑了大家。
有两张脸点了点头。
“就你们!”纳鲁夫朝他们发布命令,手上发动窒息之夜。
威风凛凛的黑船发出听话的尖啸,箭一般射出,气流掀飞一个摆着卖色织蜈蚣须布的摊子。
穿破炎风。
高度在所有恶魔的飞行高度之上。
浅炎平原的火苗大地毯向后卷去。
纳鲁夫哼起歌。
这首是《孤独者的赞歌》。唱歌是给自己和她的爱船听。
她记得以查因特对别西卜的描述,也见识过堕天使教团的成员提起万魔之王的表情——那样子仿佛有谁把几百马力的夹子夹在了他们的关键部位。
没必要让教长受罪。
在想法不统一的时刻以互相信赖的姿态分开行动,正是保持家人和睦的秘诀之一。纳鲁夫知道很多这样的秘诀。
她瞄准着诞晦之杯的方向。
完全不难定位。庆功宴仍然在不断升级,自那里冒出的黑色焦烟在几千里外都看得见。
接近诞晦之杯的上空后,她拉高了船。一眼便在宛若被开膛的野牛腹部的血肉铸造池区的肝脏位置找到了属于别西卜的小型黑暗。
纳鲁夫翻出船舷,叼着烟斗,直直地跳入那团黑暗中。
在黑暗形成实质,在尝试将她挤碎之前,她已经笑嘻嘻地大声喊出:“嗨!我有以查因特的消息!殿下!”
又一生活秘诀之一:在黑暗中要大声说话。
黑暗果然变得安全了,但两双红眼睛贴了上来,一左一右,怀疑地打量着她——不用想,在身后的对应位置一定还有两双。
“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嗡。”
一个黏糊糊,娇滴滴,像是有很多翅膀在同时震动的声音响起,语调幽怨。“他从我身边跑掉了……为什么联系你?你是谁?”
有一道光弧在黑暗中亮起,翻转——仔细一看是一只亮闪闪的金杯。
藏在黑暗中的手为它斟上看不出颜色的液体。
腥气扑鼻。
腐蚀的气息让船长有点睁不开眼睛。
“你真漂亮嗡……是这个原因吗?”
别西卜没有等待之前的任何一个回答,自顾自提了新的问题。
黑暗中的手缓缓地伸出,把那杯怪酒举向船长的嘴边。
别西卜的声音忽近忽远,绕着纳鲁夫阴森森地环绕。“最后告诉我,他说什么?”
“啊哈!他想念你。殿下。”
纳鲁夫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威胁,哈哈一笑,吐出一口烟,把腥气冲散。“只是他还没发现。嗨!”
“噢?详细说说?”
别西卜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甜腻,急切起来。
金杯边缘的光弧一闪,隐没于黑暗之中。
不远处传来“叮当”和一小声泼水声——那杯腐蚀毒液被随意的丢弃在了附近的地上。
……
……
不久后。
纳鲁夫心情愉快地返回“咱们的庭院”。
“老纳鲁夫回来了!别西卜根本没那么难相处嘛!还给了我去炼狱的许可。哈哈哈!”她还没停稳窒息之夜,就迫不及待地高声炫耀起今天的收获。
没有声音回应她。
“帅小伙!喂!”她飞快地掠过庭院,冲进大门,穿过大厅,走廊,瞅了瞅了最近的两间场能室,图书馆。
没有回答。
单卡拉比都不在这些他常去的地方。
纳鲁夫一点没有扫兴,随手抓起一个路过的教团成员。“你们教长呢?他妈的。我的好消息得让他听啊!”
“教长。教长他……”瘦弱的恶魔一脸惶恐。
“在哪?”纳鲁夫一点也不担心。
瘦弱的恶魔颤抖着指了指外面。
她仰头望去。对面的塔顶上似乎确实有个身影。
纳鲁夫拍了拍恶魔的脑袋,跳出窗户。
单卡拉比的确站在那里。
呆呆地
黄昏的天色将他的白袍子染成温暖的橘色。
“嗨!”纳鲁夫欢快地叫道。
单卡拉比转了过来。
确实好像哪里不对。
他脸色铁青,头发乱糟糟,胸前那枚精美的金羽毛搭扣不见了——教团的团员所遵循的苦行不允许他们持有太多的私有物。
教长也认为“私有物”是邪恶的事物,应当尽量的忽视,或者予以消灭。
那玩意应该是他唯一的私人物品。
“怎么啦?”纳鲁夫凑上去问。
单卡拉比看着地面,脸色超级难看,开口好像对他来说十分困难似的。
他磨蹭了一会儿,突然“啪”地一下,把一个东西塞在漂亮的恶魔手里。
纳鲁夫低头看着手心——
样子很粗糙,质地也实在一般,没关系,现在阶段的地狱最好的工艺就是如此——
但这样东西……
的确是一只冻钻金笔。
纳鲁夫惊讶地抬头盯着教长。
“我,我正巧看到了。你提过这个。以前,”单卡拉比结巴着说,“你很喜欢……”
“我很喜欢你。”纳鲁夫笑道。
“不。不。”单卡拉比小声说,慢慢地向后退。
他感觉脸上被亲了一口。
轰地一声。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抬起手捂着脸。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敢抬头看。
纳鲁夫已经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她从来不过度费心,这是她的秘诀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