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界限,从一方到另一方是容易的。而从另一方到这一方则无比的困难。这样的例子不限于无辜和罪恶。洁净和肮脏。生和死。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罪恶,肮脏,死亡是自然之选。而无辜,洁净,生命是不自然的扭曲存在。
要回归自然之选,只需要顺应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杀死啦。弄脏啦。率性而为啦。而要得到那些扭曲变态的存在,则需要付出成百上千倍的努力,和极好的机会——
比如狭小的温度区间内长期地,一刻也不能放松的苛刻条件(决不能突然放任温度升高三千度或让压力降低五十倍之类,一秒也不行),和严格对应的具有活性的处于恰好阶段的种子。再比如,一位几乎要在所有神明之上的至高力量的倾心帮助。再比如,穷尽了一切生命奥秘的研究成果——这样的研究古往今来曾经有无数学者投身其中,却收获寥寥。再比如无比巧妙和精确,比真的还像真的的替换模仿……
办法绝不会太多。即使有谁能执行这样的办法。一切都对,一切都好。也依然有概率不会成功。永生者——活着的家伙喜欢这样称呼那些寿命远超平均值的家伙,作为一种美好的期许。而现实就是现实:即使是所谓的“永生者”“长生种”,他们的生命也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消逝。而那所谓的“永生”和真正永恒的死亡之间孰长孰短,则是不言而喻的。
我们提到那更可怕的事情没有?
有关生命,更可怕的是——即使生命发展的过程中间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差错,精心培养的一切都可能前功尽弃。成千上百倍的努力,极好的机会,智慧和奋斗的结晶在一瞬之间崩塌。
喜欢这样的感觉吗?就像我们从一开始就告诉大家的那样——由生到死是简单,自然的。由死到生则困难至极。
因此它绝难重头再来。”
——《死之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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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侏儒和之前长得很不一样。
鉴定一名死者是否对应某名生者简单的不值一提。鉴定一名复生者是否对应某位的死灵则困难太多了——希舒的天使本质帮了他自己的大忙,让他能恢复原样。其他家伙就没那么好运了。尤其许多死灵原本就从缝合的尸体起尸而成,“原样”是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灰侏儒的脸憋得通红。以查把他晃了晃。侏儒的脸没那么红了——一阵青一阵白,同时发出脑浆被摇匀的哼哼声。
好吧。他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具有说服力的证据。都是捕风捉影的怀疑,站不住脚。这家伙和他脑海中预设的那名死灵区别太大了。
“你是伸肠·衬?”以查把灰侏儒放下,直接问他。灰侏儒大咳嗽一通,一只手扶着皱巴巴的膝盖,上气不接下气。“你说什么?”
“你是伸肠·衬吗?”以查抱起双臂。即使没有涅希斯的帮助,他也有不下四种方式可以知道这可怜的物质生物脑中在想什么。但如果要去掉那些会永久造成大脑损伤的方式,他就束手无策了。“你应该还对自己的死灵生活有印象。”他说。“在复活你们的时候,我们并没有重置任何记忆。也没有对你们的结构进行不必要的改动。”
灰侏儒挠挠没有几根毛的脑袋,困惑地望着他。
“啊。”他好像真是突然通过提醒,认出他来了。“你是那位恶魔公爵。以查因特……什么来着?”侏儒含含糊糊念出他的名字,笑了一声。“我当然记得你。是你复活的我们嘛。哈。我一下子没想到——”
“你还有记忆。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但也就这么多了。我可没骗你。”灰侏儒眨眨眼,耸耸肩膀。“说不定我的记忆并不在我的脑袋里呢。”
以查瞄了一眼侏儒的头顶。他刚才就看过了——灰侏儒的脑袋虽然毛发稀疏,表皮和浅层骨质却相当完整。那是颗完整的小脑袋。普通的物质生物自然不能像死物一样能容忍那么多互相冲突的身体部分。
“伸肠·衬是许多尸体糅合在一起的。你可能只是其中一部分。”以查叹了口气。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在复活的时候,那些尸体各自获得了各自的生命。你没分到多少脑子。”
他把目光挪开。“或者说,在原来伸肠·衬的脑子中,你的大脑占比太少了。因此几乎没给你留下什么他的记忆。”
“也是。”灰侏儒嘿嘿笑了。得知以查因特就是复活他的恩魔之后,他的态度更友好,更放肆了。“你说的对。可能就是这样。但是也可能——我跟你说的那个名字根本就没关系。你是猜的吧?”他拍了一下以查的手肘。“他对你很重要吗?我帮你找找他?啊。你应该不用,像你这样有本事的恶魔,怎么会需要我——”
“需要。”以查道。“帮我找到他。无论你和他有没有关系。我是猜的。”
灰侏儒愣了一下。
“好。行。”他笑了,一只脚踩在一只脚背上,扶住一条椅腿,懒洋洋地看向二层。新生们站在格子的原点,一手向前,其余肢体举在背后,随着一梅兹的指挥整齐地变换动作,好像在跳一场奇异的群舞。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灰侏儒问。
“啊呀。”他紧接着叫道。一名新生被自己垂下的一根触手绊倒了,滑了出去,接连铲翻了大约七八个格子内的学生。空中几根丝绳一亮。紧接着就是几声轻微的爆破声。地板似乎也一下针起来。对他们失去了支撑。所有摔倒的学生都从格子的缝隙中坠落,还没砸到地板上就被佝偻生物轻盈的接走——以查瞥了一眼,多斯玛斯不在里面。
奇怪的是,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剩下的新生没受到任何影响,仍然在一丝不苟地变换着动作,尽管他们的种族,性别,身体尺度,器官数量五花八门,动起来却整齐地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那些家伙是被淘汰了?”灰侏儒指了指佝偻生物消失的方向——他们把掉下来的新生扛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他们就不能上学了?”
“我猜依然可以。”以查淡淡道。
灰侏儒松了口气。“哦。那我应该也能……等等。那这是在干什么?院长在让同学们干嘛?”他奇道。“他们是从什么东西里被淘汰了?”
“永生。”以查慢慢出了口气。看着上方。“我是猜的。”